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皇上的身体……”闻讯赶来的刘总管看完整出戏,打断了茯苓的沉思,凑到她身边小声嘀咕。
“我娘亲的遗体放在哪里?”茯苓不禁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淡淡的问。若是说她心里对娘亲之死不介意是假的,可杀人之人是自己的父亲,她又能如何呢。冥冥中自有主宰,或许生命本身就是一种轮回报应,人到世上来终究是为了受苦难的。欠的,终究要还。
刘总管讪讪一笑,难为情的说,“没敢怠慢,放入灵柩中,停放在别院子里呢。”
“带我去看看!”提起娘亲,茯苓再没有从前那种淡淡的怨恨,只剩下深深地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待,当她决定完全放下对娘亲的怨念时,已再无任何机会了。
谷天祈迅速移到她身边,抽出长剑冷冷的指着她,“你为何要逼死她?她肚子里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你知不知道?”
陆英生怕再来一次血溅当场,连忙上前阻拦,“主子,你别冲动,听茯苓解释,我相信她不是有意要害云清的。”
“你要杀我?你就那么坚信是我逼死她的?”茯苓麻木的问,继而惨淡一笑,“娘亲死了,我已生无所恋了,你大可以杀了我,或许死后我还能回到那个世界。”
谷天祈一动不动,紧紧的攥住手中沾满鲜血的镂金发簪,恶狠狠的说,“这支发簪我亲眼看着你从头上取下来的,发簪上就涂抹着无味断肠散,你怎么解释?”
“是我做的我承认,不是我做的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如果你认定是我逼死了云清,那我无话可说,你大可以杀死我为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偿命!”茯苓不为所动,如实地说道。
“你这么心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女子吗?”谷天祈不以为然,认定云清之死是她一手策划的,“无味断肠散是寒衣岛秘制的毒药,因为毒性霸道,我才炼制出来抵制生不如死的毒性。江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更何况是得到它。若不是你从陆英处偷来的,我想不出还有谁有机会得到它。”
“既然你早已认定了,那就动手吧。”有嘴说不清,茯苓犹觉烦躁,她有些阑珊,放弃了辩解。他的口气,没了往日的温度,冰冷,如千年寒冰一样冰镇着她的心。发簪是她亲手递给云清的,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云清也确实因为簪子上的无味断肠散中毒而亡。鱼死网破的斗争,她输了,不得不佩服云清的城府之深。敢于直面生死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因为她能为了扳倒你不惜牺牲性命,不惜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你为何让我恨你!”谷天祈闭上眼,他多么希望她能辩解,给出合理的解释。他不想为难她,可眼前一直浮现出云清的音容笑貌,还有她临死前不舍的眼神,由不得他心软。
“如果你不动手,那我去看我娘亲了!”茯苓此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太阳高高升起发出暖暖的光,却挡不住她心中那股阴郁的荒凉。
谷天祈呆呆的站在,没有阻拦。擦身而过的那一刻,茯苓只觉得心底一阵冰凉,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一些,让她可以记住他身上的味道。这一刻她知道或许他们真的要错过了,心里撕心裂肺的痛与不舍。
“刘……刘总管,不好了!”一个守卫慌里慌张的跑过来,结结巴巴的说。
刘总管触了霉头,斜眼瞪了他一下,语气不善的呵斥,“谁不好了?话都说不清楚!”
“御医说,皇上的病突然恶化,如今吐血不停,恐怕……”接到刘总管责难的目光,侍卫没再说下去。
只是这一句话,震得茯苓险些站不住脚,手心瞬间渗出的细汗。心神稳了稳,她才想起唐玄宗安史之乱之后才驾崩,现在正值盛世,应该可以安然渡过难关的。思及此,她快速移动脚步向屋内跑去。
“混账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皇上鸿福齐天,定然会安然渡过难关的。”刘总管呵斥完守卫,刚想走,又停下脚步,对着院内的所有人威严无比说,“今日所有人不许离开府邸,如果有官员问起皇上的消息,就说皇上寻回流落民间的公主,正在武府与公主团聚,闲杂人等不许打扰。皇上病重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半步,你们的九族都将难以幸免于难!”
“刘总管,他们呢?”武明德指着谷天祈他们两人和地上的云清的尸体问。
“关进地牢!”刘总管仓促的交代了句也急匆匆的进屋了。
谷天祈脱下外袍裹起云清,邪魅冷峻的笑了,“我寒医要走,谁能留得住?”
“寒医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是只身逃走,恐怕我们没人阻拦得了,可是带着一具尸体,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武明德说完,兀自一笑。他身后的高手护院早已做好准备,蓄势待发。
双方僵持不下,战斗一触即发。
“怎么样了?”一进屋,茯苓便冲着在床前忙着针灸的御医。唐玄宗身体僵直躺在床榻上,手脚已苍白,床脚边的地上一滩滩暗红色的血迹。她用颤抖的手探着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呼吸很弱,好歹还有一口气在。
随行御医的头上已渗出颗颗汗珠,看起来非常地虚弱,“毒性攻心了,情况不妙。”
“什么毒能诊断出来不?”茯苓焦急的问。
随行御医摇摇头,“这种毒性很特别,初始还能靠针灸压制住,情况也有些改善。我便开了些固本培元的方子给皇上补身子,哪知补药就像诱因一样,使得毒性加强,如今已是控制不住了。”
“他是怎么中的毒?”茯苓心里咯噔了一下。
随行御医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一层层打开,递到他面前,“是这个匕首,它上面淬着剧毒。刺入身体,毒液便随着血液迅速流过全身……”
没听他说完,茯苓便抢过匕首,冲了出去,扑通跪在谷天祈的脚边,哀求,“求求你救救他!这匕首上的毒药肯定是云清从你那里拿来的,我求你救他!”
谷天祈缓慢地接过匕首,轻轻的嗅了嗅,说,“此毒是我炼制的不错!此毒名叫红阎王,中毒后血液开始时是黑色,每过一个时辰颜色便会转浅一些,若是完全变成红色,便是阎王取命的时刻到了。可怜有些大夫傻,以为血液转为正常便是毒性减轻,岂知是离死期更近了。”
“求你救他!”茯苓微弱的哭泣起来,一日之内,失去了娘亲,她再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他灭了我全家,当初不报仇,不杀他,是不想愧对黎民苍生。而如今,他中毒即将身亡,说明他命数已尽。我不动手杀他是为了苍生。他中毒了,我乐见其果!你此刻要我救他,不觉得你自私的可笑吗?”谷天祈厌恶的看向她,他的眼神冷若冰霜,惨然道,“你娘亲害死了我父母,你又害死了我的妻子与孩子,你说,我为何要救仇人之父?”
“我是很自私,你若是恨我,打我骂我,杀了我也可以!求你救他!”茯苓匍匐上前,抓住他的裤腿,泪水滴落掉个不停。
谷天祈一脚将她踢开,讥讽的说,“如果你能对着云清的尸体眼睛一眨不眨、不呕吐地吃下三碗面,再叩足一千个头,我倒可以考虑一下!”
“好,请你说话算话!”茯苓艰难的移动着身体,直起身,眼神坚定,“武公子,麻烦你吩咐下人立刻端过来三碗面。”
片刻后,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茯苓匍匐着爬到云清的尸体旁,跪着接过筷子,艰难的挑起碗中的面条送往口中。
云清发着恶臭的尸体,湿淋淋的黑骨头,混着面条油腻的香味,正常闻到都觉得反胃,更何况是要将那三碗面条吃下去的茯苓了。
面条如鲠在喉,茯苓每吃一口都要很努力的克制自己,压抑着胃里涌起的恶心,泪水滴滴的滚落在碗中,融入泛着油光的面里。
“茯苓,不要再吃了!”武明德心疼的看着她,想要夺下她手中的筷子,被她拒绝了。
这一做法更让谷天祈反感,他不悦的说,“吃不下就不要吃,没有人逼你,这么委屈给谁看?”
茯苓抹了抹眼泪,露出微笑,示意武明德放心,便狼吞虎咽的咽下第一碗…..第二碗…..吃到第三碗时,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疯狂的吐着,似乎想掏空胃里所有的东西。
“既然吐了,你便输了。”谷天祈嘲讽的看着她,他的眼里,除了残忍,还有太多的绝望,生无所恋的绝望。
茯苓吐得几乎直不起身,仍然抬头,坚定地强调说,“我可以重新来过!再拿三碗来!”
谷天祈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痛苦的样子。没人看得到他隐忍的心疼和自责的愧疚。
吃了将近半个时辰,茯苓才将三碗面全部咽下,跪在云清的尸体旁开始叩头。每一个叩头的动作都会牵动起腹中的恶心感,她只能靠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缓解,不出多久,胳膊上满是惨目忍睹的伤痕。血,顺着她的额头流淌而下,一股一股的,迅速染红了石板。那血殷红,看起来,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主子,我知道云清之死让你非常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快些让茯苓停下来,她已经吃不消了。”陆英心生不忍,跪下求情。
谷天祈回转身,冲着茯苓似笑非笑的说,“傻得可笑,我只说可以考虑,也没说一定会医病。我寒医一生有三不医,不医当官之人,不以将死之人,不医女人。皇上乃普天之下最大的官了,就算你磕破了头,我也不会动心的。”
闻言,茯苓心灰意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伏在地上,疯狂的吐了出来,衣服上全是呕出来的秽物,眼含泪水,绝望的望着那个麻木的人,恨,此刻,她恨他的绝情,恨自己的无能。一定还有办法的,历史上唐玄宗不是这么死的,她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爱在时间的洗涤中会越来越淡,而恨却相反,随着时间的累积,只能越来越多。他放不下仇恨,而她也放不开了。冷眼旁观,她知道,爱虽不灭,恨却难平,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想赌一把,赌在他心中,是恨多还是爱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