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与其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茯苓索性披上外套出去走走。夜里的皇宫像极了喧嚣一天累了的孩子,贪婪的睡着,难得的宁谧。
“怎么还不来,早过了约定的时辰了。逾时不来不会是受阻了吧?”
茯苓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个略带焦急的女声不期然的飘进她的耳朵里,未免唐突惊了她,她轻声慢步的探头看去。只见,万春公主一身小太监装扮孤独的坐在黑暗中喃喃自语,脑袋左顾右看,背影楚楚惹人怜爱。
“谁?”突然,万春公主仿佛感受到了周围空气的变化,警惕的问。
“万春,是我!”茯苓从柱子后面移了出来,眼露惊诧的问,“想不到今夜宫中还有人同我一起失眠,妹妹怎么如此好兴致穿起小太监的衣服来了?”
“孝昌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万春公主强装镇静的问。
茯苓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挑明了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心思自然一样,不过是想借冷风让自己清醒而已。怎么,你这身装扮又背着包袱,是要出宫?”
万春公主略显稚嫩的脸上此时全是郑重的神情,一脸严肃的问,“孝昌姐姐,若你是我,父皇把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甘心吗?”
“所以你要趁着夜黑风高逃离皇宫?”茯苓加重语气寒声问。
“姐姐会通知父皇吗?”深吸口气,不管即将面对的是深渊还是坦途,她已无后路可退,万春公主硬着头皮紧张的追问。
举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茯苓心有疑虑的说,“宫中生活从来不能随心所欲,连悲喜都要极力克制,这些年想必你也吃了不少苦。若你与杨錡一走了之真的会得到幸福,我又怎会狠心棒打鸳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妹妹耳熟能详。我不是泼你冷水,只是想要你看清楚形势,免得以后措手不及。你与杨錡并非无牵无挂之人,你确定为了爱情可以自私的置所有人与不顾?一时冲动做的决定未必是对,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不知道,宴会期间杨錡哥哥传纸条给我,他自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带我出宫。”惊魂甫定,万春公主讷讷的回答。
“也好,你走了,省却我好一桩烦心事。”茯苓自言自语。
万春公主没听清,小声的反问,“姐姐你说什么?”
“奥,没什么。既然你这般信任他,待你离开之后,我当今日没有见过你,也不会将你的事情向任何人透露半句。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天这么黑,我陪你等他吧!”看她离幸福一步之遥的娇羞模样,茯苓虽觉得事情远远不像他们想象中的简单,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大力支持。
“我第一次见到姐姐,就知道你与别人不同。你果断、理性,对事情有自己的见解。只是,父皇赐婚忠义侯与绮玉姑娘,姐姐心里甘心吗?”万春公主拉着她的手又感激又担心的说。
“不甘心什么?不甘心忠义侯没有选择我还是不甘心父皇的决定?”茯苓自嘲的一笑,收敛些心绪,接着道,“忠义侯从没说过会娶我,他的婚事自然与我无关。这都是天意,我有什么资格不甘心?”
“孝昌姐姐,在家宴上父皇指婚时,其实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怨杨錡哥哥为什么不敢站出来说一句。幸亏他后来给我递了个消息,否则我到现在还怨他呢。”万春公主心有余悸的嗔怪道。
“他没敢反对父皇的决定,而你何尝不是一样?正如父皇提出为他们赐婚时,我没有反驳一样。”茯苓眉头紧锁,这番话不自觉的牵动心里的痛,很快的住了声。
万春公主看她一脸落寞,忙安慰她,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无奈的叹了声,“也是。”
“每个人都有顾虑,这谈不上谁对输错。万春,如果你选择出宫这条路,就要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永远不要回头,一定要牢记宫里的任何人都与你再无关系,否则后患无穷。对了,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茯苓反手握着她的手,恋恋不舍的问。
“杨錡哥哥告诉我不必担心,他自会安排一切。”万春公主脸上露出少有的柔弱,突然几丝担忧晕上眉眼,“杨錡哥哥与我约定的时辰早过了,为何他到现在还迟迟不来?若是再晚上一刻,宫门就要关闭了。”
“你别急,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一时半刻,他既然答应你来就一定会来的。”茯苓轻声安慰道。
啪啪——随着掌声的落下,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姐妹情深,真让人艳羡。可惜,你们等的人今夜来不了了。”
茯苓不由得脊背一僵,循声望去,来人居然是太华公主!她震惊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问,“太华你怎么回来这里?”
“你们姐妹情深,自然不希望我来这里。孝昌姐姐枉我当你是亲姐妹,对你真情实意,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我未婚夫与人私奔之事你不仅视若无睹,更助纣为虐,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太华公主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万千怒气直接喷发了出来。
万春公主却在此时挺直了腰板,毫不畏惧的盯着太华公主,冷冷的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今天父皇贸然指婚,我心里就觉得不妥,所以一直紧盯着你们二人,竟然真的让我发现你们有奸情,还私下传递信息。若不是我使计在绊住杨錡,在他的酒中下了药,他怎会对我酒后吐真言?好一对苦命鸳鸯,可你们当我是什么了?”太华越说越气,脸色难看无比,嘴边却扯出一丝残忍的笑,“向来只有我敢欺负别人,还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骑在我头上。”
“既然事情败露,栽在你手里,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此事是我一人主意,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希望太华姐姐念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不予计较。”万春尽量不让自己有一丝的惧怕之意,话语中的颤音却暴露了一切。
万春公主脸上的毫不愧疚的神色激怒了她,太华公主蔑视的怒喝,“笑话,你若是念咱们姐妹的情分,又怎会与我的未婚夫私奔?咱们姐妹情分早在你们决定私奔时已恩断义绝。若是不想连累别人,我倒是可以指一条明路与你!能不能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就要看你如何抉择了!”
“太华,我知道你没那么绝情,否则你早就带人来,而不是只身一人前来。”理智告诉她知以她的身份不易再掺和其中,茯苓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太华公主厌恶的撇了她一眼,警告的说,“宫中对待背叛之人的惩罚是很残酷的。姐姐一向聪明,今日怎么如此糊涂了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已自身难保,不如省了猜度别人心思的时间,好好想想如何令自己置身事外吧!”
“你所谓的明路是什么?”受制于人,万春公主神情颇为苦恼的问。
“若你想保住所有人的命,就不许寻死觅活,老老实实的嫁给林少顷,并且断了杨錡的念想。否则死的第一个人恐怕是管教女儿不力的王美人!所以你离宫之前应该准备好一副上好的棺材,免得有人老无所依,无人收尸。”太华公主冲着万春公主莫名其妙地咧嘴一笑,云淡风轻的说。
茯苓脸上隐忍怒气,不满的问,“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样的一句话,我也想问问你们。别想着走温情路线,你们让我恶心,我没有你们这样虚伪的姐妹。以我母妃的地位处死一位不得圣宠的美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百倍。”太华一脸倔强的威胁道。
闻言,万春公主花容失色,踉跄的退了几步,戚戚然的重复道,“不管她的事,这不管她的事!”
“管不管她的事情,你说的不算!爱情是自私的,你不义在前,就别怪我赶尽杀绝。”太华不怒反笑的提醒道。
“好,我答应你。”被逼到绝路,万春沉痛的说出这句话。
太华公主拿去怀中早已备好的笔墨,“为防止你们以后反悔,这是我写好的认罪书,画押之后,这事情今日便算是有了了结。”
此时,万春公主再也没法保持镇定,颤巍巍的画押签字。太华公主拿到认罪书,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仪态万千的走开了。
“万春,你没事吧?”茯苓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关切的问。
“用乐极生悲形容我现在的处境,一点也不为过。孝昌姐姐,对不起,连累了你。”万春公主失魂落魄的回答。
茯苓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不如放宽心,日子无论多煎熬都会过去的。”
“真的吗?为什么我的心突然觉得好痛,痛的快无法呼吸了?”万春公主抚着心口痛苦的说。
茯苓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抚,“人在世上,难免要妥协。有缘无份的事情太多,人只有学着接受、遗忘,才能过得快乐。一件事情不管过去过不去,都会过去。时间会将一切冲淡,刚开始你觉得心痛,可能会哭会闹。可哭了一两天时,会觉得自己很受伤,到第三四天时会觉得自己好委屈,不值得。而哭了五六天之后,心便会累了,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再浑浑噩噩的过上几日,便可麻木的过日子了。选择性遗忘是人的本性,”茯苓,“万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咱一定得想出对策,你绝对不能下嫁林少顷。”
“女子在家从父,父皇一旦决定,由得人说不吗?我若不嫁给林少顷,太华姐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不如牺牲我好了。反正不能嫁给杨錡哥哥,这个世上嫁给谁都是一样。相信身为公主,林少顷也不敢怠慢我的。”万春公主认命的低语。
茯苓暗叹了口气,执拗的说,“万春,你不要这么绝望,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你下嫁林少顷。”
“孝昌姐姐不想我嫁给林少顷,似乎还有别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万春公主抹了抹眼泪,眼泪汪汪的看着她问。
“因为,因为……”茯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理由,因为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她实在不想再给这个可怜的女孩多一分打击。
万春公主抬起受伤的眸子,无神的说,“姐姐,究竟因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接受呢。”
“没什么。”茯苓回避她的目光,随意捡了个借口,“我只是觉得你与他刚刚相识,还不了解彼此,婚事操之过急不好。”
“哀莫大于心死,太华姐姐要我活着,那我就保留这个躯壳,做一个行尸走肉。这就是我的命,半点不由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孝昌姐姐请回吧。”万春公主说着,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如垂暮之人步履蹒跚的向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