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木崖的路,其实只是一条半丈来宽,百余丈长的隆起,两侧虽然不是无尽深渊,可掉下去之后,就算不缺胳膊少腿,返程重来,却是一定的了,换句话说,叶萧若不能在天木崖上找到办法摆脱或是解决吴飞羽,那就只有拼死一战了,因为那头该死的啸天雕,绝对会像在下边一样,守住那唯一的路口。
诶,基本上战的结果,也是死路一条。
可叶萧却已别无他法,因为他还不想跟夸父一样,被活活累死。
百十丈长的斜坡冲刺,叶萧还是有把握不被吴飞羽追上的,只是当他毅然冲上了天木峰顶,却觉心中一凉。
一种直达骨髓,舒爽无比的凉,试问在烈日下,树荫底,沐浴着徐徐凉风,欣赏着一片盎然的绿意,能不感觉舒爽无比么?
天木崖上,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叶萧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世界!
铺在那棵参天巨树下的,是一层羊毛毯子一样厚,一样软,一样密的绿草,久违的日光,顽强地穿透那不知有多厚的,浓密的,巨大的没有边际的树荫,和那密密麻麻,如流苏一般垂下的,小臂粗细,足有百十丈长,稍尖正在叶萧额前、眉梢、耳边顽皮撩拨的藤条,零零星星、斑斑点点地洒在叶萧脸上,暖洋洋的。
不时有来自远山的劲风吹来,卷得天际那大团大团雪一般的云朵不停翻滚,就像怒潮一般,只是再凌厉的山风,穿透了那么浓密厚实的藤条绿幔,到了叶萧这里,也会化作清凉的微风拂面,叶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只想就此躺倒。
可叶萧还不能倒下,因为还有几个人斜斜地倚在远处,那因为太过粗大,看起来就像墙一样的树下,痛饮着不知从那里来的美酒,咀嚼着不知是何种兽类烤制的美味,向他大声地打着招呼。
“师弟!”一个铁塔般粗壮的大汉,大笑着迎了上来,远远地就作势要和叶萧拥抱,厚厚的绿草地,让大汉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五哥!”叶萧同样激动地大笑着,快步走上前去。
“你去死吧!”
随着一声清冷无情的怒斥,大汉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即将搂上叶萧的双臂,也像雕塑一般凝固起来,胸膛的鲜血汩汩涌出,渗透了身下厚厚的草皮,不知流向了何处。
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插在胸膛的无名匕,又顺着紧握匕首的手掌、手臂,看向了面色铁青的叶萧,几乎是用**地声音喘息道:“师……师弟,为……为什么?”
顺手又发出一记火球,将无力反抗的王五化为了灰烬,叶萧方才冷冷地开口:“我的五哥,绝不会在这里吃着肉,喝着酒等我!”
随着叶萧的话语落下,万千道迷离光华骤然亮起,眼前的光景急速变幻,似乎是白驹过隙的一瞬,又似乎是海枯石烂的万年,叶萧就似亲身经历了一场桑田沧海,看着绿草,轻风,野花,美酒,全都变成了千篇一律的灰白。
深灰色的大树下,斜靠着几堆惨白的枯骨,深灰色的台子上,只有几块灰白的岩石,从高处斜伸出来的灰败的枯枝,组成了一片深灰色的云团,唯一的色彩,就来自从上面垂下的,在那些深灰色的枯藤上缠绕的斑斓巨蟒,长长的身子见不到尾巴,血红的芯子足有两三尺长,张开的大嘴,足足能吞得下一头成年的活牛,透明的毒涎滴落到灰白的岩石上,发出哧啦声响,很快就会在上面腐蚀出一个小小的黑洞。
一道苍老悠远的声音,从高不见顶的树顶上响起,就似来自于九天之上的苍穹:“好!好!好!难怪进入禁地的五十名弟子,只有你能支持到现在,心细如发,意如钢铁,老夫也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冷冷地嗤笑一声,叶萧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屑道:“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想干什么,就痛快说吧!”
那声音浩浩渺渺,就似不带一点人世间的情感,淡漠道:“交出得自于吴家的藏宝图,老夫饶你不死,收你为徒!”
那声音就似代表了上天的意志,不可匹敌,不可抗拒,叶萧心神俱震之下,几乎就要脱口答应。
就在这时,从叶萧腰间的储物袋上,突然传来一股清凉之意,直沁入体,顺着体内的大小经脉,蜿蜒游走了一个周天,让叶萧顿感灵台清明,心境澈透。
“我哪里有什么藏宝图?要杀我就痛快点,何必找这么多借口?!”偷偷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扫了一眼那群昂首待噬的巨蟒,叶萧状若未见地说道。
那不知何处传出的声音,似乎也略感惊讶,轻咦一声,复又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地淡淡道:“你不怕死,难道也不怕他们死吗?”
叶萧面前的巨树树身上,突然如浮雕一般,显出了数张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正在痛苦挣扎的,扭曲成了一团的脸,叶萧浑身巨震,他分明地看到了乌天、洛天舞、云雪和王五,都在其中!
他们分明也看到了叶萧,然而神色之间却各有不同,乌天是惊喜后的失望,洛天舞是惊异中的同情,云雪的脸上,惊恐和惶急交织在一起,而王五的目光,却是在惊怖地哀求着!哀求着叶萧救出自己!
“那他们就去死吧!”一记火球顺手弹出,打在王五那悲愤、愕然、绝望的脸上,熊熊燃烧起来。
“为什么!!!”那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尖利刺耳,比一千只啸天雕加起来发出的啸声还要恐怖,叶萧眼前忽然幻象迭出,比置身修罗地狱还要惨烈恐怖,那数十张人脸一涌而出,疵着望之生寒的森白牙齿,一片一片地噬咬着叶萧的血肉。
叶萧岩石般屹立不动,就似失去了所有感官知觉,那声音似乎也清楚这样的把戏,骗不了叶萧,很快就散去了幻象,露出了天木崖的真容。
一切都和幻象中差不多,藤条上缠绕的斑斓巨蟒已消失不见,眼前巨大的树身上,却开了一道高宽皆有丈许的大洞,里面黑幽幽深不见底,就像一只远古巨兽张开的大嘴,等待着择人而噬。
回望来路,吴飞羽一脸茫然,正守在下山唯一的路口处。
叹息一声,叶萧徐徐转过身来,面对着那道大门。
“为什么?”那声音变得虚弱无比,就像一只遭到惨败的斗狗,所发出的沉重喘息:“你怎么可能看穿这些幻象?而且都是从王五那里看出破绽?老夫吸收了好几位苍月门弟子的神魂,你和王五的交情,不是最深的么?”
“我的五哥,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哀求我冒着危险救他一命!”叶萧冷冷地说着,眼中却是浓浓的暖意。
那声音半天都没有传出,似乎是在咀嚼叶萧话里的意思,半晌之后,才有些不解,有些不甘地道:“那么就进来吧!进你一直想进的秘窟里来,看看你的五哥,看看他是否也像你了解他一样,了解你吧!”
“什么秘窟?我根本就不知道!”望了一眼那不知通往何处,幽深无比的树洞,叶萧警觉道。
“进来吧!你身上有那个秃驴的气息,这瞒不过我!”兴许是自觉扳回了一程,那声音得意地轻笑道:“再说,你不想救出你的五哥吗?看看吧,这次可不是幻象!”
叶萧面前的虚空,突然水波一样地晃动起来,如投影般出现了一幅场景——一间宽广无比的大厅里,数道人影木然而立,除了剩余的三名苍月门弟子,还有洛天舞和几名身穿别派服饰,一同进入禁地的弟子。
在他们头顶,悬浮着一个笼罩在雾气之中,浑身雪白,看不出具体样貌的“人”,似乎是感应到了叶萧的目光,那“人”的脸上,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突然亮起了两道幽幽的绿光,饶有意味地和叶萧对视了一眼,然后就消失不见。
那“人”的目光,似乎跟漩涡一样,具有强大的吸附力量,叶萧跟它只是对视了这么短短一瞬,就感觉心神似乎已被摄入,轻飘飘地不再属于自己,幸亏从储物袋上,又传来了那股凉意,方才摆脱了这种可怕的感觉。
大汗淋漓而下,对于究竟是储物袋里的什么东西救了自己,叶萧也产生了浓重的好奇:“大钟灵器符?还是静念珠?”
“从来历上看,灵器符的可能要大一点,那声音不也说过,自己身上有它熟悉的气息么?可是从功能上讲,又应该是静念珠才对!”只可惜那声音神秘莫测,又有吴飞羽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叶萧实在不敢将这两件东西拿出来,细细揣摩一番。
想到了吴飞羽,叶萧不禁又向那里看了一眼,只见吴飞羽还是面无表情,像个木偶似地站在路口。
不过叶萧绝对相信,只要自己靠近,吴飞羽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无敌的恶魔,至于会不会将自己就地格杀,那就不一定了。
“只是,这两种结果,有区别么?”叶萧颓然地想到。
那声音似乎也对自己的话,有着绝对的信心,任凭叶萧在这里思索了半天,也没有再出声打扰。
轻轻地叹息一声,叶萧抬脚走入了那漆黑无比的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