遂贞双膝跪在丹陛之下,双目下垂,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全然不曾预想到的情况。
皇太后怒目圆睁的瞪着遂贞,“拖下去,重杖二十。”
冰冷的声音无情敲击着遂贞的耳膜。遂贞缓缓抬头瞥了皇太后一眼,动了动嘴唇,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内侍很快将遂贞绑在了直凳上,手执皮鞭准备动刑,恰在此时,韩德让一身平常官服,其头戴幞头,身穿圆领紫袍,金玉腰带,右侧佩剑,左侧垂水晶挂饰,手执牙笏,缓步走到丹陛之下,躬身一礼,“太后陛下万福,圣躬安。”
皇帝微笑示意他平身,韩德让继续奏道:“臣治家无能,不肖子惹怒圣躬,臣望亲自执鞭,以示重惩。”
众臣愕然,暗自交流眼色,看向皇太后,皇太后眉毛一挑,起身步下丹陛,站在韩德让面前。
皇太后一身常服,上身黄色织锦左衽罩袍,绿色锦裙,直拖于地,白色碎花纹织锦腰带,束发为凌虚髻,玉簪横插发间,小巧的玉耳环贴在两鬓。说:“韩卿星夜兼程,想必甚是困乏,此等事宜,不劳爱卿了,朕也知道,你对韩遂贞很是疼爱,今日朕就代替爱卿执鞭吧。”
萧绰边说着边走到内侍身边,接过皮鞭,“啪”一声开始了。
众臣皆看向这边,面露浓重的困惑之色。
韩德让并未回答,而是正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他不想看遂贞痛苦的表情,他了然其中深意,皇太后亲自执鞭,除了遂贞只有一人受过,其中期许,不言自明。
声音停歇了,内侍忙上前把皮开肉绽的遂贞抬了出去,萧绰放下皮鞭,说:“退朝”
秋风阵阵,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起,御花园中,秋菊开得正盛,菩萨哥一身天蓝色罩袍,内着白粉色白风衫,深蓝色百褶裙,绛红腰带,挂着玉佩,带着宫女闲庭信步,脑子却不断思量着,皇太后的用心。“看起来,恒王他让太后伤透了心,遂贞哥哥这次不小心掉进陷阱,太后姑姑要亲自把他拉出来。”
楚王府邸两旁的树上,鸟鸣阵阵,正门紧闭。
厢房内,陈设简洁,八仙桌旁,韩德让手捧玉杯,细品菊花茶,一侧的床榻之上,遂贞平趴着,一旁的内衣,血迹斑斑。侍女们正小心的为他上药,遂贞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强问韩德让道:“伯父,小儿究竟触犯何处忌讳,以至于太后震怒?”
“我的书信说得很明白,你真的看不懂,还是慕恋高位呢?”韩德让拿着玉杯,厉声责问道。
“纵然恒王殿下别有用心,只要我做得好,他又能奈韩氏何?”遂贞依然心有不服。
“你比得过宋王,有充足的实战经验吗?”韩德让冷冷的问。
遂贞沉默,摇头。
“既然如此,万一战败,你知道后果吗?那个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恒王会动员他所有的力量置你于死地,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韩德让将玉杯里的茶,“我要是出言救你,参本会从此如影随形的困扰太后陛下,政令还怎么发下去。而隆庆不同,他失败了,太后陛下虽然会很惋惜,也会趁机再教训,压制他。”
“要登上高位并施展抱负,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而且一定要体察君主的用心,君上的心意是高于一切的存在。你要静心真正体会这句话,太后陛下今日亲自执鞭,把你放在了恒王殿下相同的高度,不要再辜负这份心吧。伯父年事渐高,不知哪天就会走的,韩家的荣耀要靠你和兄弟们延续啊。学会全面考量,把视野放开,你要思考的还有很多,不要急着扬名,有才不愁无名垂青史之日。”韩德让语重心长继续教导道。
遂贞一脸凝重,不时点头,陷入沉思。
“你歇着吧,我要进宫汇报南京城的情况。”韩德让见他听进去了,遂见好就收。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午后时分,秋露更重了几分,慈贤殿里熏香烧清雅的香气不时掠过鼻腔。
皇帝已换了蓝色罩袍,乌黑的龙纹腰带,腰间挂着玉饰,坐在母后下首。
萧绰换上绿色百褶纱裙,裙摆饰以翠珠,金黄色腰带细致的系着,上身为绛红色织锦衫,绣以雏凤,交领右妊窄袖,平添几分富丽之气。
韩德让一身黑色圆领袍,暗黄色腰带,手捧玻璃酒盏,圆桌上放着几碟蒸菜,三人边吃边讨论着。
“如此看来,我们不用太过担心了,休哥薨逝后,再做部署不迟。”隆绪颇为轻松的说道。
“没错,陛下,我们的确不需要太着急,不过叫隆庆回京来,冬捺钵时你们两个好好联络感情,娘也看看在我跟前,他能说些什么。好久不见,他每一天都在恨我吗?”萧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九月末,身体转好的遂贞急跨马鞍匆匆赶回任所,十余日冷静思考,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自己的责任,和为人臣子应有的心胸和风度。
遂贞回任所的路上,恒王隆庆正在赶往上京。十月初冬,隆庆从上京西门跃马而进。
时值午后,朝会早毕,隆庆一路通传,步至贤慈殿前,身穿蓝色锦服的宫女打开殿门,隆庆整整了衣冠,身披黑紫色貂裘,大跨步踏过门槛,抬眼望去,前室在阳光照拂下十分明亮,两侧的架子上一边放着一个高挑精美的瓷质花瓶:另一边则放着纯金质的鸡冠壶,上面雕刻着马蹄纹。
正中的书案上,放着《六艺》,整洁干净,脚步声起,内室的门帘缓缓掀开,萧绰身批深紫色貂裘,下着黑色锦皮裙,配以深蓝色腰带,盘着“回心髻”插着金钗,耳垂玉环,一步一步向隆庆走来。
数年不曾相见,萧绰霎时百官交集,眼含热泪。隆庆躬行跪礼,“母后万福。”
萧绰微笑道:“陛下那里去过了吗?”
隆庆摇头,萧绰顿时脸一沉,“那先去拜见陛下吧,过后再到我这来。”
隆庆凝视母后良久,强压不悦之色,低头说:“是”。随后拜首而出。
隆庆悻悻前行,向御书房走去,通传过后,皇帝一身黑紫色貂裘,坐在书案前,笑意盈盈的看着隆庆走进来,隆庆躬身一礼,“圣躬安。”
“坐吧。”隆绪看了眼右侧的椅子,微笑道,“我们好久没见了,宫里正在准备冬捺钵,这次庆弟随行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畅快淋漓的狩猎了。”隆绪半在回忆半是期待的说。
“臣弟当然乐意,只是不知母后陛下的意思呢?”
隆绪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的说:“庆弟,这等小事,母后陛下不会在意了,,你久离膝下,母后对你甚是想念,怎会不同意呢?更何况,朕是一国之君,大事须细思量后,谨慎裁处。些许小事自可做主,想来庆弟不如一些宗室老臣一般,以为母后无视兄皇我的君威吧。”隆绪语速平缓,徐徐道来,神色温和的倾诉道。
“既然如此,臣弟荣幸之至。”
两人闲聊一阵,隆庆正欲告辞而出,宫女突然来报,“楚王殿外请旨。”
隆庆脸色微变,转头看向门外,隆绪笑道:“请”
少刻,韩德让一身公服,头戴缨帻,以簪子固定,上着绛纱单衣,纯白襦裙,腰系玉钩,心形饰物紧扣在腰带中央,足穿扣履,快步走进来,见隆庆在此,躬身一礼,“殿下安好。”
“圣躬安,”韩德让缓了缓气息,奏道:“臣刚才接到南京方面急报,宋王病情在较快恶化,臣请此次冬捺钵,备四望车以防万一。”
“准奏。”隆绪脸上露出一丝伤痛,“朕理应去送帝国的功臣。”
(四望车:辽朝皇帝吊丧时所用车,据《辽史。舆服志》此章所描述的所有服饰,均源自《辽史。国服志》——作者注)。
“臣无别事禀告,先告退了。”
隆绪站起身,欠身一礼,目送韩德让离开。
隆庆抿了抿嘴,转身追上韩德让,含笑道:“本王恭喜令侄了。”
“呵呵,殿下实是错爱臣侄遂贞了,他行事轻佻,理政失职,杖刑惩戒,现在是戴罪之身,断不可能有任何升职。臣有抱歉,遂贞让您失望了。”
“呵呵。”隆庆轻笑两声,“不碍事吧,有楚王位列朝班,就是没有任何人的推荐,您枕边一句话就可让他步步高升,本王静待佳音。”隆庆双目闪过一丝愤怨之色。
韩德让轻轻摇了摇头,“虽说孩子一多,难免各有志向,然则孝悌二子应铭记于心,避尊者讳倒也不必,但为人子者,恶意诋毁母亲的品性,这怕是禽兽不如吧,好了,臣公务在身,告退了。”韩德让说完快步走过回廊,消失在隆庆的视线中。
看着远去的背影,隆庆不禁咬牙,“韩德让你等着,我会让你和隆绪一起付出代价。”
南院府衙,大小官吏均伏案工作,韩德让翻着公文,心绪闷滞,“恒王,您真的在让很多人失望,既然这样,那么这个”恶人“我当定了,做到你死我活的那天吧。”
正是:
昔日父皇存厚望,良臣也曾倾囊授。
眼见帅才气度显,痛惜今日难容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