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教宗问生杀,莲花石盏证黑白。
一声狂笑,黑芒扫四野。边城青周身衣袍鼓荡,手腕翻腾,黑针飞驰射出,弥天盖地,问杀无情。
杨羽清快步疾退,袖袍翻舞,形同巨大漩涡,收纳黑针。十步之外,稍有喘息,各自躲避。
“雕虫小技!”樊长老冷然一喝,黑木杖猛然捶地,霎时落杖之处,石板如蛛网碎裂,无俦罡劲自发,一阻黑针来势汹汹。再一挥袖,引动碎石腾起,黑针尽数钉在碎石之上。
尘埃落定,定睛看来,殿中已无“林娇”身影。
杨羽清振袖甩动,抖落黑针,拧腰拔剑,疾步追出,转瞬之间,人影已然不见。其余教众,纷纷跟随而去。樊长老只身独立,看着殿中无数黑针,思潮翻涌,声音再沉三分:“好刁诡的手法。”
甫出殿门,四野无人,“林娇”与杨羽清不知去向。此刻,日月坛主不在教宗,四大堂主仅有缪侯一人,偏偏此人心无所系,兀自退后一步,不做动作。
眼见无人部署,却听一声讥讽:“小小阵仗,便不知所措,如今的下属,皆是这般无能么。”樊长老迈步而来,眼露轻蔑。目光四扫,却见一棵参天大树树身,留有一道剑痕,不必多想,定是杨羽清所留,当即命人依循剑痕追赶。
且急且缓,一路剑痕蜿蜒,逐渐深入林中。再进数十步,枝叶错落,黑针遍地,显是方才经历一番争斗模样。突然数声铿锵,众人听声辨位,寻声而去,未见人影,一声惨嚎,响天动地。快步疾走,入眼处,长剑贯胸,倩影染红,一蓬殷红,飞溅三尺。
穿心剧痛,直令林娇难以直起身子,佝偻的躯体,逐渐失去性命的温度。满目愤火,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伸出的一只手,想抓住眼前的魔鬼,终究只差一分,终究只能含恨。
抽回长剑,鲜血洒地,倩影落地。落叶飘飘,遮住人世最后一眼,徒留无边黑暗。
还剑入鞘,杨羽清向众人一拱手,说道:“林娇一身暗器古怪,不得已,在下行此下策。”
“杨堂主剑法冠绝武林,竟有难以收势之时,此贼当真不凡。”樊长老面无表情,讥讽一句。不待他人回应,上前数步,持黑木杖挑开林娇外衫,却见林娇浑身裹有机关,露出无数细密小孔,,想来适才大殿之内,便是以此发出黑针。黑木杖顺势一偏,打在林娇手腕,听得“咯咯”一响,再一看来,手腕处亦绑缚着暗器机关。
“嗯?”一声迟疑,樊长老稍作沉思,沉声道:“好生奇怪的机关。”一语过后,转向杨羽清道:“杨堂主擒获谋害宗主真凶,当是大功一件。待得欧阳堂主三人回返教宗,一并论功行赏。”当下安排弟子,将林娇尸身运走,随即离去。
众人向杨羽清简单道贺,便作鸟兽散。临别之际,苏漫别有深意望了一眼杨羽清,再不做逗留。人群散去,缪侯却是难得留下。一脸古井无波,似这世间万事,皆不在其眼中,更不在其心中。不做声,只是默默看着这个白衣男子,目光凝聚,始终不曾离开。
“缪堂主特意留下,不知有何指教?”杨羽清面带三分笑意,款款说道,全然看不出,片刻之前辣手摧花的模样。
“相较杨兄,汝之手段,更为凌厉,汝之心机,更为深沉。”一语毕,目光收回,踏着无悲无喜的步调,将一身淡漠,拉出长长的影子。
“凌厉深沉么?”杨羽清轻抚鼻梁,一笑置之。
古树下,二条倾长的身形,并肩而立,迎着夕阳余晖,交织着一曲离愁哀乐。极目远眺,洞庭湖水,一片金光璀璨,碧波翻涌,金纸被搅得粉粹,一如曾今握在手中温暖,如今只剩追忆。
不言说,不可说,更是不愿打破这一时如海市蜃楼般的美好,唯有一行清泪,顺着脸颊,徐徐滑落,心中的坚强,在这一瞬,柔弱得令人怜惜。直至金乌西沉,消失在湖面之上,二人方才收敛心绪。
回到房中,杨羽清换了一壶新茶,为二人各添一杯,这才坐下。一口饮尽,思绪辗转,好生宽慰道:“如今林娇伏诛,边兄大仇得报,城青,以后之事,你有何打算?”
泪流如箸,边城青许久无言。擦拭泪痕,将茶杯握在掌心,却始终不曾饮上一口:“我亦不知。当初哥哥让我跟随你,我便跟随你。如今林娇既已身亡,而你想来也有要事。我虽然武艺平平,但想来还是能帮你一二。”
杨羽清点头道:“林娇之事,虽是我一手操弄,但假冒林娇对簿公堂,其后依照计划,偷梁换柱,让真林娇来不及说话,便身首异处,其中风险,我心中明白。无论是为平复边兄仇怨,还是为洗脱张兄嫌疑,最是艰难之人,还是你。”
一声“艰难”,边城青心绪翻覆,双眸又噙满泪水:“还要多谢骤雨姊姊教我的暗器手法,不然以我之能,断然无法离开大殿。”
“呵,”杨羽清浅声一笑:“你若是愿意,建宫之门随时为你而开。”
边城青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意,似是冬去春来,晨曦洒地:“骤雨姊姊曾说,一年之后,你便会回返建宫,届时与你同去便是。”不待杨羽清再说,又道:“这一着,依我看来,当是一石三鸟之计。为哥哥报了仇,为张凤兮洗脱嫌疑,同时也为天玄教宗立一大功,他日代宗主之位,杨大哥当也有与他人一较高下之能。只是这些事中,苏漫似乎有所参与,她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杨大哥,我始终不能信任苏漫。”
“我又何曾真正信任过她?”边城青之意,杨羽清了然,既不愿抽身离去,将这泥淖置身事外,杨羽清唯有下定决心,将她保全。劝告之言,已是太多:“这一路而来,所遇之人,绝非眼前所见般简单。金笑开来历背景一直是个谜团,似是突然盛名而起。饶是如此,骤雨对其却是恭敬。之前所施展的‘九合阵’,脱胎于唐门‘地荒归藏’之招,金笑开能可轻易破解,其人身份断不简单。”
边城青眉峰些挥,如有所悟:“杨大哥之意,金笑开是唐门之人?”
杨羽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好说,唐门从未说过有门下弟子离开,但势必与唐门关系匪浅。而苏漫,亦是如此。”
“我听说,苏漫当年错杀碧落青天蛇面青衣,被碧落青天追杀,最后投入天玄教宗。”边城青双眉微蹙,思忖道:“以我对北堂燕的看法,门中之人惨亡,未曾缉拿元凶,便大事化无,断不可能,除非……”
“除非这个元凶,也有着令人生畏,或者令人崇仰的背景,让北堂燕不得不放手。”杨羽清饮下一口茶水,淡淡说道:“我不知苏漫究竟是敌是友,只是现阶段,尚是可以合作之人。但其背后,却不得不防。”
次日清晨,飞来钟三声急催。天玄教宗,再入紧张之态。
众人马不停蹄,齐聚大殿。殿中,樊长老单手拄杖,一手持信,目光疾扫,脸色愈见深沉。蓦然,胸膛急剧起伏,口中打骂一声:“废物!”掌中真气流转,信笺尽化齑粉。
“樊长老何事愤怒,莫不是中原正统之人,又有异动?”杨羽清上前一步,作揖说道。
樊长老怒火中烧,几欲发作,却是强压情绪,饶是如此,猩红的双目,一如随时将要择人而噬的毒蛇,令人望而生畏:“峨嵋派竟然联合碧落青天,暗算我教之人。欧阳苍当场身亡,沙布封、司空玄均负重伤,现在山脚。”怒焰涛涛,已顾不得职位,直称姓名。
杨羽清一手做局,哪会不知缘由,但有此结局,却出乎预料。面色惊恐,倒吸一口凉气:“碧落青天隐匿武林,与峨嵋派未曾听闻有所交集,如何能串通一气?莫不是有人贸然嫁祸,好让教宗与碧落青天鹬蚌相争,两败俱伤?”
“若不是北堂燕与龙虎青衣亲自出手,武林之中,又有谁能让我教宗堂堂二位坛主一位堂主,落得如此境地。”樊长老怒急攻心,目眦欲裂。冷哼一声,心海翻腾,好生思量。
再过片刻,扬手一挥,说道:“苏总管,这便带人下山,接过二位坛主,好生照拂。”只言坛主,未提堂主,众人心知,欧阳苍客死异乡,已是回不来了。苏漫当即领命,率先离去。樊长老好整以暇,气息平复,又道:“依先前所言,如今教宗代宗主之位,暂由杨堂主接管。杨代宗主,大长老有命,代宗主之人前往参见,你这便随老夫过去。”不等他人回应,当先迈步而出。杨羽清抱拳行礼,紧跟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三步之距,不敢逾越分毫。兜兜转转,不知行过多少路,绕过多少弯,再看来,眼前一片河光山色,树林苍翠欲滴,薄雾氤氲流转,一派人间仙境,不为时序所扰。
杨羽清眼色游弋,暗自考量:“如此时节,树叶凋零,此地怎生这般模样,莫不是排设阵法,而生迷幻?”思绪未止,且听樊长老不着情感的声音:“遮住眼睛。”眼波流转,却见是一张黑色长帕。杨羽清不假思索,蒙住双眼。忽而腰间一动,又闻樊长老说道:“抓住此杖,随老夫来。”依言而动,脚步减缓,却将双耳通透,意欲记住一二。不想樊长老有意隐藏,辗转绕路,顿时迷失方向。
不知过了过久,只觉周身一片湿冷,落脚之处,逐渐潮湿。耳中静谧非常,脚步“沙沙”作响。蓦然停止,传来“咯咯”之声,似是石门启动。再行三步,石门关闭,方听一声沙哑:“摘下来。”一句三字,却似命令一般,无端一阵气势,排山倒海而来,杨羽清险些吃劲,连忙运气功法,方不至于退步。
一手摘下黑色长帕,但见身处黑暗密室之内。一位垂垂老矣之人,黑袍裹身,看不清容貌,唯有一对鹰隼般的眸子,吐露着凶戾。不必细想,适才之语,当是此人所发。若无意外,这便是天玄教宗的大长老。目光流转,大长老斜侧盘腿而坐一人,赫然便是当日洞庭湖上,为赵飒飞掌舵的老者,想来,便是二长老。
人既入内,樊长老收回黑木杖,在大长老另一侧斜面坐下。三人成“品”字而坐,虽不解其意,但隐隐可觉风息流转,自成阵法。
不敢怠慢,杨羽清躬身行揖,一一拜礼参见。却是不闻有人话说,杨羽清保持躬身之态,不敢造次。
“不错,在大哥气势之下,犹能一步不移,进退自如,小辈有些火候。”二长老徐徐说道,再命杨羽清起身。目光移动,好生打量,稍稍颔首:“小辈便是杨普明之子么?”
“长老明鉴。”杨羽清躬身一拜,谦逊回应。二长老按了按手掌,道:“既是我教宗之人,如此繁复礼节,不必在意。”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方玉。方玉通身碧玉,内中夹血。二长老看也不看,挥手一抛。
信手一抛,看似轻柔,如风吹柳叶,柔软至极。杨羽清却不敢大意,脚步稍退,一身功力流转。接触一瞬,方玉之上,惊涛骇浪破空来。杨羽清神色乍变,只觉气劲入掌,蜂拥而袭,血脉膨胀,似将欲裂。心思电转间,脚步腾挪,巧移七星变九宫,手掌翻覆,造化三才通六合。拨拿转化,层层卸力。
“‘天光洗寰’,是‘长门卸甲掌’,果然是杨家后人。”二长老赞叹一声。
方玉入手,似暖还寒。碧绿隐腥红,似有活血流动。一观之下,杨羽清已然识出此物。
“既任代宗主之职,此太玄血玉,便暂交汝保管。”大长老沉声说道,话音如刀锯头,“嗤嗤”怪响,闻着不寒而栗,似骨骸受锉,令人头皮发麻。
血玉在手,杨羽清心念电驰,百转千回。又听闻二长老说道:“太玄血玉既交小辈之手,此间事了,老夫送你出去便是。”此言一出,樊长老面露诧异神色,大长老却浑似不觉,闭目养神。如此神色迥异的二人,杨羽清不由暗自奇怪,却也不好多言,眼见二长老起身,指了指手上的黑色长帕,索性不再计较,蒙上双眸,小心翼翼,跟在二长老身后。
石门关闭,依照原路返回。杨羽清心内计算脚步,愈发心惊,这一路潮湿的石板路,竟比来时,长了不少,正自思量其中缘由,骤然风紧,一道狂风劈面而来。
不及思索,杨羽清快步疾退,听风辨位,崩掌动五岳,竟是以强打强之招。双掌一触即分,掌中惊雷乍响,如天摇地动山河倾,二人各承雄浑,纷纷退步。凭借退步之机,杨羽清一手撤下长帕,再退三步:“二长老此招何意?”
“小辈,汝之行径,当真以为天衣无缝么?旁人或许不知,吾却一目了然。”二长老脸色深沉,十指微屈,骨节声声炸响:“赵飒飞之死,与汝脱离不了干系,一手祸水东移,未见得十分高妙。”
闻言,杨羽清心思陡然一沉,却是面不改色:“二长老所言,在下不解其意。林娇勾结匿剑宗,谋害赵宗主,此事证据确凿,何来祸水东移之说?”
“呵,”二长老冷笑一声,说道:“不妨告知与汝,老夫曾检查飒飞尸体,发现尸体背后并无疤痕,此意为何,汝心中可有结论?”
“嗯?”杨羽清心头一紧,强压惊愕:“莫不是逝去之人,并非宗主?即是如此,眼下要务,当是让宗主回归,整顿教务才是。”
二长老元功渐收,双手负背:“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不必作态。”斜里走出一步,虽是一步,却已在杨羽清掌力之外,纵然杨羽清突然发难,也可好整以待:“老夫知晓,汝一直以来,都记恨着飒飞。但若飒飞当真有心谋害普明,当年九转生死巷外,大可亲自出手,何必让张铁出面?张铁此人重情,与普明交情匪浅,即便自残,亦不可能伤害普明。即便后来设下缉杀令,一者不过堵住悠悠众人之口,二者宣告普明反教,不至受所谓正统毒害罢了,又何曾当真派人寻觅?”
“二长老严重了。”惊闻内情,杨羽清心如潮涌,却是始终不改颜色。
二长老不置可否,续道:“老夫亦知,能有今日之恨,九转生死巷中的女娃,当是推手。可她又何曾了解其中缘由?不过此事乃飒飞私事,老夫不便多言,他日相遇,飒飞自会予汝交代。”
心念电转,杨羽清愈发坚信,赵飒飞并未身亡,而受害之人,恐怕不过是相貌相似的替身罢了:“在下能为浅薄,不敢受此大任,还望宗主早日执掌教务才好。”
“飒飞一身受制于人,借此脱离教宗,或是好事。”二长老稍稍摇首:“汝既手持太玄血玉,教宗之事当由汝管理。言尽于此,望汝好自为之。”说到此处,伸指点了点黑色长帕。杨羽清心领神会,蒙住双眸,跟随二长老而去。
一路再无话,径直而出,反比来时耗时快了不少。想来,二长老并未绕路。
待得耳畔树叶婆娑声起,杨羽清摘下黑色长帕,身边已无二长老身影,眼前苍郁美景,似真还虚,已出了迷阵。阵外景物依旧,一如来时,不曾更改,真实得虚幻。景中之人,此刻的心境,却已是天差地别。
“若是二长老所言属真,赵飒飞借机金蝉脱壳,下一步当是如何?”思忖之间,如流光溯回,当夜之事,回荡脑海。片刻之后,猛然心惊:“赵飒飞身中百香引,功体受制,但一个回合也难以招架,断不至于。何况其惊慌模样,全然不似掌权之人所有。如此看来,赵飒飞果真顺势隐遁。”一时无措,终是心慌。
“既然赵飒飞借势而退,当有其他算计。无论他与爹亲关系如何,天玄教宗终归不是久居之所,需得早日部署才是。”心思把定,杨羽清再无犹疑,快步离去。
日月坛主负伤而返,沙布封右掌被削去一半,五根指头仅剩拇指。一身鞭上修为,尽付东流,兼之身受内劲,卧床不起。司空玄虽有内创,却在樊长老帮助之下,逐一化解,并无大碍。
次日,欧阳苍客死异乡,骨灰空坛摆入英灵殿,一纸悼文,言之悲切,其中多少真情,却是不得而知。
前事尽了,逝者再无人问。杨羽清手持太玄血玉,不日,荣登天玄教宗代宗主之位。几经纠缠,天玄教宗损兵折将,内部高层缺失。初任伊始,杨羽清宣读教义,整顿教务,由边城青担任朱雀堂主之位,掌管教宗内外信息。角木蛟担任白虎堂主,所属二十八人,尽数归于白虎堂,主掌征伐事宜。齐林王担任青龙堂主,负责教宗内务管理。经由齐林王推举,刑部问三道,担任刑部总管一职。工部总管一职空悬,一时无人可用。左右思量,由苏漫兼任。其余之人,职位不变。至此,天玄教宗二坛主、四堂主、五总管悉数到齐。
此番布局,杨羽清自有考量,一者稳定军心,二来有意培养自己的势力。边城青自不必说,如今执掌内外信息通达,于杨羽清而言,自是至关重要。角木蛟素来敬重杨羽清,杨羽清如此安排,又编排二十八人,即便他日东窗事发,进退之间仍有余地。至于问三道此人,杨羽清并无了解,观此人面貌,消瘦如竹,似是难禁风吹,一派文弱模样。神色严肃,不苟言笑,言辞谨慎,倒是与齐林王多有相似,无怪齐林王极力推荐,想来亦属齐林王之心腹。
此间事了,英灵殿前,人作鸟兽散,各自离去。杨羽清负手独立,目光四扫,心绪百转。赵飒飞在时,尚不觉得,如今宗主之位易主,其中派系林立,可见一斑,亦有诸如缪侯、卓仲平之流,置身权力之外,不问事务,看似形单影只,却能从暗潮中抽身而出。
“恭喜杨宗主。”思忖之间,但闻一声盈盈笑语,如踏春风而来。定睛看去,苏漫一身粉色衣衫,勾勒得玲珑娇躯,煞是曼妙多姿,婀娜百态。尚在五步之外,阵阵芬芳萦绕鼻息,勾得人心摇神动。
“哪里,不过代命罢了。何况在下初来乍到,于教宗事务不甚了解,仍需仰仗诸位才是。”杨羽清有意退避一步,抱拳恭谦。
“初来乍到,先任白虎堂主,不过短短数日,再登宗主宝座。杨宗主当有真本事。”苏漫笑靥如花,似是不经意间,拨动垂落青丝,却是端得妩媚丛生,令人难以自持。杨羽清有意躲避,苏漫浑若不觉,走上一步,几欲贴身而上。伸出一根青葱玉指,点在杨羽清下颚处,口中呵出一股淡淡香气:“教宗势力浮现,杨宗主怎生应对?”
早有杨羽清提点,边城青不意过问,一派眼观鼻、鼻观心模样。却见苏漫如此亲昵之态,终是难按心头之火,重重咳了一声。
苏漫闻之,愈发肆无忌惮,玉指顺着杨羽清下颚滑落,直至胸口,煞是撩人。轻轻柔柔一点,如情人呢喃姿态。未等他人开口,“咯咯”一笑:“好浓重的杀气,奴家害怕得紧呐。”口称害怕,却是哪里有一丝惧意,朝边城青一挑眉眼,扬长而去。
边城青咬牙切齿,酥胸起伏,怒气横生。却是强压愤恨,直令身躯颤抖。
杨羽清看在眼中,如何不明边城青心意?伸手拍了拍边城青肩膀,以示宽慰。转身朝孟常轲一拱手,说道:“孟兄,如今张兄嫌疑解除,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此后教宗事务,还需仰赖孟兄。”
之于林娇,孟常轲始终心存芥蒂。毕竟身处其中,是否林娇所为,孟常轲了然在心。只是势成骑虎,此时挑明,无益于事。回想曾经的教宗联合一气,首尾相顾模样,如今随着赵飒飞身亡,似有分崩离析之状,不由感慨万分。似有下定决心,左右看去,二十八星宿仍在,稍稍摇了摇头。
杨羽清心明其意,向角木蛟众人躬身告欠,携孟常轲、边城青二人先行离开。一路回到住所,边城青知晓定有要事,就此开分。
二人宽坐,不急烹茶,孟常轲当先开口说道:“杨宗主,在下自幼父母双亡,与舍妹相依为命。数年前舍妹失踪,音信全无。近日来偶逢线索。如今教宗大局抵定,在下心念舍妹,欲辞教宗职位,以待天伦。”
早前孟常轲已有吐露,杨羽清心有准备,却是不想,走得这般着急。心思微动,如今天玄教宗之人,难以全数服膺,而自己一年之后,亦要离开。孟常轲为人忠实,长居于此,并非良策。加之张凤兮之事,已令孟常轲心灰意冷,索性顺势而为。稍作考量,便点头答允:“孟兄,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套。兄妹天伦,羡煞旁人,在下有意想留,却不愿违逆伦常,焉有拒绝之理?不知孟兄何时动身,教宗兄弟势必不舍,当共行饯别才是。”
“思妹心切,片刻迟缓,亦如坐针毡。晚些交待一番,落日之时便离去。”孟常轲说道。
“嗯?”杨羽清微微一愣:“这般着急么?”随即莞尔,又道:“也罢,想来事出紧急,不得耽误。便是不知,孟兄离去后,兵部总管之职,可有属意之人?”见孟常轲似有踌躇,笑道:“在下初入教宗,对教宗内之人不甚熟悉。孟兄久居兵部总管之职,想必有所考量。”
“其实倒有一人,名唤冷不咎,无论领兵经验,亦或个人修为,与在下比较,仍胜上一分。目前位居副总管之职。”孟常轲稍作思量,续道:“只是此人颇为气傲,不好相与,贸然提拔,恐有争议。只是赵宗主在位时,不知是由何人引荐,竟能让赵宗主力排众议。”
“有才学之人,气傲孤僻,在所难免。”杨羽清摆手笑道:“能让赵宗主力排众议,想来当有过人之处。”心念电转,却又是另一番考量:“这天玄教宗的水,果然浑得很。前有缪侯、卓仲平,置身教宗之外,又有冷不咎此人,兼之如苏漫这等另有乾坤之辈,果真精彩得紧。”另一番,亦是知晓,如若不能及早建立势力,这代宗主之位,恐难长久。
辞别事毕,孟常轲即刻回转,安排后续事宜。杨羽清携边城青,再响飞来钟,于大殿之上,公告此事。殿中,亲眼目睹冷不咎何等孤傲,果真与孟常轲所言一般无二。手持兵部总管印记,只是稍稍一应,不见客套,端得有些目中无人。
杨羽清也不计较,安排教宗弟子,备好金银细软,便一路相送至渡口。孟常轲一一辞别旧友,一步跃上船板,目光扫过处,众相各异,不舍有之,平淡有之,讥讽有之,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哪里还似当年那个连成一气,共抗灾厄的天玄教宗,说是一盘散沙,亦不为过。欲强颜欢笑,却是不知笑从何来,终究一叹,留下一句“后会有期”,落得孤零零的身影,藏匿在灰暗的舱内,不愿见,不忍见。
轻舟乘风起,伴随一声一声的竹篙声,将落寞的人,送向远方。天也无语,唯有落下淅沥雨点相送,朦胧着两端之人的视线,沾湿了衣,冰冷了心,化作无尽愁绪,浇满洞庭。
离愁别绪怎堪思量。昔日太原城外,烟笼石阵初相遇,洞庭湖岸,金鼓铿锵共携手,而今人自孤独去,不知再会是何期。杨羽清心中苦笑,却也知晓,此是必然之路。渐渐落寞的心思,感叹着无边萧索。
孤帆远去无踪影,两岸离人凭自个。长情者怨,无情人笑,直待杨羽清率先离开,一哄而散,唯有一灰一红,两道身影伫立。穆辞亡,张凤兮逃,孟常轲离,齐林王也好,苏漫也罢,终究逃不开一丝心伤。
校场之上,二十八宿排列剑阵。东方青龙位、西方白虎位、南方朱雀位、北方玄武位各七宿。剑风飒飒,各尽其能,同招不同式,如一人独舞,又似四人共展,变化万千。
杨羽清身处剑阵之中,只觉漫天剑影,如波涛浪涌,层层叠叠,无穷无尽。转瞬之间,四象易位,剑势再变。一时龙做雀,虎为龟,攻守交替互换。四象当先一人,应承剑势恢宏,一招一式,气劲翻滚,风雷飒飒。
杨羽清饱含元功,尽展绝学,尤感三分吃力。天光云影迎风斜出,踏七星,转九宫,脚踩六合入八卦,层层卸力,只觉四方剑势,浑雄之气源源不绝,竟是卸之不及。
稍占上风,二十八星宿却是不急不躁,稳步而行。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井木犴四人眼神交汇,错步移位,互换阵首。箕水豹、壁水貐、参水猿、轸水蚓四人再变阵尾。余下二十宿,随即出招辉映,交织连绵剑网,将阵中人围得泼水不进。
“啪,啪,啪!”蓦然一阵掌声传来,二十九人同时收招,向掌声处看去。却见来人身形消瘦宛如枯竹,面色灰沉形同槁木,弱不禁风的模样,犹似病弱书生。一步一踏,却又稳如塔山,一行一动,好似铁打尺量,分毫不失。
负剑背后,杨羽清向来人稍稍点头:“问总管好兴致。”来人正是刑部总管问三道。虽未久触,但举止之间,不越规矩,一如其人,极端冷静。
“见过杨代宗主。”问三道止步杨羽清三步之距离,一分不多,一寸不少,抱拳躬身,恰到好处。偏偏一声“代宗主”,丝毫不留情面:“听闻兵戈声起,故来一观究竟。此套阵法,与赵宗主所排演,虽有不同,却又相近。”
听闻“代宗主”三字,杨羽清眉峰稍蹙,又在一瞬消弭。登位至今,他人称呼,皆为“宗主”,倒是唯有寥寥几人,偏偏加上一个“代”字,问三道正是其中之一。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又是无从发作。杨羽清心知肚明,莫说问三道此人极重规矩,便是旁人,对自己这代宗主之位,亦多有不服。若非齐林王失利,欧阳苍惨遭算计,让自己得以便宜,依樊长老意愿,断然不能容许自己。而今有此机缘,多有运气使然,如何教人信服?心思转瞬而逝,眼中精光内敛,又做他念:“问总管好眼力。此剑阵已有基础,在下不过欲行锦上添花之举。只是一直未明赵宗主深意,只得依据浅薄见识,稍加变化,难入方家之眼。问总管如有雅兴,不妨指教一二。”
问三道又一行礼:“指教不敢。”说话之间,却见又有三道人影,举步慢行。三人一前二后,保持三步之距。前者浓眉大眼,背负双鞭,正是齐林王。身后二人,一者红衣娇艳,眉眼如画,不是苏漫更是何人?另一者,双手背负,目光所及,不落尘泥,一袭长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白皙的肌肤,正是当今兵部总管冷不咎。
稍稍近身,不待齐林王开口,冷不咎当先说道:“有此玄妙,怎可让问总管专美于前,算我一个!”口称“玄妙”,却丝毫不将二十八人剑阵放于眼内,不由令角木蛟众人气愤难平。
“既是如此,齐某岂能缺席?”齐林王腰身一转,一对子母钢鞭赫然在握。
苏漫斜里退开一步,满面嫌弃:“打打杀杀之事,小女子便不参与,也省得一身臭汗。”一拨鬓发,顿生媚态弄姿,定力稍逊者,神魂摇摆。
剑阵操练以来,杨羽清尽心部署,始终不敢过于暴露武学,终究留有三分余地。有心一窥剑阵能为,见此三人意欲较量,自是乐得奉陪。当下退出校场之外,笑道:“还请三位赐教。”
“好说了!”冷不咎大笑一声,一跃如白虹贯日,径直掠入阵中。见他身影瞬动之间,双掌之中,已多出一道乌黑长链。长链尾端为锤,首端是锥。乍看之下,似是锈迹斑斑,再定睛,隐隐透着暗红,不知沾染多少鲜血,经历多少风霜。
冷不咎一入剑阵,剑阵瞬间启动,剑光粼粼,如江海碧波,翻天而起。齐林王、问三道二人眼神互换,不必多言,兵刃在握,作脱兔动身,斜里刺入战团,生生将剑阵撕裂。
“果然如此。”杨羽清心思一动,暗道:“剑阵训练至今,一直以一人为敌,尚且游刃有余,但多方入彀,不免渐露短板,手忙脚乱。”得见弊端,并无不喜,反倒略有庆幸。
再观剑阵内,冷不咎一条铁链,行如凤翔龙驰,动如蛇舞蟒摆,大开大阖,招行无忌。时如滚扫落叶,时如枪挑六合,所及之处,铿锵作响。青龙、白虎二宫十四宿,剑影如潮,银光霍然,攻守之间,难越雷池一步。
反观齐林王、问三道二人,雷霆双持开世局,丈天铁尺比天高。二人有心一搓剑阵锐气,却是碍于同属教宗之人,留有三分余地。饶是如此,二人配合数年,默契早成,无需多做交代,行动之间,相辅相成,任是剑阵玄妙,犹自岿然不动。
“同属刑部之人,果然心意互通。”苏漫浅步慢行,带起一阵香风铺面,人未至,浅鸣先到,暖香推送,挠得人耳畔生痒,心思颤动。
杨羽清错开一步,整理心绪,笑道:“的确如此。但此局本无输赢,不过相互切磋罢了。”不再多言,目视战局。苏漫见杨羽清无心交谈,也不多做撩拨,省得自讨没趣,一双剪水双眸,凝视剑阵,秋水流光之间,闪动别样思绪。
剑影千重浪,粼粼万丈涛。剑阵变幻,青龙、白虎双宫易位,脚踩玄妙,剑使异招,辗转腾挪间,暗合奇门遁法。冷不咎身处剑阵漩涡,长链挥扫,四方无算,一身雄浑功力,竟如泥牛入海,愈战愈是疑惑。眼见剑潮翻滚,划破天光,冷不咎横链相挡,却在交锋一瞬,只觉剑尖所向,犹如千钧之力,喷薄而出,一时虎口酸麻,险些拿捏不住。心思电转,功力再催三层,锤砸锥驰,毫无留手道理,挡者披靡,难撼神威。
另一方,双鞭扫雷霆,攻得谨慎,单尺凝光岳,守得严密,一攻一守间,浑然一体,难窥丝毫破绽。朱雀、玄武二宫剑阵再三变化,始终不能逾越。愈战愈急,十四人心思渐渐浮动。赫然,齐林王一声长啸,身形陡然拔高,一跃而出,双鞭指南打北,指东打西。问三道顺势踏步,脚扫如挥毫,尺舞似行书,行云流水之间,自有文儒名家风采。
未待双宫变阵,齐林王率先拧腰变化,身形一沉,骤然坠地,双鞭交错回扫。问三道提足一跃,脚踩鞭身,借力一冲,似劲弓利箭,飞驰而去。丈天尺,乌光阵阵,森然可怖,在阳光下,尺脊一抹银白雪亮,宛如杀生利刃。但听得“镪啷”一声响,玄武宫危月燕直撄其锋,长剑吃力弯折。问三道再赞玄功,危月燕如临山崩石坠,难堪其力,连退数步。
阵势一乱,齐林王伺机而动,旋身砸鞭,直打朱雀宫星日马。火光迸溅之间,星日马掌中长剑应声而断。双鞭逞凶,六合八荒为之一撼,却在生死分明一刻,止于星日马头顶上一寸处,此间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失。
“这……”星日马背心一阵冷汗,不禁退后一步。张月鹿快步上前,拜谢道:“多谢齐堂主手下留情。”心中百般滋味,未想初战竟是忍吞败果。
齐林王闻言,撤回双鞭,问三道同时将丈天尺别于身后。二人朝十四宿一一拱手,不做其他废言,便退出战团。
一战事了,杨羽清不做客套,目标移转,静看冷不咎那方。
得知齐林王、问三道二人首战告捷,冷不咎心高气傲之态,怎堪忍得?眼神中,狂勃之色一瞬而过,渐添腥红。双臂交错,锤锥乱驰,杀心毕露。
压力陡增,青龙、白虎二宫剑势转动首现滞待。角木蛟心思一沉,深知己方已落下风,当机立断,长剑一抛飞出阵外,腰身一侧,抽出背后双枪,拧为一杆长枪。且见角木蛟摇枪挺进,挽出碗口大枪花朵朵,铺天盖地砸去,直欲震开飞锤,争得一线喘息之机。
冷不咎何等手段,冷哼一声:“原来是‘白马枪’传人!”不由分说,手臂一振,荡开飞锤,再一拧锁,飞锥如急光裂电,轰然而去。却见一点火光迸金芒,锥锋所及,长枪难挡其锋,一分为二,金石尽折腰。
生死一瞬,杨羽清瞬影闪动,白练吐飞虹,云影不知深。再闻“铿锵”暴绽,白衣银剑单锋挡关,一人一剑划分战团。
“冷总管好手段,多谢赐教。”不及冷不咎张口喝问,杨羽清率先出声,堵住冷不咎质问之语:“不知冷总管手中兵刃为何,在下阅历浅薄,不曾见识。”
“嗯?”冷不咎一声故意高扬,似是有意挑衅,激得众星宿气愤难膺。齐林王、问三道二人更是好整以暇,作壁上观。眼见星宿欲动,杨羽清还剑入鞘,拱手说道:“此物与寻常锁链不似相同,只觉好奇,若是涉及冷总管私事,还恕在下逾越。”
“杨代宗主既然如此说,本总管若是不能言明一二,未免小气了去。”冷不咎双手一摆,一条长链,便如灵物一般,顺着冷不咎腰身盘旋而过,稳稳当当,缠绕而上,只此一手,堪称神乎其技:“此物名为幽里锁,列位中原七奇兵第五。”
“果然非凡。冷总管能可驾驭此物,足见高妙。”杨羽清由衷赞叹一句。中原兵刃榜,自古排名有七正七邪。所为七正,多为铸兵一脉流传旷世神兵,位列首位者,乃洛阳萧家家主之信物,碧水长晴,其二者,扬州天辞府家主之信物,玉露凋霜。只此二器,足堪排名非俗。七正之外,又有七邪,多为异能巧匠所铸,不拘冶锻常法,其兵器刁诡,却因铸者不喜“邪”字,而改为七奇。饶是如此,能位列其中,亦非是寻常兵刃可比。对于七奇,杨羽清有所了解,却始终未能见识全貌。如今得见其一,不由惊叹。
冷不咎闻言,更是得意非常,昂首一笑,目光睥睨间,再生三分傲气:“杨代宗主这一阵仗,却是令人失望。想不到堂堂白虎堂主,其功力强差人意。”一阵怪笑,自顾离去。
“此阵威能,超乎所料,”齐林王目光扫过,就信而论道:“但行阵者,经验不足。若能四宫合阵,尚有一战之力,以一阵而敌多,却备受制肘。”齐林王抬手一拱:“告辞。”不必招呼,问三道亦行一礼,紧随而去。
“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让杨宗主为难之事,小女子着实诧异。”声似银铃,掩面一笑,苏漫百般姿态做秋露,分不清是何种风情。杨羽清退步避险,正欲开口,苏漫却又“咯咯”娇笑道:“正主儿来了,可怜小女子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故作悲态,双眸转动,却是朝不远处一人挑动,毫不遮掩得意之色。
不远处,青影亭亭,长衫猎猎,迎山风而来,如仙子出雾,脱俗出尘。再观来,竟是一改往昔妆容,描眉画彩,顾盼生飞。莲步轻移,脚踩香风,好似洛神出水,不可直视。女儿姿态,却又五分英气,不似苏漫妖柔明媚,亦非南宫欣舞拒人千里,更非裴静姿般青涩稚嫩,直教人心思一动。
“杨大哥。”边城青款款一语,不顾他人目光,径直走来。目光左右一看,张口不语。
杨羽清识得此中意味,不再问询。朝角木蛟众人说道:“诸位今日辛苦了,连番作战,身心俱疲。不过入阵者言辞虽然难以入耳,却也属实。以往皆是以一人为敌,剑阵转动,尚且游刃有余。如今多人入阵,分化战场,便应接不暇。阵法纰漏,在下另行寻思,但此训练,不可中止。”
角木蛟向前一步,正色道:“大哥所言极是,今日一战,获益良多。”
见众星宿初尝败果,不见气馁模样,杨羽清稍稍安心,好生交待一番,让众星宿先行疗复伤躯,便与边城青联袂而去。
荣登天玄教宗代宗主之位后,杨羽清住址未曾更换,依旧是原先旧地。二人沿山而行,一路无语。不过多时,已至门前。杨羽清稍作停留,凝神四观,察觉周遭无人,这才安心进入门内。
一桌置双杯,玉壶添冷茶。二人对面入座,无需礼仪客套。杨羽清伸指一点茶杯,当先饮下一口,也不添上,问道:“调查之事可有结果?”
边城青身是女儿装扮,始终难离骨子里的飒爽,扬颈饮茶,不见拘泥,惹得杨羽清一阵苦笑。一口饮罢,边城青神色肃穆,说道:“我在教史之中查阅,并未发现赵飒飞与葬火教之人有所勾结,即便教宗亦从未与之有所关联。相较中原正统,教宗对于葬火教的存在,一直秉持中立态度,倒是中原正统积极应对,削弱不少实力,也使得近年来面对教宗,显露疲态。”
“嗯?”杨羽清眉峰微敛,心中已是百转千回。若是赵飒飞当真未曾勾结葬火教,当年张铁之死、爹亲出山二事,岂非不是出于赵飒飞之算计?捏了捏茶杯,如若二长老所言属实,自己这一番动作,又究竟为何?
不待杨羽清质疑,边城青又道:“其后我又查过赵飒飞居所,发现内中设有暗道,暗道出口,处于君山山脚树林中。”
似拨云见雾,杨羽清思绪渐明:“赵飒飞贵为一宗之主,即便受三大长老掣肘,断不至于如此小心,唯一的可能,是需要会见不便露面之人。这个神秘人,可能是葬火教之人,也可能是其他的势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好生头疼啊。”灵思一动,狡兔三窟,依二长老所言,死者并非赵飒飞,而是面容相似之人,想必赵飒飞等这一刻已是良久。看似自己一力设计,何尝又不是自己主动入彀?
“其他事呢?”思之无用,敌暗我明,唯有随机应变。杨羽清不再思索,令询他事。
“各地教宗弟子皆有留意,张凤兮下落至今未曾寻得,而孟常轲离开洞庭湖后,一路向北,却在北上途中,失去踪迹。”边城青无意隐瞒,一一道来。
“没有消息,或是最好的消息。张兄父亲与家父交情匪浅,如能脱离天玄教宗,亦是好事。至于孟兄,为人坦荡,日后定有作为。此二人之事,往后不必过于关注,以免再生变数。”说罢,为二人满上茶水。杨羽清独自抿上一口,起身后退三步,俯身在落脚石板上稍稍敲打,只听敲击之音,由实转虚,方才停下,掀开石板,取出一册手札,随后将石板复还原位。
清理好零星泥土,这便将手札交于边城青面前,小声说道:“此册为星魔剑阵阵法的抄录,虽然只有一半,但也精深非常。在下近日或将闭关,剑阵操练之事,还需你多多关注。此物非同小可,记熟之后,立即毁去,切记切记。”
接过手札,边城青只觉有千斤之重。入眼处,手札封面一片崭新,未书一字。翻开扉页,笔墨犹新,想来不会超过二十天。算算时日,怕是杨羽清登代宗主之位时,便有所筹划。心知事关重大,边城青连忙将手札贴身藏好,双手抱拳,正色道:“杨大哥尽可安心。”
洞庭君山,一处树林荫翳之所,苍翠欲滴,云雾缭绕,恍如隔世仙境。树林深处,一片昏暗寂静。一明一暗,如阴阳两界分明,唯有几点零星光明,印证着人间绝境。
一条人影,白衣如雪,立如山岳,岿然不动。目光所及,昏黑之中露出一面灰白石门,历经风霜雨雪,亘古恒在。石门一侧,凹下拳头大小的石槽,隐约着纵横交错的痕迹。白衣人目光落在石槽的瞬间,身形忍不住一阵颤抖,心绪久久难平。轻抚石槽,一时如梦如幻。
良久,心思稳定,白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块碧中含血的石印,小心翼翼,深怕稍有不慎,磕碰了去。
“霜角一声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白衣人呢喃一声:“这一路,走得不太平啊。”话音方落,顿时一阵机关声响,好似地动山摇,石门上沙石落地,铺成一条长蛇也似。
石门顿开,内中一片漆黑如墨,伴随开门声停止,猛得两排火光骤燃,延着左右两侧的石墙,好似兵俑列阵。仅只一瞬,火光由红转蓝,将整间石窟,照得如幽冥鬼域,可怖非常。白衣人也不胆怯,取下象征着天玄教宗宗主之位的太玄血玉。
人一步入石窟,身后石门随即徐徐关闭。动荡声止,火光更胜三分,石窟物件,尽数收纳眼内。却见石窟正中,立有一方石台,自左至右,排列三个木盒。木盒不知是何材质所制,通体漆黑,不设锁头,不做雕花,看似古旧至极。不知几经风霜,木盒表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粗略算来,少说也有十余年无人接触。
杨羽清心神转动,吐息随之剧烈起伏。伸手欲将左侧木盒打开,忽得传来一阵脚步之声,在空荡荡的石窟中,显得格外清晰。收回手臂,目光随声音转去,却见声音竟是从左侧石壁处传来。不必多想,石壁之后,定有暗房。
不待前往观看,石壁“咯咯”转动。石壁后,依旧是一片灰暗,借着石窟内火光,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消瘦的轮廓,踩着与世无争的步调,在诡异的黑暗中,显得格格不入。
“寒霜秋雨留不住,青山绿水一点白。千古江山孙仲处,靖平谁题峥嵘裁。”
伴着一道清浅诗号,人影愈发清晰。一字一步,来到近处,那人躬身一拜,恭恭敬敬说道:“区区吏部总管卓仲平,见过杨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