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点苍剑派。
一缕阳光,斜打在大厅中一具逐渐红肿的尸体上,生机不在,唯有背脊一道血痕,皮肉外翻,触目惊心,残忍手段,似在眼前。
大厅中,正统八派,掌门汇聚。看着这一具西域喇嘛的尸身,饶是厅中之人,久历江湖,此刻仍是不由心惊胆寒。一剑,自左肩,至右腰,深入骨髓。尸体已经柔若绢帛,想来此人已经离世多日,但伤痕之上,血色如新。
裴风战一脸凝重,手指顺着伤口划过,平静如深渊的脸上,愈发惊愕:“是剑炁。此人毙命,当有七八日之久,剑炁竟能凝聚不散。好霸道的剑炁。”面向一转,看着小童,问道:“你是说此人上得武当山后,你才将他带至此处?”裴风战并非怀疑小童所述,但如此幼小年纪,竟能与一具素不相识的尸体共处数日,着实匪夷所思。
“哼,”清封道人脸色铁青,一手猛拍扶手:“你老实交代,此人可是去了我武当山!老道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妄为之徒,命你这么个孩子,千里送尸。”一直以来,清封道人为人和蔼可亲,心性极好,未曾见他如此震怒。
见状,玄灯师太便要出言平抚,那小童却是连忙走到清封道人生前,“砰”得一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
这一变故,着实令人费解。玄灯师太一哼,见小童可怜模样,心生怜爱,正欲将其扶起,却被清封道人一声厉喝阻下:“说!是谁让你来的。”
“是……是我自己偷跑出来,在山脚遇上的。”小童小声说道,身子不禁朝玄灯师太背后移了移。
清封道人听罢,怒气更盛,抬掌便欲打下,却见小童已躲在玄灯师太身后,这才作罢。
“师……师父,这是那人要我交给您的。”小童喃喃说道,从道袍里取出一张信笺。玄灯师太生怕清封道人再欲惩罚,当先接下信笺,丢到清封道人手中,命念知将小童带到自己座位之后,这才回到位置。
“真人,”萧京半倚木椅,双眸微闭,一手,独自敲打着扶手,口中平淡:“最近的西域,极为不太平啊。鞑靼作乱,广纳武林人士。如今,西域佛门万里送信,却不是送给作为中原佛门之首的少林,反是交给你们道门。真人还是谨慎为上,莫要牵扯其中。”看似好意,字字句句,却是极为挑衅。
“萧京,莫要胡言乱语!”玄灯师太杏目怒睁,正欲发难,清封道人已拂手阻止。拆开信笺,看着信中文字,愈发心惊。愣神半晌,方才喃喃自语:“慈归寺竟被灭门。”
声音虽小,厅中众人,却是听分明。即便如南宫欣舞一般,生性冷淡之人,亦是不由惊骇,莫说他人。一时间,众人目光,不禁移向清封道人,随即又看了看那喇嘛尸体,果真在衣襟处,发现一只金丝绣成的狮子,不由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阿弥陀佛,”渡圆方丈高喧佛号,说道“慈归寺虽非大派,但其中不乏高手,怎会被一夕灭门?莫非,是葬火教出手了?”
清封道人微微摇头,看了看喇嘛尸身,又朝裴风战说道:“裴盟主,事关非常。老道造次了。”说罢,收起信笺,对渡圆方丈、玄灯师太点头示意,便离开大厅。渡圆方丈、玄灯师太心中疑惑,但见清封道人神色凝重,已知此事绝非简单,当下快步追去。
三人一走,厅内顿陷寂静。南宫欣舞莲步轻移,在喇嘛尸身前好生观察。突然,南宫欣舞朱唇轻启:“是武当剑法。”
非常人,非常语,引得厅中一阵躁动。明心、念知二人连忙上前检查,脸色顿时一白。南宫欣舞素来不喜废话,她既道出,多半出不得错。本以为南宫欣舞只是一时眼拙,此刻,却是真真切切。沉默不语,四目相对,疑惑,亦有坚定。
离开大厅,三人径直来到后院。不待玄灯师太发问,清封道人已然说道:“是他。”
“谁?”玄灯师太方一询问,身形猛然一震:“他?这不可能。他心性如何,难道你不知晓么。灭人宗门一派,此等暴戾残忍之事,他岂能为之?”
清封道人只是苦笑,取出信笺,交到玄灯师太手中:“若是可能,我亦不愿相信。但杀人者,身着一身武当道袍,手中所持宝剑,乌金练白锋。”
“洗秽剑!”玄灯师太脱口惊呼。再看向信笺,反反复复,不知看了几遍。
“武当道袍,或可模仿,兵刃或可盗取,但适才我瞧了一眼那喇嘛剑伤,的的确确是他的剑法。只是,剑中满是杀机,暴戾深种。”清封道人宛如垂朽,一身精神,似也抽干了般,双目浑浊得,已被愁苦掩盖。
渡圆方丈双手合十,口颂真经,半响,方才说道:“不想,当年迷失域外,如今心魔深重,竟至此般田地。”
清封道人一声苦笑:“是我之过,是我之过。”
且说杨羽清一行人,离开八相石门阵,不敢停留窄道,快步而行,约摸半个时辰,方才走出那条随时便有乱石坠落的危险之地。一时眼界开过,平沙万里,青天白云,竟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死里逃生,众人长舒一口气。忽得,听闻杨羽清口中低闷,一口血箭喷出,脸色苍白如腊,身子更是虚弱得难负绢帛之重,径直倒在地上,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这……”张凤兮眼快手快,连忙为杨羽清切脉。这一番探查,心惊肉跳,望向边城青,问道:“杨兄怎会如此?身上竟有两处致命伤患。”
边城青见张凤兮眼中关切不似作伪,当下便将杨羽清与念知、南宫欣舞交手之事,先后托出,至于点苍剑派之行以及太原城外相遇疾风之事,只字不提。
先后负伤,理当静心调养,却一力应招太子清,换得几人生机。张凤兮等人闻言,感激有之,敬佩有之。此刻伤重,张凤兮饱提内元,要为杨羽清顺气活血,先行稳定伤势。杨羽清微微一推手,朝他摇头说道:“昔时赠剑相助之情,在下铭感五内。现下众人皆是有伤在身,此地不宜久留。在下身上尚有丹药,先行服用即可。”
边城青心急如焚,关心则乱,听着杨羽清提醒,这才想到疾风曾交给杨羽清的瓷瓶,内中所有,乃是九转生死巷中极为宝贵之物。当下从杨羽清怀中取出,在掌心倒上一粒,喂杨羽清服下。杨羽清也不客气,丹药入口,立即咀嚼咽下,以气导药,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气色已见好转。看向那双鞭大汉背上之人,仍是趴着一动不动,当下奇道:“这位兄台伤势不轻,怕是耽误不得。”
那双鞭大汉长叹一声,黯然摇头:“穆总管身中聂临一掌,经脉尽断,早已身亡。只是我们既然一同出来,自然理当一同回去。我断然没有放他在此的道理。”说道此处,其他三人也是神色哀恸。
“此行千里之遥,这般带着,着实不便。莫说引人注意,难以藏匿,若是再逢正统人马,更是难以施展拳脚。”杨羽清眉心微皱,心中念叨:“‘穆总管’?莫不是人称‘八门书生’的穆辞?若是此人,一手布下八相石门阵,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短短话语,已能看出这双鞭大汉真是个性情中人。张凤兮本是见过杨羽清,只是昔时杨羽清带着面具,真身如何倒是不知。此刻杨羽清既然道出赠剑相助之事,对其身份自然确认无误。细思之下,杨羽清所言不无道理,当下,连忙解释,免得双鞭大汉心生芥蒂:“杨兄所言甚是。不如就此火葬。将其骨灰带回教宗安葬。”
双鞭大汉对杨羽清所言,本有异议,但既然张凤兮亦有提议,不免深思一番,这才应了。
众人寻来柴火,将穆辞安置其上。自穆辞身上取下几件信物,便点燃木柴。大火足足烧了半个时辰,双鞭大汉顾不得烫手,将穆辞骨灰捧出,倒入自己脱下的黑衣之中,好生包裹。
眼见天色不早,众人粗略整理一番,速速离去。
一路南行,不觉时过数日。
这一路行来,有张凤兮从中牵线,加上杨羽清不顾自身伤势解救众人于危机,倒也于不知不觉中,融入其中。一番介绍,方知那手持双剑的黑衣女子,名唤苏漫,任天玄教宗礼部总管。因着手中霞红双剑,而名动一时。据闻,其还善使一手好鞭法,长鞭挂铃,是有“霞红彩铃”之称。那手持长枪的男子,乃“叶刀白枪”孟师宏之子孟常轲,手中一杆白马枪,颇有其父精髓,使得出神入化。骁勇善战,近年来天玄教宗与中原正统几经纠纷,沙场拼杀,着实令中原正统吃了不少亏,现任兵部总管一位,倒是名副其实。而那手持双鞭的大汉,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子母双鞭在手,分雷霆之威。杀伐果决,乃天玄教宗刑部总管,人称“雷霆双持”,名号齐林王。
此三人,杨羽清有所耳闻。莫看苏漫一届女流,但来历成谜,即便消息灵通如建宫,亦不曾探究其嫡系。只知此女最为厉害的,并非一手凌厉剑法,亦非阴柔多变的鞭法,而是那令人防不胜防的媚术。一颦一笑,皆可勾人心魂。曾有人便是为这媚术所祸,临阵之际,心魂迷失,被苏漫连脑带肩,一剑削去一半。此等手段,相较其他三人,或许武艺尚有所不足,但媚功负身,反令杨羽清颇有忌惮。
又行半日,几人来到一所驿站,便要和驿官购买马匹。哪知那驿官见齐林王面色不善,加上手中并无勘合,立时唤来士兵,想要捉拿。
齐林王正是愤懑穆辞离世,心中不痛快,见驿官这般举动,更是一怒。当下双鞭在手,一言不发,错步连踏。只在须臾之间,十余名士兵尽数瘫死在地,显是不活了。
一番雷霆手段,惊得驿官一时愕然,正要再叫士兵,齐林王却是人快鞭快,朝着驿官头顶便劈将而下。张凤兮儒眉一皱,反手拔出凤箫,隔开钢鞭,顺势一手在驿官胸口一抓,驿官不及呼喊,便昏了过去。张凤兮见齐林王怒上眉山,连忙说道:“此时尚不宜多生事端。拿过马匹速速赶路才是。”
齐林王暗中思索,张凤兮所言不差。反观那驿官,不过区区一个芝麻小官,也不需多做计较。重重一哼,一纵身,跳上马背,钢鞭一挥,斩断马缰。余下五人各自上马,与齐林王一同冲出。
一路快马加鞭,又是一个时辰。
悬月宛如一辗冰轮,在夜空中高高挂着,洒下万千余晖,将眼前茂盛的绿叶,照得如染银粉。月下树木,摩肩接踵,枝叶交错,映在地上,如杯中蛇影。几十步外,尚有几根树桩,似怪石嶙峋,更添几分凄凉诡异。
这一行人并非矫情之辈,眼看夜色入深,不利前行,索性寻了块空地,将马匹牵到树木前捆好。又寻了些许柴火,就地燃起了火堆取暖。四下一片寂静,唯有干柴“噼啪”清脆。火光照得六人脸上似是染上一片红霞。火苗上,一杆粗木枝,穿透野兔,传来阵阵肉香,令人馋涎欲滴。
“呼。”苏漫娇嗔一声,慵懒地躺了下来,一身曼妙,却是无人敢投去目光。见她双手叠在脑后,口吐芳兰:“这一路似奔似逃,甚是狼狈。明日便可到荆州城,说什么也要换身衣物。”见无人应答,又道:“难得清闲,张大堂主不若奏上一曲。不然这长夜漫漫,着实无趣得紧。”说时,一手撑起螓首,任由风过衣衫,吹起无边香云,令观者心猿意马。
这一路同行,张凤兮自不必说,孟常轲、齐林王毕竟性情之人,一者感怀救命之恩,二来念及杨羽清亦属天玄教宗后人,对其倒也友善。单单这苏漫,看似热情,实则多以媚术蛊惑,不住试探,杨羽清对其心存戒备,听她吴侬软语,即便百炼精钢,也要化作绕指柔,更是不敢抬眼,只将目光落在张凤兮身前。
“苏姑娘所言不差。所幸后方并无追兵,前路行至荆州城,也可休憩一日。倒也安生得紧。听闻张兄拂箫之艺极为精湛,堪比洛阳萧家公子七绝之技。良辰美景,张兄可吝啬不得。”杨羽清淡然一笑,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张凤兮以剑法成名,出剑极快。武林中人只知剑藏箫中,却是难以看清如何出剑。杨羽清有意让他拂箫一曲,也好细细看看其中是何机巧。
张凤兮自是不如杨羽清城府心机,何况一直以来,因着父辈之故,也将杨羽清视若同袍。听他这般赞许,自然不甚拒绝。当下手掌往背后一探,取出一支箫来。这箫有三尺余长,一指有半宽,较之寻常洞箫,长了少许。箫身并无流苏点缀,却是描绘一副金凤朝阳,倒也徒添不凡。
箫不凡,人更不凡。
却见张凤兮一双汉白玉也似的手掌,十指灵动翻飞,口吐风流,便是一曲婉转悠扬。如河岸点灯,流水淙淙,行向远方。一时,人无语,风无声,唯有树叶婆娑,应和箫声,谱写山居之乐。
一曲终落,不知何时,苏漫眼角已然泪珠滚落。情动真处,却是不敢表露人前。稍稍撇开脸去,隐藏真切。
杨羽清看在眼中,愈发觉得此女绝非眼中所见般简单,或许,亦是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也不点破,幽幽说道:“世人皆在功名苦海而不自拔,又有几人看破苦海无边,体会山水之乐?张兄,若是没有这一场武林纷争,你当如何?”
“退隐山林,琴箫为伴。”仰望天际,张凤兮面露无奈,是惆怅,是神往。不觉一丝苦笑,默然摇头。
在看向其他几人,听闻杨羽清话语,竟是一时不知所措。这一场武林风波,迷失了太多的人。山河未改,初心不在。不知是嘲讽,还是悲凉,杨羽清浮起的笑容,虚妄得看不出心思何在。忽得接触一片清凉,边城青悄然握住杨羽清手掌,朝他点了点头,一番情义,不必言说,自能体悟。
柴火噼啪,肉香阵阵诱人,将思绪纷纭的众人拉回到这份侵人寒意。杨羽清将烤肉放在鼻前闻了闻,道:“还是孟兄高明,早在兔肉上放了些许佐料,这番闻起来,着实令人馋涎欲滴啊。”说话间,将手中树枝交到边城青手中:“想来你也饿了。这番美味可是辜负不得。”接过树枝,边城青浮起一丝羞涩。好在火光映照,看不分明。
孟常轲生性大方,不觉有异,慨然笑道:“常年在外,自然要做些准备。”当下朝烤肉吹了吹,便大口撕咬起来。倒是苏漫,毕竟为女儿身,心思较之男子更为细腻,瞧出端倪,不做声,只是眼色暧昧,盯着杨羽清、边城青相握的手,令边城青不由再添几分红晕。
张凤兮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分出一支树枝给苏漫,道:“苏总管,自入教宗以来,第一次这般远行,着实辛苦了。”这话倒是不假。张凤兮等人终归热血男儿,风餐露宿,也视之等闲。苏漫纵有绝艺傍身,终归多有不便。
苏漫并不客气,接过树枝,也不着急一尝,娇嗔道:“还是张大总管知道怜香惜玉。”玉指芊芊,如柔荑娇嫩,轻轻撕下一片肉来,送入樱唇。缓缓咀嚼,若非知悉其人手段,当真以为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春梅绽雪,娇美端庄,却是暗香浮动,令人神为之摇,意为之乱,众人不由一时失神,愕然三分。
“对了,明日赶到荆州城,不知城中可有接应。”杨羽清早知苏漫媚术无双,心存戒备,当先清醒。
齐林王稳定心神,暗自责怪自己大意,点头道:“尚有一个堂口。若是抵达荆州,即便遇上正统之人,只要不是几派掌门一般人物齐聚,要想留下我等,哼哼,没有一番惨痛代价也是不能。”
“嗯?”杨羽清心思一沉:“如此看来,荆州城中,部署的天玄教宗人马着实不少,且有高手坐镇。荆州相距洞庭湖,快则一日,慢则两日,倒是不远。看来荆州当属天玄教宗一大要地。”心思把定,面上云淡风轻:“如此便好。正统之人不来则已,若是来了,也要让他们疼痛一番。”
荆州,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南跨长江,西接三峡,北依汉水,连东西,贯南北,无远弗届,难窥其究。
尚未走近,只见荆州城墙,高越百尺,森然壁立,参天高耸,如虎踞龙盘,威然现世。城墙两侧,贯穿东西,目力所向,不知其长。外围护城河环绕,宽达丈许,映照天青云影,浩浩汤汤,着实易守难攻。
杨羽清何曾见识如此雄奇景象,一时心生慨然:“传闻荆州城城墙,乃是由粘土夯筑而成,坚固非常,兼之多处设有藏兵洞、炮台,可有着‘铁打荆州’之称,当真巧夺天工。”
“正是如此,”孟常轲点头称是:“荆州上镇巴蜀之险,下据江湖之会,截长江天堑,乃连通四方之要地。宗主早有心拿下此地,却是屡屡未见成效。何况当年‘禁武令’施行,出入荆州,刀剑铁器,难以带入。虽然内中不乏我天玄教宗之人,但赤手空拳,难敌刀剑,是以时至今日,仍未见发难。”
“嗯?”杨羽清一声疑问:“如此说来,正统之人若要进入荆州城,也要卸下一身兵刃不可?”
孟常轲稍作沉思,摇头否定:“这倒未必。毕竟正统八派乃是皇帝亲手册封,当不可与寻常武者论处。”
杨羽清稍稍点头,抬眼望去,城门下重兵把守,城外入城之人不计其数,但凡入城,少不得一番细致盘查,大至箱,小如囊,尽数展现人前。如此境况,莫说如杨羽清、齐林王、孟常轲一般,背后兵刃显眼非常,便是张凤兮、苏漫、边城青这等可将兵刃隐匿身上,怕也难以万无一失。但若就此抛却兵刃,一旦身份泄露,陷入重围,势必九死一生。
一时间,束手无策。杨羽清稍作盘算,将目光落在张凤兮身上:“张兄,往日里,部署荆州城内的教宗之人,是如何进出?”既然赵飒飞有心夺下荆州城,杨羽清万万不信,早先安置荆州城之人,并未携带兵刃。
张凤兮早将杨羽清视若兄弟,自然不会隐瞒,正欲开口,苏漫却先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此排查实为罕见,不知杨少侠可有什么方法?”
杨羽清心中一声冷笑,看向齐林王、孟常轲二人,见他们亦是不愿吐露此中秘密,想来并非如苏漫所言一般。不便多问,沉思道:“若是孟兄所言不差,正统之人可携带兵刃入城,只要假扮其中一派,便可安然进入。只是这衣物……”
“那便要看孟总管的手段了。”苏漫嗤笑一声,柳眉飞挑,千娇百媚,观者欲醉。边城青行事雷厉,出乎性情,见苏漫这般形态,多有不喜。秀眉微皱,铁青着脸,看向荆州城门。
“与其说看孟兄的手段,倒不如说看你二位的能为了。”张凤兮飒然一笑,朝杨羽清解释道:“孟兄精于易容之术,但凡见过之面容,尽可惟妙惟肖。苏总管本是江南人家,善于女红,夜制成衣,巧夺天工。”
杨羽清心中一惊,暗中动容。几日相处以来,殒命他乡的穆辞对于玄门阵法,造诣颇深。齐林王外粗内细,力大无穷。张凤兮身法超绝,几近踏雪无痕,提纵之术已入巅毫。如今听闻,孟常轲、苏漫二人亦非泛泛,身负绝艺。这般看来,天玄教宗之中,果然能人辈出。无怪八派联合,尚难占得便宜。神思电转,朝苏漫、孟常轲一拱手:“想来二位早已有谱在心。在下尽管拭目以待便是,何须献丑。”
苏漫一笑如媚,曼妙身姿一扭,手中已多了两柄短剑。一者红中点蓝,一者艳中吐白。两剑色彩,交相辉映,宛如霞光红芒,正似苏漫本尊,娇艳不可方物。物似主人型,果不其然。
见状,杨羽清形似恍然大悟:“苏姑娘号称‘霞虹彩铃’,这一对宝剑,一为霞,一为虹,虽看不出材质为何,但此等锻造手艺,着实令人赞叹。”
苏漫巧笑一声,美眸流转,目光落处,尽在杨羽清背后长布包裹:“锻造技艺再是精巧,在杨少侠家传宝剑之下,亦是难放光芒。便是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一睹杨少侠背后之物逸品。”
杨羽清心中一怔。本是有意窥探苏漫武学家底,却是不想,此女牙尖嘴利,谈笑之间,便将矛头转向自己。而此女言语之中,似是已然猜出,自己背后之物为何:“不过一柄俗世铁剑,尚称不上逸品。在下并非小气之人,若是苏姑娘有意,待入得荆州城,在下开匣亮剑,自是不必多说。”
苏漫面露轻笑,不以为意。翻手倒持双兵,交到孟常轲手中。随即,张凤兮取下配身凤箫,一并交与孟常轲保管,朝几人一拱手,道:“我二人这便先行一步,待得东西置办完全,便前来接应。”说罢,便与苏漫并肩而行。
见此二人,男子丰神俊朗,女子天姿国色,当真郎才女貌,兼之一身素衣华裳,倒是似极了大户家中一对夫妇。若是少了这般江湖恩仇,如此光景,真真羡煞旁人。
杨羽清心中暗叹一声,见孟常轲、齐林王自顾谈笑风生,对张、苏此行,似是并不关心。想来,这般行径,倒非第一次了。
不消多时,张、苏二人已来到城门之下。守城士兵对张凤兮一番搜查,并无铁器兵刃痕迹,未多做刁难,便朝后挥了挥手,示意放行,待到检查苏漫之时,眼前猛然一亮。如此娇媚绝艳的女子,何曾如此相近?不知有意无意,探手,便要朝苏漫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按去。苏漫却是久经俗事,不着痕迹,将士兵手掌打落,脸上笑意更盛,端得百媚丛生,竟让一干士兵痴了也似。一颦一笑,万般风情,千种娇柔,令人不由心生怜惜,不敢唐突怠慢。
“好厉害的媚功。”杨羽清心头一凛,赞叹有之,惊愕有之。这荆州城,乃中原四方之枢纽所在,此中守城士兵,相较其他,更是训练有素、意志坚定,岂料仍是不敌苏漫手段。只是,苏漫临行之前,既然已经交出身上兵刃,何必再施其法,暴露绝技?稍作思索,杨羽清心中已有几分头绪,想来腰间软鞭,尚且藏匿身上,当真好大胆子。
孟常轲见杨羽清神色有异,也能猜出七八,笑道:“杨兄有所不知,苏总管周身上下,皆是藏有兵刃。这对霞虹双剑只是其一,尚有暗器,数不胜数。若不如此,怕是被有心人瞧出端倪。”
“原来如此,”杨羽清惊叹道:“想不到苏姑娘真人不露相。浑身藏有暗器,此等能为,不知师出何门?家父曾提及天玄教宗武学,似乎对媚术之功,知之甚少。莫非是家父未曾见识教宗绝学?”一直以来,苏漫的态度,杨羽清难以琢磨。论及拳脚刀剑,杨羽清自问,以苏漫之能,尚不是自己对手。但那一身鬼神莫测的媚术,着实防不胜防,需得探究根由,以便因应。
孟常轲不似杨羽清一般心机深沉,听他话中疑问,倒也不多加隐瞒:“苏总管身世成谜,只知学艺未成之时,家中双亲为倭寇迫害。避难数年,待得武学大成之日,本欲为双亲雪恨,却是错杀了碧落青天的蛇面青衣,遭到碧青天门人追杀,为张总管所救,方加入我教。来时便有这一身本事。无论剑法暗器,亦或媚术,皆是入教之前便有所成就。至于师出门派,我等皆是不知。”
“碧落青天十三门,白袍翠衣动玄黄。想不到苏总管竟能杀了蛇面青衣。”杨羽清闻言一惊:“在下与碧落青天白袍客北堂燕曾有一面之缘,此女生性淡漠,却是极重门户。如今门下青衣被杀,却未参与此番围剿行动,倒是奇怪。”
“其实也不奇怪,”孟常轲说道:“传闻碧落青天素来不参与武林之事,蛇面青衣却是一力主战,为北堂燕逐出师门。当时追杀苏总管的,乃是牛、龙、猴三面青衣,并非北堂燕本人。怕是北堂燕早已不将蛇面青衣视为门下弟子,不然一番报复手段,断然不会迟迟未发。”
杨羽清不置可否,只是稍稍点头。如今苏漫此人,多少有些许了解,深入情况,恐怕其他几人知之甚微。若是太过关注,不免引人注意。
忽得一番杂乱声响,四人俱是心头一凛。不敢暴露行踪,徒惹麻烦,连忙躬身退避。
不消多时,但见一行人徐徐而来。当先之人,手持白玉佛链,面容清秀,白衣如洗,一尘不染。无悲喜,无忧虑,庄严如古佛涅槃,无端佛气染人。正是曾与杨羽清太原一会的少林弟子明心。其身后左右两侧,分别是峨嵋弟子念知,以及一位身背八卦刀的武当弟子。三人成阵,将中间翠袍男子护得周全。四人之后,方是三派弟子。粗略算来,三派弟子,足有二百余人,浩浩汤汤,前往荆州城。
荆州城一干兵将,本欲拦下众人,却是看见来人服饰,知晓来者皆为中原正统之人,当下也不多加阻拦。
“中原正统之人,果然无需检查。”待得三派之人尽数进入荆州城,孟常轲不由小声说道:“看来,假装正统之人,混入荆州城的办法,倒是可行。”说话间,四人已经直起身子。
齐林王见状,反是心忧:“这些人来的好快。如今张总管、苏总管尚在城内,若是碰上,凶多吉少。”
“看他们这般模样,应是不知张兄、苏总管已经入城。齐兄且放宽心吧,即便遇上,以二人身手,自保想来无虑。”杨羽清出言安慰,心中却是愈发沉重。那翠袍之人,看似儒雅俊秀,手无搏鸡之力,却是愈发觉得深不可测。脑中思绪万千,对这翠袍男子,又似有几分熟悉之感。只是眼下尚不可表露,只得暗自猜测。
入夜时分,荆州门守城兵将更替。城内灯火阑珊,城外万籁俱静,幽暗深邃。
杨羽清四人,不敢太过招摇,未曾点起火堆,环绕坐下,静心等待。待得冰轮高悬之时,两条顷长身影,缓缓踏来。四人心神不禁一凛。
却见来人正是张凤兮、苏漫二人,众人不由舒了口气。孟常轲咧嘴一笑,眼睛放在张凤兮身后包裹上,说道:“东西可是置办妥当了?”
未等张苏二人说话,杨羽清已然问道:“看二位方向,似乎并非白日里入城之门。”这般一说,众人才发觉,白日里,张苏二人乃是从南纪门入城,而此刻,背朝东方,应是出门绕行。
苏漫掩嘴娇笑,“咯咯”作响,宛如银铃清脆,娇躯似花枝乱颤,无形之中,媚态勾人。饶是女子如边城青,亦是心头一荡,连忙撇过身去。几名热血男子,更是不敢多看一眼,目光移向他处。
“咳,”齐林王轻咳一声,定下心神:“此行可是顺利?”这一语,倒是令其他几人如梦初醒,暗叫惭愧。杨羽清神色一瞬,却是万料不到,这个看似粗狂大大汉,竟有如此定力,当真小看了他。
齐林王似是不喜言笑,苏漫也不好过于放肆,收敛媚态,正色说道:“就凭那些臭和尚臭道士,也想为难我们?可笑连我们的身影都未察觉。不过话说还头,他们应是不知我等也来到了荆州城。入城之后,只是找了家客栈歇息,并无动作。”虽是颜色清正,但朦胧媚态,仍是挥之不去,宛如五里烟雾中一抹清亮,惹人心魂难抑。
齐林王稍作思忖,脸色愈发严肃:“切莫掉以轻心。峨嵋、少林,派出念知、明心二人,已不一般。武当虽然只是刀都一人,却也不能小觑。何况,我始终觉得,那个翠袍少年能为,犹在这三人之上。为今之计,当是快些入城,一来探清动向,二来设计阻上一阻,也好为宗主留有时间准备。”
“不愧任职刑部总管,处事果真冷静。”杨羽清暗赞一声,点头应道:“正是如此。”扭头看向孟常轲,笑道:“那便要见识一下孟兄的高超手段了。”
张凤兮“哈哈”一笑,卸下背后包裹。打开一看,尽是些衣服、水粉胭脂等杂物。随后,孟常轲一一打量四人体形,稍作思索,已然心有计较。当下在杂物中取来易容物件,挤捏挑描,不出一个时辰,便制下六张脸皮。随即从怀中取来一个小瓷瓶,吩咐四人坐下,为五人一一涂抹,覆盖脸皮。再睁眼时,五人之间,容貌全然不同。
杨羽清往脸上一抹,竟是全然不觉有异物覆盖,此等手艺,精妙绝伦。再看其余三人,由左至右,分别是青城女弟子、聂临、华震岳模样,惟妙惟肖。若非心知此三人身份,当真要被骗了去。再看向苏漫位置,也是一个青城女弟子模样。
边城青看向杨羽清,倒吸一口凉气,道:“雪山剑派掌门太子清?这身形的确极为相似,配合这张脸皮,真是一个模子刻出的一般。”
话音方落,但听“聂临”正色道:“掌门在上,岂能直呼其名?”声音正是张凤兮。
“二位掌门,现在可是方便入城了么?”但听孟常轲调侃一声,面容大变,险些认不出来。六人面面相觑,笑意轻吐。
待众人换好着装,这便往城门行去。
荆州城,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更换一批守城士兵。此刻城下兵将,与白日里,已是不同。一行六人,倒也不许担心,径直由南纪门而入。六人身着衣物,皆是出自苏漫之手,合了雪山、青城二派模样,兵将见状,也无意多做检查,纵然携带兵刃,入城也是通行无阻。
入了荆州城,众人心安之余,张凤兮等天玄教宗之人,挂碍中原正统围剿天玄教宗之事,立时寻了家客栈住下,向杨羽清询问此中细节。杨羽清为表诚意,也不隐瞒,将与南宫欣舞、裴静姿会见,直至逃离太原之中种种尽数托出。只是其中涉及妙手毒王相关事宜,不做一字透露。
听闻中原正统并未做下详细部署,几人不由些许失望。好在杨羽清既然谈及洞庭湖内机关,想来正统之人,即便已然知晓杨羽清身份,但行军之中,不免对其机关多有注意。如此以来,倒也能确定,正统势必不会将主要战力部署洞庭湖岸口一带。至于教宗如何布计,不在几人思索范畴之内。
张凤兮命店家小二取来文房四宝,将箇中种种,尽纳其中。张凤兮不愧有“剑儒”之号,字如行云流水,笔锋运转,浑然天成。遣词造句,言简意赅,寥寥数十字,已将众人所听所闻,记载详细。因其一身青城派掌门着装,唯恐与正统人士相遇,徒添麻烦,当下换回衣物,又由孟常轲更改面容,这才匆匆离去。
朱雀堂乃天玄教宗掌管消息之所在,张凤兮既然能可担当此位,自有一番非常手段。见他离去,想来是相传荆州城内天玄教宗之人。杨羽清纵然有心了解,却是不便多问。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夜幕深沉,笼罩四野,城内灯火渐熄,百姓昏然睡去。而张凤兮仍未归返,不由令人忧心。苏漫柳眉深皱,不时看向窗外,低声说道:“这么长时间,仍是不见张堂主回来,莫非途中生有变故?若是遇上臭道士臭和尚他们,怕是凶多吉少。”声音虽地,却是如何避得聊在座几人之耳目?关切之情,流露眉宇之间,倒是几人不曾见过的模样。
看着苏漫焦虑之态,本是心中担忧的齐林王,愈发烦躁起来,一拍桌子,冷声喝道:“与其在此胡乱猜测,不如出去找寻。若是平安,自是最好,若是遭遇不测,以我等之力,搏上一搏也是多有胜算。”他自是艺高人胆大,双鞭在手,谁也无惧,荆州城内驻兵无数,在他眼中,亦是如同虚设。而面对三派人马,尚有孟常轲等人相助,即便不能歼敌当下,全身而退,尚是不难,何况且走且退,也可多番耽误三派进兵洞庭。
苏漫、孟常轲二人,一者心系张凤兮,一者心思不似齐林王般深沉多虑,但与张凤兮毕竟同僚数载,情比同袍,又岂能放任不管?当下也不犹豫,正欲出门,杨羽清快上一步,连忙拦下:“既然孟兄易容之术,精绝天人,何妨再做一番修饰。”
苏漫心中急切,却也知杨羽清所言在理。只是对于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物,多有揣测。彩袖一甩,坐了下去,满是不耐。
孟常轲摇头苦笑,取来温水,将早先脸皮卸下,又换了一番妆容。思虑苏漫媚功无双,有意刻画几分悍妇模样,免得徒生事端。
杨羽清在一侧静坐不语,看着孟常轲手段,暗自惊奇。脸皮也不知是何材料所制,平时看不出丝毫破绽,一但沾上温水,不消多时,生起皱皮,倒是与屠奉六的手法颇为相近。只是论及高妙,孟常轲更添细腻精致,即便泛起皱皮,也不似屠奉六那般明显。
五人改容易装,这便快步出门。念及杨羽清、边城青二人并非天玄教宗之人,齐林王等人自然不会将之带入城中暗线所在,只是前往周边找寻张凤兮踪迹。对此杨羽清了然在胸,却是故作不知。这张凤兮果然也是高人,所留踪迹,饶是如杨羽清这般聪慧之人,也难以察觉,只有齐林王、孟常轲、苏漫三位身居天玄教宗高位之人,方能依据多年相处,查得一二。
不知时过几许,不知弯转几绕,众人灰心之间,蓦地一条仓惶狼狈的身影掠过。不及细思,又是四条人影,先后而去。最后一条人影,消瘦儒雅,似乎有意与前三人保持距离,显然并非同路之人。
“是张堂主!”苏漫低沉一喝,却是知晓此时不宜呼喊出声,只得快步追赶。一步踏出,却是被一条坚实的手臂拦下。齐林王上前小声说道:“此中另有蹊跷,且跟上去,莫要打草惊蛇。”几人均觉不错,当下放轻脚步跟上。
张凤兮一身轻功果然了得,步伐轻盈,如踏沙无痕,时远时近,似鬼魅出没,让人难以察觉。杨羽清心赞之余,元功饱提,方不至于跟丢。
再是跟随一刻间,杨羽清心中愈发奇怪。见那条仓惶人影,身似风中百合,脚步紊乱,绝非习武之人,何况看似瘦弱,无缚鸡之力,怕是懂些粗浅技艺之人,也能举手之间制服于她。而她身后三名大汉,一路追去,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又是放肆大笑,绝非一般盗贼。想来,正似猫捉老鼠,好生戏弄。
复行片刻,已到一处墙沿,前行无路,后退无门,那女子竟是一把拔下头顶发簪,双手紧握,颤颤巍巍,指向身后三名大汉:“汝……汝等究竟何人,岂敢如此目无法纪!”
“法纪?”中间一名大汉面带嘲讽,随即三人同时大声嘲笑起来。中间那名大汉从背后取出一柄匕首,拿在掌中把玩,全然不将那女子的威胁,放入眼中:“我们说话,便是法纪。这荆州城说大也不大,如何,还要和我们比试比试脚力么?”
“汝等……放肆!”那女子纵然胆怯,却不似寻常女子,露出惊惧之色,更添几分傲气。
“哈,说起比试脚力,在下兴趣盎然,不知几位意下如何!”不待三名大汉回过神来,但见一人,脚踏无边夜色,一派闲庭信步,手持凤箫,温文尔雅。忽得,五指灵动,凤箫绕指一旋,稳稳当当,停在掌中。嘴角一抹笑容,端得令人心安。
“这人有些来历。”一边大汉小声对中间之人说道。显然,中间那名大汉便是三人之首。果然,中间大汉迟疑片刻,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人,拱了拱手,道:“兄弟哪条道上的,且行个方便,他日定当厚谢。”
张凤兮兀自将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见她不过桃李之年,一身衣裳,华丽无双。此刻蓬头垢面,甚为狼狈,一双清水般眸子,吐露坚毅,显然已是被逼上绝路。张凤兮双手负背,笑道:“三位连个名姓也不报,便讲厚谢,未免将不才看得忒轻了。”
三名大汉互看一眼,见事有转團,自是不愿多生事端。当中大汉说道:“在下王成,这两位是在下同袍兄弟,名为王端、王锐。兄弟大可放心,我王成在武林中,也算得一号人物,说话算话,还请兄弟借个地方才好。”
“哼,”张凤兮冷哼一声,一手指向那女子,道:“以武凌弱,也敢妄称武林中人!厚谢便不需要了,让这女子随不才走便是。”说道此处,一改寻常儒雅之气,凌然威仪,惊绝人魂。
三名大汉一怔,已知来者不凡,相互打了个眼色。王成嘴角一勾,冷笑道:“兄弟怕是不知我等身份。不过既然出言挑衅,说不得,还是要较量一番。”话未说完,左右两侧的王端、王锐二人,已然先行发难,合身朝张凤兮扑将过去。原本,若是眼前人能识时务,少去一番争斗,自然是最好。但现下情势,与其受制于人,不若先发制人。是以王成出言引人注意,而他兄弟一左一右,抢先攻上。
张凤兮也是精明之人,对方意图,早已洞悉。眼见二人贴身而来,张凤兮脚踩迷踪,避锋藏锐,转身绕背,拧腰砸臂,当先逼退王锐。随即,塌肩托臂,叠肘崩掌,以“四两拨千斤”之法,退开王端。
一招试探,心知来人功力不凡。三人不敢大意,翻手亮出兵刃。眼神互交,暂且不顾那少女动作,各自踩下精妙步伐,隐隐之间,构成阵势。
“不好!”角落处,苏漫心思一沉,便要出手相助。杨羽清连忙伸手拦下,小声说道:“不急,此三人修的是外加横练的功夫,这套阵法讲究的却是轻巧破敌。以张兄之能,对付此三人,绰绰有余。静观其变便是。”
苏漫一想,倒也不错,只是心中担忧,指缝间,已多了三片梅花镖。杨羽清见状,心思一转,却不做表露。
另一边,王氏三人踩东西,踏南北,纵然阵法已成,却是不敢贸然进攻。而张凤兮心念荆州之地,毕竟人多眼杂,饶是夜深人静,难免不被有心人察觉。思念至此,脚一顿,身一沉,一股凌厉肃杀,无端染上眉梢。未待王氏三人有所动作,凤箫一旋,身影骤闪,先打王锐脐上四寸“梁门穴”。“梁门穴”属足阳明胃经,处人体要害之上,却非致命要穴。中穴者,气息受阻,半身酸麻。张凤兮终究并非嗜杀之人,出手自留三分余地。
张凤兮一身轻功,可谓巅峰造极,已化臻境。哪想,王锐一步之退,竟是一退半丈。同时,王成、王端二人,一步欺身,也是一步半丈。王成手持匕首,王端双手负钩,一者刺胸逼命,一者捉肩纠缠,配合默契。
左右受制,张凤兮后退无路,不得已,凤箫横划,一挡汹汹来势,旋身前挺,避开锋芒。顿时利锋割面,竟是王锐快步逼来,长刀力劈,劲风飒飒。
张凤兮心中一惊,方知适才王成、王端二人,看似杀招,却是诱敌之计,王锐之刀,才是取命之器。
一旁苏漫几人脸色霎然一变,正欲出手相助,却见张凤兮脚踏风湍,如行云流水,踪影骤换。掌中,凤箫露白虹,银雪洒横江。箫身一点,抵上长刀锋锐,剑身反劈,“当啷”脆响,当即斩断王成手中匕首。空隙一瞬,张凤兮连踏玄门,一退再退,顿时离开战团,凤箫剑指地,左手负背,气度万千:“是以‘三才玄门阵’为基础,转为‘三才化元阵’,倒是巧妙非常。”
“能识出阵法,阁下也非一般人,可敢留下万儿来。”王成甩手丢去半截匕首,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正色。然而张凤兮毫不理会,王成纵然心头火起,也不敢当面发作。冷哼一声:“好得很。青砖不厚,玉瓦不薄,总有再会之期。”说着,便与王端、王锐二人扬长离去。
眼见三人离去,那少女顿时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哭泣起来。张凤兮心头不忍,正欲上前安慰,蓦地双眉一竖:“何人?”
“张兄的‘沾衣十八跌’,可谓炉火纯青,真真叫在下大开眼界。”说话间,从黑暗角落中,走出五人来,正是杨羽清等人。苏漫快踏一步,本是有意询问张凤兮可有受伤,只是话到嘴边,偏偏不知如何开口,生生咽了下去,脚步也不由退后。好在众人心意,皆在张凤兮一人身上,倒也未曾注意。
走近看时,见那女子虽是满身狼狈,但一身衣物,却非市井所有,工艺材质,皆为上上之选。一根发簪,通身碧绿,更是珍贵非常。想来,不是寻常人家之女。杨羽清心生疑窦,有意放慢脚步,目光流转,但见那女子腰间玉佩,赫然刻着一个“定”字,不由一惊,转瞬又恢复常态。
张凤兮未曾注意女子装束,只见她泪痕过处,洗出白皙粉嫩的脸颊,尚有几分稚气未脱,煞是惹人怜惜。那女子也是坚韧,少许时间,便止下哭声,向张凤兮道谢。问及姓名,张凤兮自是不敢坦诚相告,含糊说了声姓“常”,便立即与杨羽清等人离去。
轻风推送烟云,天际曙光破晓。一缕金色光芒,照得荆州城金碧辉煌,蔚为壮观。
六人一路走去,并无异常。返回客栈,开门一瞬,入眼,一人,身着翠色长袍,悠然而坐,纤长的手指,把玩着一粒棋子,目光,尽数投在桌上棋盘。听得房门开启之声,翠袍男子长叹一声,落下黑子:“白子气数已尽,诸位来得好生巧啊。”
说话之间,两侧房门打开,从中涌出十数武者,皆为佛道装扮。当先三人,正是少林明心、峨嵋念知、武当刀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