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晓,杨羽清初睁双眸,眼中所见,竟是焕然一新。数日来,几经大悲,又逢大喜,情绪波动之下,恰恰合了“长空破元气”博大开阔之势。性情激荡之下,功体更见精进。
起身一番洗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入喉中,甚觉舒坦。体内如有无穷力道,推开房门,一跃而出。
寝室外,秋菊正盛,清风过处,送来桂子花香。杨羽清闻香心醉,划步方圆,借秋菊桂花之地,摆开架势,掌拨浩瀚,正是“长门卸甲掌”。一招一式,似缓似轻,一式一招,若疾若重。脚下踏奇门,掌中蕴乾坤,如抱还放,肩肘一屈,斜掌劈向身侧桂树。桂树应势一颤,霎时散落一地雪白无暇。
桂香萦绕,杨羽清宛如浑身沾雪。看着满地桂花,眼中竟是浮现一张白净得宛如病态的脸,深沉的双瞳,却是坚韧异常。心中不由暗叹:“当日逃离点苍剑派,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可有被裴风战责罚?”转向之间,又是别番思量:“南杨北萧,司徒宫堂,虽然并列五大传奇,但终究并无交集。想来我与她均是过客,他日相遇,亦是敌人,何须相识相交!”挥手,拂去一身雪白。风吹花散,人,亦是如此。
“啪啪。”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一声赞许:“好掌法。‘长门卸甲掌’果然名不虚传,挥手肆意,便是打落这许多桂花。倒是可惜了好花好景。”循声望去,且见是一笑语吟吟,娉婷多姿的少女。
杨羽清听得她话中多有责怪,望着一地残花,不由脸上一红:“学艺不精,倒是让云姊姊见笑了。”
云汀兰莲步轻移,飘然而至,玉手轻抬,接住一叶花瓣,放至鼻前,轻轻一闻,作出一声长叹:“自然是学艺不精。”杨羽清听她语气,似是对“长门卸甲掌”有所了解,也不生气,虚心请教:“年少无知,未曾认真学习,还请云姊姊指点。”
云汀兰“咯咯”发笑,虽然看似娉婷模样,实则已然二十有四,一颦一笑间,自然生得娇柔之态,直令杨羽清心头一动,不禁退开一步。云汀兰见状,自觉失态,轻咳一声,道:“冲你这两声‘姊姊’,便值得指点指点。”稍作正色,接道:“你这招名为‘围腰卸甲’,注重‘卸甲’二字,乃以动制动,以动制静之招。讲究气聚而不散,散而不凝。甲在外,围腰卸甲,甲在内,卸甲围腰。”说是,将手掌伸向杨羽清眼前,忽一发力,掌中桂花,花瓣撕裂,分部手掌四方,独留花蕊,静静躺在掌心。
“云姊姊所言,可是气行掌先,以气御掌之境界?”杨羽清见她一出手,便是上乘功法,心中凛然,更是钦佩:“建宫之内,果无虚士。”
云汀兰手掌微斜,桂花落地:“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掌法如此,剑法亦是如此。武学一途,本就浩如江海,你我所学,不过沧海一粟。所谓武,不过意、气、招。招行气先,气行意先,终究一家之学。招随气动,气随意动,方是百家之能。”双掌轻拍,又道:“我只是一届医者,并非武者,所能传教,不过如此。”说罢,翩然而去,一如来时,轻盈若风。
杨羽清独立树下,耳畔尚是云汀兰离去是一句调侃之语,“银桂本是生于南方,至于此地,倒是稀少。”不由摇头苦笑。暗自回顾适才一番交谈,若有所感。本是以为自己已有登堂入室之能,原来尚在门槛之外,十年之约,倒是不能大意了。不觉日上三竿,四名建宫弟子前来传告,吉时将近,当是前往大殿。
倚鹤看风云,飞雁踏千山。万古功名过,建宫渺江川。
武林人士眼中,历来神秘更不可进入的建宫,如今地铺软红,盛容罕见。大殿外,整齐划一,排列百名弟子,神色肃穆,衣着崭新,十步一人,直通殿门。殿中,依辈分高低,一左一右分坐十名长老执事。正中,摆上一尊一人来高、三人合抱之粗的青铜方鼎。鼎设四足,一足绘二龙,八龙撑鼎而立,鼎身刻一龙环绕。九龙共鼎,千秋万古。鼎中檀香正盛,驱邪除秽,正心雅性。大殿四周,落下琉璃灯盏,虽然尚是白昼,仍是点上灯火,透过琉璃灯壁,散发七色宝华。
杨羽清心思澎湃,长舒一口气,踏步而来。随即,一人高喧道:“恭请宫主!”众人闻言,纷纷起座,面向大殿高坐,抱拳一拜:“恭请宫主。”话音一落,但见老宫主、魑魅、常雨晴三人身着盛装,自后殿徐徐而来。此时三人,已换上一身金丝编织的长袍,衬着肃然神色,不怒自威,气势万千,俨然一派宗师气度。
老宫主轮椅行至殿中高座,瘦如枯槁的手掌稍稍一抬,命众人坐下。魑魅长身而立,凛然一立,饶是姿态曼妙,亦是令人不敢心生轻薄。常雨晴手捧四尺余长托盘,盘上红布掩盖,不知其中何物。但听常雨晴朗声说道:“建宫一百六十四年,持鼎为护,已正心性。今收杨氏为徒,赐以三宝。”话音落,常雨晴将托盘奉至魑魅身前。魑魅手捻红布,翻开一角,露出一卷文书。
文书展,便是一声黄鹂般清脆之音:“天纳良时,地纳宝气,借此吉盛,本宫主收杨氏子嗣杨羽清为义子,遵我建宫门规,传我建宫教义,授我建宫武学,以光我建宫先人鬼氏之威。”其后,口中高颂建宫门规十三则。看她娇滴滴的模样,一番话说来,却如黄钟大吕,在殿中久久回响,凝而不散。
待十三则门规说罢,杨羽清双膝跪地,口中坚毅道:“弟子定当恪守门规。”魑魅点了点头,放回文书,再将红布掀开一角,取出其中玉尺,双手捧过头顶:“尺者,策也。持尺者,自持也,自策也。”杨羽清闻言,面朝魑魅手中玉尺三拜,道:“弟子定当行则有度,不忘初心。”
魑魅面色恭敬,小心将玉尺归放托盘。掀开红布,入眼所见,赫然是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剑。剑柄如玉,剑首处系上银丝剑穗,温润细致,足见制工精巧。剑鞘非金非铁,竟是由白玉雕琢而成。魑魅双手捧剑,宝剑通身华光璀璨:“剑者,君子之器。持剑者,不妄动,动有道,不徒语,语有理,不苟求,求有义,不虚行,行有正。玉者,纯然之器,是有仁、义、智、勇、洁。仁者从天地,义者秉公正,智者明阴阳,勇者知不辟,洁者鲜不垢。此间双法,你可遵否?”
“沧海桑田,法度不偏。”杨羽清眼透崇敬,面对白玉剑,深深一拜。
白玉剑放还托盘,红布复又遮掩。常雨晴朗声说道:“奉茶二十三盏。”话音落,自殿外以此行来二十三名建宫弟子,每人手捧圆盘,圆盘上各摆上一盏白瓷茶杯。杨羽清接过一张圆盘,一步一步,走向老宫主,待到老宫主身前,身形半恭,将圆盘举至齐眉。老宫主手捏茶杯,浅浅饮上一口,便放回圆盘。杨羽清交还圆盘,遂又从第二名弟子掌中接过新杯,敬向魑魅。如此反复,已将大殿内除却常雨晴外二十二名颇有辈分之人一一敬过。
待将圆盘举向常雨晴时,常雨晴看向一侧弟子。那弟子见状,将手中圆盘交与身后弟子,自己径直来到常雨晴身前,双手捧起托盘,常雨晴这才如老宫主一般饮上一口清茶。那弟子倒是聪敏,交还物什,接下杨羽清手中圆盘,退回队列。
常雨晴朝列队弟子点了点头,众弟子一一退出大殿。魑魅面上浮出一丝笑意,道:“茶已奉,羽清,你接下三宝,便是我建宫弟子,建宫十三则门规,你不可或忘。”杨羽清点头道:“羽清定将牢记于心。”说罢,双手接过常雨晴掌中三宝,一时鼻息间隐隐酸涩,双眸泫然欲泪:“爹亲,娘亲,如今孩儿已经拜入建宫门下,他日定要为您二老报仇,让裴风战、萧京血债血偿。”
“咳咳,咳咳!”老宫主突然一手捂住双唇,猛得重重咳了数声,枯瘦的身躯随之不住颤抖。指尖,依稀可见几许鲜血。众人闻声一骇,正欲起身,老宫主伸出左手挥了挥,阻下众人:“无碍无碍。”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张方巾,悄无声息将嘴角血渍擦拭干净。一时眉头深锁,愁丝百结,看向杨羽清的目光,愈发深沉。沉思良久,朝云汀兰说道:“既然拜师礼已毕,带他前往碧水池后的房间安顿即可。”
“这……”云汀兰闻言稍有犹疑,却见老宫主已面露不快,不得已,又将目光转向魑魅,似有询问之意。魑魅亦是心中一惊,朝老宫主欠身行礼,道:“婆婆,那碧水池后的房屋……”
“哼!”老宫主不待魑魅说完,一手猛拍扶手,怒道:“怎么,老身尚未死绝,你们便不听话了么?若是以为老身已然神智不清,大可坐上老身身后的座位便是。”老宫主身后座位,在建宫之中,为宫主象征,若非老宫主退位,不理大小事务,他人坐上,既有叛逆之嫌。老宫主双腿残疾,寻常皆是以轮椅代步,此座位自然不会坐上,却亦是将轮椅推至座位之前,以表掌门之职。她此言一出,饶是魑魅与她尚有血亲,亦是不由惊骇,连忙下跪,余下云汀兰等众人也不敢造次,纷纷下跪。
杨羽清不明就里,更不知晓碧水池后的房屋究竟为何,但老宫主的话尚能明白。见众人诚惶诚恐,他也暗自诧异,双膝跪下,朝老宫主说道:“宫主既然如此吩咐,弟子定当听从便是。”魑魅虽知事无转圜,仍不由心中担忧:“羽清,你……”老宫主闻言,神色一厉,杨羽清连忙道:“义母,羽清虽不知那处所在是何模样,但心中相信,宫主所为,定然不会加害羽清,应当有多磨练,还请义母毋须担忧。”一番话说来,倒无虚言假色。众人见状,也是对杨羽清多有赞许。
老宫主神情稍缓,暗自点头:“好,你是杨普明的儿子,不管真心与否,这番话,倒是对得起你的姓氏。至于磨练还是折磨,端看你日后心思。”说罢,一挥手,道:“今日便是如此。”双手欲推轮椅,魑魅抢先一步,按住轮椅靠背,将老宫主徐徐送走。
一路美景如画,引水为渠,浮桥蜿蜒。杨羽清双手捧着三宝,目光流转,应接不暇。他身前云汀兰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好笑:“你倒是心安的很。”说话间,二人从浮桥下来,入眼处,多了一间平房。平房看起来也非是简陋,但与建宫中宝殿暖室、画栋雕栏相较之下,一如云泥之别,着实寒碜许多。墙壁上爬满裂缝,也不知经历几多春秋。
杨羽清看着这间房屋,不免心头一惊,转瞬却又笑道:“倒是简陋些许。若是一个月前,怕是心生嫌弃。不过比较先前睡在街角、破庙,倒是好了许多。”一手打开木门,入眼处并非心中所想般灰尘满面,反而极为干净,显然一直有人打扫。屋内摆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木床,被褥也是旧物。
“呵,”云汀兰轻笑一声,打开窗棂,迎着铺面而来的阳光,长舒一口气,道:“这间房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就我所知,你是第六个住在此地的人。既然住在此地,屋内摆设切记不可乱动。”
杨羽清见云汀兰面色之中,多有几分崇敬,已知曾经住在此地之人定是不凡,口中却是开起了玩笑:“云姊姊,那前面五个住在此地的人是谁,莫不是犯了建宫门规,来此面壁思过?”他小心翼翼,将手中三宝放置床头。却不想,后领一紧,竟被人径直丢在墙角。
云汀兰面容冷肃,正色道:“休得胡言乱语。老宫主、少宫主皆在此地住过一段时日,你说这里是何人居住?若是再敢口不遮掩,便将你丢到池里,让你好好反省反省。”云汀兰一直笑颜对人,温婉可人,如此严厉模样,杨羽清倒是第一次看见,自知理亏,不敢再乱说话。
云汀兰见他也不起身,脸色尴尬地倒在墙角,气也消了不少:“你可莫要忘了,我是医师,下手轻重心中明白。”杨羽清连忙起身,拍了拍衣服,却是不见灰尘,对云汀兰所言更是确信无疑,心中暗自计较:“老宫主、义母也曾居住此地?建宫立派一百六十四年,算起来,也当有五位宫主。莫不是此地便是宫主所居?”明了此中关键,既惊且喜。此地离建宫其他屋舍较远,甚是清静。屋中看似简陋,实则助人清心寡欲。想来,多半是诸位宫主潜心修炼时居住,怪不得如此简陋,尚且一尘不染。
云汀兰也不多言,让杨羽清好生休息,便自行离去。带云汀兰人影消失眼前,杨羽清立时关上门窗,提起白玉剑端看一番。白玉剑极为轻巧,拿捏在手,不足一斤。剑鞘上雕琢一条螭龙,龙身盘旋,如真似幻。手按剑柄,稍一用力,边听“铮”得一声轻脆响声,宝剑应声出鞘。剑身雪白,薄如蝉翼,剑脊平滑,流光运转,不见一丝瑕疵。
“原来是一柄薄剑。”杨羽清收剑入鞘,放于枕畔。从怀中取出从点苍剑派偷来的“流转剑法”及铁盒,藏匿枕下,后退看来,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正欲转身,房门却被人推开,门外俏生生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腰间缠着一条黑蟒长鞭,双手叉腰,倒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模样。少女看了杨羽清一眼,满是挑衅模样:“你便是新来的弟子?既然来到此处,自然不可再有偷懒,快些出来。”口中盛气凌人,双足却始终不敢踏进房门一步。
杨羽清不知所以,闻言,快步出门。哪想方踏出门口,迎面便是一道厉风劈面而来。杨羽清大骇之下,脚下身法再起,变化奥妙。那少女一掌落空,顺势抽足连踢。饶是杨羽清身形连变,劲风如影随形,纠缠不休。不过几个喘息,亦是惊出一身冷汗。脚步稍缓,少女已是连环三脚,直踢胸口。
杨羽清闪避不得,化掌泄劲。哪知,少女脚法诡异,一招得势,更不饶人,压、撕、劈、吊,四式连绵不绝,一招快过一招,弹指之间,已破开杨羽清掌法,一脚提在杨羽清胸口,竟将杨羽清踢开一丈之远。杨羽清胸口中招,一时气息不顺,心中却是奇怪:“此人脚法怎如此怪异,犹如水滴石穿,令人难以招架。”
“哼!”少女冷哼一声,拍了拍双掌:“身法太慢,难怪连逃跑都不行。”伸手指了指杨羽清身边倒在地上的水桶,道:“依照规矩,往后与我劳作,不得偷懒。”说着,手一挥,黑蟒长鞭如惊雷一闪,挑起两个水桶,朝杨羽清丢来。杨羽清方才站立身子,眼见水桶近身,仓皇间,不及运功,又被水桶砸得跌坐地上,不由心中气馁:“妄我自以为武功加身,哪知建宫中更是人才辈出。无论是云姊姊,还是眼前之人,皆胜我许多。”思忖之间,少女手上又是一扬,长鞭灵蛇吐信一般,打在他腰间,生生撕开衣衫,露出一道血红印记。且听少女口中嘲讽:“连个水桶也接不住,还能做什么?”
杨羽清默不作声,忍着腰间剧痛,一手一个,提起水桶。这才发现,水桶下端成锥形,一旦放在地上,势必倒落。虽然奇怪,却也无心说话。
少女收起长鞭,提起两个水桶,道:“你且跟紧了我。”说罢,足底生风,一跃三丈。适才一番交手,杨羽清心知自己绝非少女对手,仍不愿服输,快步急追。初时,杨羽清尚能跟上少女步伐,待到后来,少女如飞燕穿林,几个纵身,已将杨羽清远远甩在身后。
忽得少女身形一顿,杨羽清见状,提足飞驰,这才追了上去。大口喘着粗气,额角渗出豆大的汗滴,一番追赶,已然气力大耗。
二人身处之所,面前一片碧水如画,波澜不惊,宛如古镜。水池中央,修建一口方井,四周布满石桩。石桩较之水面,高不足一尺,细细看来,似是已然与池水融为一体。
少女看着水面,扬了扬圆润的下颚,道:“你从此处盛满水,倒入中央水井,若是满二十次,便可休息。如何,可有此能为?”杨羽清见她小觑了自己,心中多有愤愤,自然不甘。他本非冲动之人,看着石桩排列,并非随意,暗自计较起来。一一清算,石桩足有七十二根,看似无章,实则错落有致。他自幼跟随诸葛柏学习易理,算得上有所小成。此刻但看这石桩,纵然知晓其中必有奥秘,却猜不得是何端倪。
少女见他并未直接灌水,这般冷静,倒是令她暗暗吃惊,也不催促,依旧冷言冷语道:“你也无需焦急。”说着,娇躯一低,手中水桶已经灌满清水。一个喘息,人似离弦之箭,一步踏上石桩。见她双臂平举,动作之间,仍无下沉模样,足见臂力惊人。不知有意无意,双足放下速度,一点一提,一踩一踏,如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停滞。
杨羽清看得仔细,默默记下她的步伐,连连点头:“好厉害的身法,建宫武学果然博大精深。”再看来,又是目不暇接,满目奇妙之镜。不知何时,少女已经折返,放下水桶,朱唇轻启,却见杨羽清独自沉思,不愿打扰,只身离去。
“七十二地煞,”杨羽清骤然心思通明,不由大悦:“以地煞之邪秽,上引三十六天罡清正,此乃净从秽生之理。”明了其中关键,杨羽清双手提桶,灌满清水,气转周身,行走百骸,口中一声轻喝,快步一跃,踏上石柱。一点足,石柱似受机关牵引下降,堪堪与池面持平。杨羽清只觉足下一空,身形踉跄,险些跌落池中,连忙双足灌力,稳下身形。稍作调息,复又前行。
七十二根石柱,算起来不过寥寥七十二步,行走其上,却如跋山涉水,精疲力竭。石柱分部,远近疏密,各有不同,转折伸延,出人意料。若非杨羽清早有预料,已不知跌落几时。双臂酸痛,这方知晓,那少女看似驾轻就熟,却是日积月累,容不得丝毫投机取巧,若非一番苦功,断然不会有今日成果。
是夜,清风邀明月,韶华合水波,交织一片寂静。
奢华的房舍中,一点残烛未熄,一名老者未面,半躺轮椅,端看眼前佳人忧愁模样,缓缓放入口中一块糖糕,突出一声悠悠叹息:“那杨家小子,现在如何?”
魑魅面露疼惜:“下午被疾风叫去挑水,现在应是被骤雨派去除草。”老宫主闻言,“哈哈”大笑,忽然又是重重连咳。魑魅心惊之余,双手好不停滞,为老宫主推宫过血。半晌,老宫主才缓下气来:“三年挑水,三年拔草,有意思。年轻一辈,疾风的身法,骤雨的手法,皆为一流,有此二人教导,你尚且担心什么?”
魑魅如何不知老宫主之良苦用心,摇头苦笑:“虽是好意,但住在碧水池后的房屋,不免……”
老宫主挥手打断她的话:“你啊,平时多有精明,此刻却是糊涂。杨家小子武功虽然不俗,但是根基修为尚浅。若是不经历一番潜心苦练,日后只能成才,却成不了龙。”抬头望向窗子,似能看到窗外一轮明月,两两对照,心绪百思:“天命将近,残躯何用?但愿杨家小子能放下杨普明一臂之仇。真如故友所言,这轮月亮,莫要寂寞太久。”
幽幽一叹,如亘古杳杳。魑魅螓首轻抬,似要看穿窗外光景,又似双眼茫茫,唯有深邃:“是啊,没有星的夜空,无论月光如何耀眼,总是太过寂寞,太过失色。”
“大哥。”说话之人,不过舞象孩童,却是生得精明。身形较之同龄之人,高出不少。一双纤长的手,半遮半掩,藏在乌黑衣袖之中。若隐若现,尤可见双手些许变色,逐渐透出一股黑紫,端得邪异非常。此刻望向前方人群聚处,面露一丝好奇。
他身侧之人,稍有年长,仍是低了半头。一般的装束,人却是愈发深沉,难以捉摸。那人目光朝人群看去,稍稍一眼,便收了回来:“莫非二弟有所兴趣?”见高个孩童欲言又止,又道:“既然到了大衍雅居,那便瞧瞧,也是无妨。”说着,当先走去。高个孩童见状,紧随其后。
大衍雅居外,人山人海,宛如铜壁。中间,一名青年男子手中握着一并长弓。弓长五尺,通身呈现暗紫,非铁非木,看不出是何材质。且听青年男子口中一声大喝,弓步拉弦,长弓纹丝不动,顿时引来一阵大笑。
青年男子既羞且恼,收回架势,调整气息。再踏步,气贯双手,一引弦,如着千钧力。口中又是一声喝,已然动了全力,不待片刻,面色涨红,脖上青筋紧紧绷起,犹如毒蟒,即将破体而出。
“呀……”一声尚未喝完,口中真力一泄,已然没了气势。众人又是一阵嘲笑。
“莫笑莫笑。”大衍雅居门口一名中年男子出言打断众人笑声。见他一身华丽,出言间颇有气概,想来是这大衍雅居的主人。华衣男子拍了拍青年男子肩膀,道:“此弓识人,看来你并不是它看中的主人。”
青年男子望着手中长弓,满是不舍。交还长弓,却是不走,转头说道:“店掌柜,这两日来试弓之人不计其数,不乏能人异士,却无人可以拉开。我看这弓臂坚比铁石,缺乏韧性,岂有此道理?莫不是店掌柜诚心消遣我等。“中年男子闻言,一脸笑意顿时消散,满眼鄙夷之色:“我周炼虽谈不上什么英雄好汉,在这太原之中也算得一个人物,岂会消遣你这般无眼之辈?”
青年男子冷哼一声,道:“那么还请掌柜的,将这弓拉开试试,也好让我这无眼之辈开开眼界。”
“这……”周炼本是气恼,听到后来,却露出难色。青年男子见状,更是不饶人:“如何,掌柜的也拉不开?哼,哼!”接连两声冷哼,更是确信心中所想。周围众人见状,也是信了几分,纷纷摇头离去,不乏有人仍聚在门前,出言责问周炼。
“呵,宝玉在前,却不自知,无怪愚者买椟还珠。”一声冷嘲,虽然声音轻微,却是犹如惊天霹雳,惊得众人责骂顿止。见说话之人尚是孩童模样,青年男子更是一气,视如不见,大声叫道:“哪家的崽子!”看他也是有所身份之人,张口呼喝,满是秽语,一如市井粗人。
“果然是有眼无珠。”那人又是冷笑一声。青年男子大声叫骂,飞起一脚,便向说话之人踢去。眼见一脚便要踢到那孩童,哪知孩童不躲不避,身侧高个孩童却是出手凌厉,单手一抓一托,借势反摔,已将青年男子丢了出去。这一摔着实不轻,青年男子几欲起身,却是不能。几个将欲离去之人见状,不由停下脚步,打量起那个面无颜色的男孩。
说话孩童毫不畏生,向前几步,对周炼道:“周掌柜,此弓可否让在下一观?”若是平时,周炼百般宝贝,断然不会交给一个孩童把玩。眼光一瞥,看见此人身后高个孩童,便无犹豫,递上长弓。
孩童单掌拖住弓臂,一手轻抚几下,又在弓弦上拿捏一番,不由赞道:“的确是好弓。”稍作沉思,道:“周掌柜,在下冒昧,敢请一试。”不待周炼答允,转身搭弦,一足后挪,一腿半弓。见他引弦之手,只有双指微曲,勾住弦身,显然也是此道高手。
众人见此孩童年纪,自是不信,何况早有数人尝试,未见一人拉动弓弦。饶是适才摔倒青年男子,也是他身侧之人所为。如此一想,更是肯定这孩童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周炼被青年男子一番气闷,也是不愿逗留,若非看见那高个孩童,早已返回大衍雅居去了。本想待眼前之人尝试无果,便要拿回,不想人群一声惊呼,弓臂竟已弯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那孩童再吸一口气,长弓又弯下几分。弓弦曲折,霎时如引八方气,无端生出一股压力,令众人不敢苟笑。
“呼。”孩童缓缓撤下双指,已是满头大汗。收回后挪一足,竟险些站立不住,倒退一步。周炼眼快手快,正要上前扶住,那高个男孩更快,一个纵身,稳下退势。
稍作调息,孩童将长弓双手奉上:“在下学艺不精,让周掌柜见笑了。”
周炼也不接过长弓,默然良久,朝众人挥手,领着二位孩童进入大衍雅居,随后命人关上大门。
且见这大衍雅居内,早已收拾干净,四下无人,椅凳收在桌下。高个孩童奇了一声,问道:“周掌柜,这是为何?”
周炼摇头苦笑。曾经的大衍雅居,文人雅客齐聚,而今再看,景色依旧,却是满目唯有萧条:“你们是赵大人的人吧。”转头朝高个男子点了点头:“前段日子,赵大人和点苍剑派丘玄归来此一晤,我见过你。”
周炼何等精明,见高个男子默然不语,心有定论。安排二人坐下,亲自沏上一壶好茶,为二人一一倒满,这才说道:“只是自从赵大人走后,雅居再无客官。我本非太原人士,也早厌了如此生活,与其惶惶度日,倒是不如卖了,回老家也好。”目光落在孩童手中长弓上,无不惋惜:“我曾说过,若是有人拉开这六合紫气弓,雅居自然相送,是以这些日子,前来试弓之人不绝,这才有了今日笑话。”他口中笑话,自是那青年男子冒失举动。
孩童将长弓横放桌上,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在下并不能拉开此弓,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倒是此弓非是凡品,不知可有运气,一听其中奥妙。”
周炼见孩童眼色深邃,全无贪婪模样,心有赞誉。伸手轻抚弓臂,满是爱惜模样:“奥妙谈不上,不过年轻时在塞外游玩,逢一老者,他满身是血,性命垂危,很是可怜,便送去清水肉干、止血伤药。老者自知受伤已深,命不久矣,膝下又无儿女,这便将六合紫气弓相赠。他曾言语,此弓识主。我本是不信,老者去世后,我也多番尝试,不得其果。”说着,告歉一声,先行离去。过得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捧着一张皮囊前来。
皮囊重重包裹,待到展开,内中竟是夹了七支乌黑木箭。听周炼说道:“此箭名为四象归化。除此箭之外,寻常箭矢难堪紫气弓之力。”
孩童抽出一支箭来,立于眼前,顿觉寒气森森,稍作打量,道:“与弓似是一般材质,倒是箭簇较之寻常长了些许。我朝多有无扣、透甲二箭。此箭簇较无扣多了锋棱,较透甲更见精巧,若是真能用紫气弓射出,怕是百步之内,穿透铁石,亦是轻而易举。”
“嗯?”周炼不禁又是打量起身侧孩童:“如此年纪,如此见识,的确非是那群庸人可比。且看来。”手指点向长弓,道:“此弓伐紫云木为干,取九色鹿茸为角,鹿皮为胶,以水、冰、云三蚕丝为线,抽耗牛肌为筋,外刷桐油,炼明火,涂蟾液。”每说一处,手便指向一处,口中便是一声赞叹。遂又拨了拨弦,道:“再看弓弦,内缠蟒、虎、豹三筋,外缠三蚕丝。是以千万人中,拉动此弓者,不足一手之数。所谓认主,也是此意。”
“弓上六材,箭上六材,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孩童由衷赞叹:“想来箭体也是紫云木为材质了。好弓,好箭。”说到此处,放回手中箭矢。
“你虽然未曾将弓拉至满月,却已能看出修为。若是假以时日,紫气弓定能认你为主。我心意已定,你不必推辞。”说罢,周炼再也不看弓箭一眼。
“好。”孩童也非故作姿态之辈,周炼话已至此,亦无需推搪:“这大衍雅居在下很是喜欢。既然你说弓箭相赠,那这大衍雅居想来也是在下的了。在下并不精通商贾之道,还请周掌柜留下掌管,至于人客,在下自然会安排。”
周炼微微一怔,看向孩童的眼中,愈发炙热。
忽得传来叩门声响,周炼正要请退来人,哪知大门稍一开启,来人闪身而入,不待周炼言语,来人已先说道:“周掌柜无需客气,吾只是来寻此二子,还请周掌柜借上一步。”说话间,腾挪移位,如影似幻,已站立二子身后。二位孩童正欲出招反击,来人双手一按,又将二子按坐下来。
这一变故不过喘息之间,已然可见来人非凡之能。且见来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身形虽见瘦弱,却气度万千。双眸透力,如能穿透人心。头发不足一寸,隐约可见头顶结疤,多半曾是佛门中人。
来人见周炼未曾答话,当下道:“周掌柜曾说,若能拉开六合紫气弓,便将整间大衍雅居相赠。如今吾愿一试,若是不能,便不再多做叨扰,若是拉至满月,还要打搅了。”说罢,凝气一哼,也不见如何动作,取弓后退,一气呵成。左手持弓,右手骈指勾弦,气息吐纳,霎引云气风雷,六合紫气弓应势弯曲,竟成满月。
众人惊愕之间,来人拉弦之手一松,乍闻响雷一炸,风气随之一散。“哗啦”一声,来人身前八仙桌顿时四分五裂,木块散落一地。
来人口中称赞,仍是将六合紫气弓放回原处。周炼见来人轻而易举便拉动六合紫气弓,足见雅居内之人纵然合力,也难以留下此人。再看他并无夺取弓箭之意,稍稍放下心来,道了声:“请便。”转身离去。
来人也不多做寒暄,从怀中取出两块古玉,放置二子身前。说是古玉,实则不过一块碎片。玉片看似年代久远,玉身夹杂血色,宛如龙身。
“今日相会,自当有所保密,不可随意透露。此玉本有九块,九块相合,即是为龙。他日若是九人齐聚,便是你我再见之日。”短短一番交待,来人已然不知所踪。二子尚未从适才引弓之威中清醒过来,再见桌上玉片,木然收入怀中,恍若梦境。
风云涌动,狼烟四起。
葬火教三进中原,西凉首当其冲。西凉铁卫,列阵而战,无奈葬火教诡异手段层出不穷,死伤无算。眼见兵败山倒,西凉铁卫撤入城中,发书求援。
葬火教困城不攻,战局一时胶着。七日后,中原正统盟主裴风战,率领正统八派弟子前来相助。葬火教洞悉在先,于凉州以东文车泽设下伏兵,凭蛊毒之害,围困正统联军。其时,武当、少林、峨嵋三派弟子,借地势之利,破围而出,设下“三星困龙”之阵,与其余五派里应外合,拼死搏杀。短兵相接,一时杀声震天,血流成河。同时,凉州铁卫出城反击,葬火教大败。
此战过后,正统八派实力大损,武当内门执事于战中失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于此同时,中原天玄教宗汇集兵力,北上进军,欲一举铲除正统势力。点苍剑派首席弟子南宫欣舞,协一百点苍剑派门徒,与天玄教宗会战汝宁。且战且退,诱敌入瓮。其后,横渡汝河,扎寨安营,以逸待劳。是夜,天降大雪,汝河水面凝冰,船只不能通行。青龙堂主欧阳苍,领军冰面行走,南宫欣舞趁机破冰淹敌,教宗弟子半数埋骨汝河。欧阳苍不甘,只身迎战南宫欣舞,却受困点苍剑派阵法之中。眼见败局已定,欧阳苍负伤逃离。
只此一战,“南宫欣舞”四字名动天下。初出茅庐,却以百人之能,大败十倍之敌,威名赫赫,尤胜其师。
又是一年寒冬,飞雪天降,满目银妆。一缕阳光投落,白雪晶莹。
早已落败的家族,昔日鼎盛不再,徒留断壁残垣,埋葬皑皑白雪之下,纵然千愁万苦,亦是无以言表。
萧条孤寂之中,一条消瘦人影,徐徐行来。长袍青蓝如洗,狐裘洁白似玉。青丝染雪,人,似乎已天地一色,不惹尘埃。
来人纤腰轻折,从雪地中摸出板一块牌匾,伸手拂去积雪,露出“南宫世家”四字。字上金漆褪落,唯有斑驳,述说曾经。
“呵。”一声笑,无悲无怨,身形,却是忍不住一阵颤抖。眼看家门近在咫尺,一步,天远地长,不敢进,不愿进,不能进。恍惚之中,昔年亲人言语尚在耳畔,殷殷切切,声声召唤,催得来人终究难敌思念,一步一步,走向心中至亲至远的所在。
举目无人,雪寒,人,更寒。执剑的手,如今是这般无力,留不住亲人,留不住过往,便是手中牌匾,也握不住。
“果然还在。”声如玉泉滴石,沉鱼出听,却是淡漠得不着一丝人世情感。顾不得掉落的牌匾,芊芊柔荑,抚摸着眼前梅花,清香素雅,一如从前。白雪千里,唯有白梅中一抹粉色,妆点人世苍茫。人影,在阳光下,愈发纤长削瘦,融入树影,难以分辨。
摘下一瓣白梅,含入口中,似要记住自己家破人亡的经历。清香中,苦涩的滋味,犹然熟悉。胸前,梅花银扣绽放,不知何时,落上一滴清泪。
来人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白裘大氅,依着来时脚印,渐渐离去,再无回头。忽而风动,梅树上白雪曼舞,似挽留,又似送别。
夜空无星,一轮寒蟾幽幽,照看人间多少恩仇。
这一夜,火光照白雪,偌大的点苍剑派亮如白昼,擎天巨剑威风赫赫,屹立门派,见证昌荣,却挡不住风云变幻。
门派弟子,身着棉袍,手持火把,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往来巡逻,如临大敌。
黑暗之中,一人,缓缓独行而来。看着眼前兵刃在握的点苍剑派弟子,柳眉微蹙,面容依旧平淡如水。足踏积雪,发出“咯吱”声响,惊得众人心神一提,宝剑出鞘。
“谁!”一身形魁梧的男子循声而望,见来人模样,倒是舒缓了一口气,面色轻松之余,又是一阵紧张:“原来是南宫师姊回来了。”
来人蓝袍白裘,恍如绝尘仙子。汉白玉般的面容洁净无暇,不喜不忧。黛眉轻扫,琼鼻似玉,双眸点漆,宛如画中人。盘发为髻,云鬓如丝,点缀连璧。双手背后,气态自生,令人不敢逾越。
“嗯?”一声悬疑,南宫欣舞脚步不停,来到那男子身侧,行动如风,带起梅花气息,淡远疏香:“发生何事?”有心关心,语气却平淡如水。饶是那男身坚体壮,亦是不由退后一步,万是不敢让一身世俗,沾染来人高洁:“问剑楼失窃,云破月不知所踪,师父尚在问剑楼内。”
“嗯。”南宫欣舞浅然回应,人却消失在众人眼前,只留下一抹清香,如真似幻。
那男子见南宫欣舞远去,这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冷汗,对身侧弟子说道:“每每与这南宫师姊说话,总觉得如坠冰窖一般。”他身侧弟子摇头叹道:“就是一块冰,我们可是不敢在她面前说话。”转头看了看问剑楼方向所在,又道:“不过话说回头,南宫师姊的确能力非凡,今日归返,想来这盗剑贼也是藏匿不住。害得我们师兄弟在寒风中苦站良久,西风师兄,我们可得好好招呼招呼他,定然不能让他好过。”这“西风师兄”,正是当年于大衍雅居拜入点苍剑派的西风烈。入门之后,跟随丘玄归习剑,而今也算有所成就。
说话间,二人肩头忽得一沉,不及回头,便听得一声冷语:“嗯?你们说谁!”一声如黄鹂初啼,却是有意压低声音。二人心中惊慌,竟是不敢回头:“南宫师姊,我们什么都没说……”尚未说完,身后之人已是大笑起来。这方一听,才察觉此人声音虽是故作冰冷,却是全然不及南宫欣舞那般淡漠。转身看去,不由莞尔。
来人一袭素袍,衬着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五官精致,一双眸子如黑夜中明星闪烁,煞是动人。见她笑意未止,指了指西风烈二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半晌,方才舒缓下来,问道:“西风小师弟,南宫姊姊回来了?”
西风烈见来人并非南宫欣舞,心中少了拘谨,出言打趣道:“是啊,裴二小姐。不过南宫师姊应是去了问剑楼,想来是与师父有所商讨。”
所谓“裴二小姐”,自然是裴风战的小女儿裴静姿了。幼年时已是玲珑可爱,如今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因她古灵精怪,全然不似其姊姊一般沉溺武学,亦不似南宫欣舞一般与人淡漠,倒是极为讨得众弟子喜欢,相处之中,不免率性许多。西风烈入门较晚,虽然年长,却也得唤她一声“师姊”,内心中,却看似自家妹子般疼爱。
只见裴静姿朱唇一翘,杏目四看,见无人前来,便得意说道:“还想好好教训盗剑贼?你们可知这盗剑贼是谁?”看她故作神秘的姿态,真真吊足了胃口。西风烈本是藏不住心事之人,脱口问道:“你知道?是谁!”
裴静姿素手芊芊,伸到西风烈眼前,摇头晃脑道:“这个嘛……西风小师弟……”西风烈见状,连忙后退,双手捂住衣襟:“别别别,裴师姊,我可真没银两了。”裴静姿一脸怀疑,娇哼一声:“前些日子,可有弟子说你和众师弟掷骰子赢了不少。说起来,我点苍剑派素来不沾赌,更是严禁门下弟子肆意饮酒……”
“就这么多了。”西风烈闻言,立时将怀中银两放在裴静姿手上,一脸讨好:“哪有此事,师姊冰雪聪明,切莫听信他人造谣是非。”裴静姿也不看银两多少,稍稍一掂,收入怀中:“那是自然,我自然是不信。”左右看看,并无行人,这才压低声音:“这盗剑贼的身份可了不得。中原五大传奇,南杨北萧,司徒宫堂。南宫师姊是这宫一脉,而这盗剑贼可是南杨后人。说起来,问剑楼中的云破月正是南杨世家之物,如今取走,也算不得偷便是了。”说罢,伸手拍了拍西风烈肩头,一派老气横秋:“西风小师弟,你可要勤加苦练,切莫耽误。”说罢,双足交错,飞也似离开二人视线。
“师兄,”西风烈身侧弟子轻声说道:“裴师姊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较早入门的弟子,对此事多有了解。而且上次只是你我二人小赌一把,输的人可是你啊。”西风烈心中正自拿“南杨”与南宫欣舞一番比较,一听此言,不由大叫一声:“早知如此,我……”转身一把揪住那人衣领:“你不早些提醒我,快些把赢我的银两交出来,不然我可要送你去师父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