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低着头走进御书房,茯苓的秀眉立刻微微蹙了起来,屋中除了唐玄宗还坐着两个人。抬眼望去,坐在她左手边的是谷天祈,始终坐得端正笔直。坐在她右手边的是章渊清,依旧是那副儒雅恬淡的笑容。
“父皇,您召儿臣有何事吩咐?”她依旧低着头,离唐玄宗足有三丈之远,恭敬的问,不敢有半分逾越。
唐玄宗笑逐言开,宛然一副慈父形象和蔼的说,“不急,你先就坐,咱们慢慢商议。”
茯苓环视一圈,她觉察到谷天祈对她到来产生了紧张与不安,甚至不自在的欠了欠身子,旋即在章渊清身边寻了个座位坐下。
“孝昌,本来父皇念着你要为婉音守孝所以对你的婚事避而不谈。但你已经年满二十,若是再这般拖下去又怕会耽误你的年华,故而想为你择一门亲事。忠义侯与靖远侯玉树临风,相貌堂堂,都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选。今日召你们三人到御书房正是为此事,朕不想委屈了你们中任何一人,因此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唐玄宗心情大好地朝她咧嘴一笑。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茯苓,听后也不免愣了一愣,眼神略带伤感的回话,“父皇,孝昌刚刚回宫,还想尽心侍奉父皇几年以尽孝道,不想这么早出嫁。”
“傻孩子,你出嫁了一样可以侍奉父皇,女子的青春是很宝贵的,你娘亲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你了。不用担心,父皇不会随意安排,你看像忠义侯和靖远侯这样的翩翩公子,是多少佳丽倾慕的对象。朕还记得当初在潞州时,你在孔明灯上写下的心愿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朕早说过,将心愿写在孔明灯上放飞就一定能实现的。现在朕准了你的心愿,机不可失,你千万别错过了机会。”唐玄宗眯起了眼,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亲情的暖意让茯苓心里一软,眼神一转紧紧地锁着谷天祈,却见他极为冷静,不着痕迹的回避着她的目光。
“启禀皇上,微臣自幼流落江湖,学识浅薄举止粗鄙实在不敢高攀公主殿下,还望皇上收回成命莫委屈了公主。”谷天祈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倒在地,不卑不亢的婉拒。黝黑的眸子宛如一潭深水,毫无波动,深沉得像极奥秘的黑洞能将人视线吞噬进去,死一般沉寂没有多余的感情。
唐玄宗假装生气地眯起眼极度不满,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眼中有着一股不易令人察觉的怒气和困惑,厉声道,“若朕亲自指婚,你敢违抗?”
谷天祈紧抿了唇,不甘示弱的回答,“微臣不愿委屈公主,如果拒绝皇上的命令会让奴才的人头落地,那微臣只好认命了。”
先前的震惊早已被屈辱和尴尬所取代,气愤瞬间涌了上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其实她是多么在意他的决定。茯苓怔怔的望着她,眼睛里有屈辱和恨意,嘶哑的声音透着怒气,“依我看忠义侯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吧,敢问忠义侯,我有哪点不入你眼让你宁死不愿娶我?”
“公主高贵颖慧,君子应当择良木以前,微臣只是一棵朽木。”谷天祈态度恭谨疏离,说出来的话多了层隐含的深意。
“君子是男人的事情与我这个小女子无关,如果我就非选你这棵朽木不可呢?”茯苓因他不近人情的排斥脸色瞬间变白,犀利的眼神直视着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有嘲讽,有高傲,有不甘,也有卑微。
“公主知道微臣的难处,又何必强人所难?”茯谷天祈猛然甩着头,把莫名的感觉逐出脑海,云清临死前的惨状让他立刻清醒,将刚刚产生的悸动全部忽视掉,冷冷的反驳。这番话含沙射影直直地敲击着茯苓的心坎。
感情若是强人所难就能得到圆满那该多好?两个明明曾经相爱的灵魂,如今中间却隔了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永难跨越。
茯苓心头一阵剧痛,那种痛仿佛是要从她的胸口跳了出来,她不自觉的以手顶着胸前的痛处,藉以减缓这份痛苦。不管云清用了什么手段,她确实做到她临死前所说的话。她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谷天祈一夜的夫妻情,而这个小小的幸福她一辈子也得不到。突如其来的痛楚与妒意一下子让茯苓暂时失去理智,她不怒而笑,指着谷天祈对着唐玄宗缓声道,“父皇,儿臣就选他好了。”
“你!”对她出人意料的言行,谷天祈完全所料不及,有种挫败的心情,心头涌起浓重的苦涩。
“皇上,婉拒毗伽可汗让微臣见识到了公主的蕙质兰心,微臣心中早已对公主钦佩不已,若是能有幸娶到孝昌公主为妻,臣自是感激不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主的心思虽然暂时不在微臣身上,但是微臣发现忠义侯对公主有些误解,若是勉强赐婚二人怕会酿成悲剧。皇上若能恩准微臣与公主、忠义侯相处三月。三月时间即便微臣不能俘获公主的芳心,公主也可用这三月时间破除忠义侯对她的芥蒂。待三月后再由公主做决定嫁给谁岂不皆大欢喜一举两得?”见她与谷天祈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章渊清已从蛛丝马迹中隐约地猜到了些什么,乍闻指婚时的欣喜心情荡然无存,却不甘心就此放弃,垂死挣扎地为自己争取些许机会。
唐玄宗将所有人裸露在外的情绪一一都收入眼底,脸色也由原先的阴晴不定转为开怀大笑,“难得靖远侯痴心一片,孝昌朕就准许你们三人相处三月,新年之后再做决定,你意下如何?”
“谢父皇。”得到预期的结果,茯苓没有笑心里反而更加沉重了,回话间陡然多了几分苦楚。
“皇上……”谷天祈欲言又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只觉苦涩无味。
女人的妒忌是可怕而又盲目的,他表现的越逃避,茯苓心里就越逆反,她不由得变本加厉起来,“父皇,儿臣整日呆在皇宫里,哪来机会同他们二位培养感情,不如父皇下旨令他们每日进宫陪儿臣品茗谈心,这样也好培养感情。”
“那就依你的意思吧,忠义侯与靖远侯一个单日进宫,一个双日进宫。都出去吧,这些小儿女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就好。”唐玄宗对几人暧昧不明的态度不甚在意,轻笑着说。
茯苓点点头,再呆在这里已然无趣,随即起身告辞。
前脚刚刚踏出御书房,茯苓被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一下子冷静了许多,不禁为方才的糊涂懊恼起来,与谷天祈苦苦痴缠并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已然触犯了她处事的原则。冲动是魔鬼,一念之差害死人,她苦笑。
“等一下!”谷天祈同章渊清齐声道。
茯苓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等着二人跟过来。
谷天祈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目光越来越冷,在这阳光普照的白日也透着森冷的寒光,咄咄逼人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茯苓心里泛起一丝凉薄,然而事已至此她骨子里的高傲容不得她低头,他的态度越蛮横无情,越激发起她潜藏的倔强。二人就这么僵持的对望着,一个目光清冷,一个目光散漫仿佛两尊石像,静静地耸立着。许久,她丹唇微启,轻笑道,“我只是想看看忠义侯对我除了冷淡之外还有哪些表情?今日,我如愿以偿。”
谷天祈无言以对,脸上涌出亦真亦假的愤恨。这种荒诞到主次倒置的情形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最终,他缄口不语转身走来。
“明日正是二十五,就由忠义侯先到未央宫与我培养感情好了。未央宫的路忠义侯认识不?如果不认识,明日我亲自去城门口迎接你。”茯苓朝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大声喊,深知今日之后两人之间的隔阂更加根深蒂固了。
觉察到她眼底的落寞,章渊清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她那楚楚模样像是一缕情思紧紧扣着他的心弦,轻叹,“章某一直认为公主乃是颖慧豁达之人,公主今日竟这般为难自己,值得吗?”
茯苓移思转眸,正巧与他炙热的眸子对上,当下垂下眼睑,“靖远侯又何须趟这浑水?”
章渊清皱了皱眉,两眸深情的凝向她,“公主还看不出来吗?微臣也是有私心的。自从那日在翩然武坊见公主机智斗宰相李林甫的大公子,因欣赏你这份临危不乱犹能倒打一耙的强悍与机敏而心生爱慕。昨日公主化干戈为玉帛,巧妙的解除和亲危机,章某就已暗下决心,娶妻当娶公主这般的奇女子。因此,虽然知道你的心并不在我身上,我仍然决定勉力一试,希望这三个月的相处能让公主对我略有改观。就算结果依然如此,我也无憾了。”
茯苓受触动,抑郁之色抹过眉间,“靖远侯错爱了,孝昌实在担当不起这份厚爱。”
“公主叫我渊清吧,起风了,章某送公主回未央宫吧。”靖远侯唇边晕开温柔的笑纹,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两人逆风而行,一路无语。冷风打在脸上,茯苓只觉得隐隐生疼。这疼再凌厉,也抵不过心尖上的那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