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余骑飞驰于官道之上,打破了夜的沉静。
赵铎一边催马,一边朗声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到达京城应该才刚到五更天。正是月黑风高之时,方便我们动手。尔等准备好钩爪飞铙,我们直接翻墙进城。”
“领命。”众骑士插手为礼。
又行片刻,赵铎突然发现一道身影正立于大道中间,唬了一跳。连忙勒马定住,之后骑士纷纷控马停下,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那道披着黑色大氅的诡异背影。大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三更半夜,官道之上,哪来的旅人,莫不是山间鬼魅。
不等他们开口询问,那人便转过身来,竟是他们朝思夜想的陈安。这一变故,惊的赵铎一声喝问卡在喉中,完全不知所措。
陈安不理其他人的反应,向着赵铎抚胸一礼:“卑职陈安,见过都尉大人,诸位同僚。”
赵铎等人回过神来,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和陈安虚以逶迤的应酬,也不是厉声喝问直斥其非,更不是像他们路上商量的那样动手拿人。而是连忙摒住呼吸,以龟息之术吐纳,并且东张西望查看周围环境,辨识风向,向上风口移动。
说出来也是丢人,他们在路上商量对付陈安如何围困,如何击杀其过程手法细致无比。但见了真人,所有人第一时间居然全部想的是如何保命。
整个大周人人练武,从来不缺血性之辈,即便面对血腥屠夫,绝世魔头,他们也敢挥刀与之一拼。但能让人恐惧的不是刀剑加身,而是怪物,未知才是真正能让人害怕的东西。
过去的陈安从不与人正面放对,与之为敌之人,统统都死的不明不白凄惨无比。就算暗司同仁也对他忌惮非常,人们对他的恐惧已经忽略了他本身武功的高低。
陈安面色淡然,对赵铎等人的做派不置可否,但赵铎怎么看怎么感觉对方在嘲笑自己,关键是他也觉得自己一方太过怯懦失了威风。这陈安本在他麾下听命,不知怎么攀上了廷尉,常常都是廷尉直接越过他和这一卫的都统,直接给其下令,弄的自己每次与之相见都好不尴尬。
这也就罢了,他顶多把其当个闲人养着,也不至于为此得罪廷尉。但这小子四处杀人,手段狠辣,弄的暗司内部也是人心惶惶,他派到其手下的几人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因公殉职。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他也忍了。可对方还是不消停,杀了张永,灭了明剑山庄,隐隐有越过他直升都统的趋势,这简直是忍无可忍。
再者暗司监控天下内部也是派系林立,就算是廷尉也不能一家独大,他上面也不是没有人,凭什么要对一个小娃娃一让再让。他今日下定决心要将其除掉,哪知一行人密谋良久,见了真人后却都集体怂了,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想到这,赵铎不禁心中窝火,厉声喝道:“陈安你不在京中待命,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属下刚交接了令信,现在是休憩之中。”陈安插手为礼,礼数十足。
赵铎表情一僵,讪讪道:“那你大半夜跑这荒郊野外做什么?”话一出口,赵铎不禁暗骂自己白痴,谁没事大半夜跑荒郊野外晃荡,自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铁定是冲着自己等人的,就是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
陈安有问有答,似笑非笑的道:“属下近日收到风声,有些宵小之辈欲要坏我性命,特来请都尉大人为我做主。”
赵铎双眼一眯,心思混乱下,实在不想再与对方扯皮,直接摊牌道:“别他娘的扯淡,你就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做密探的最重要一点就是耳聪目明嗅觉灵敏,林进死在了陆承钧剑下之时,都尉大人就应该有所察觉才是。”陈安腰背挺拔,既然摊牌了,他也没兴趣继续调戏对方。
赵铎见自己所猜正确,不由狠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林进是我派到你身边的?”
陈安回答的漫不经心:“死人是不会撒谎的,至于之前么,只要有个大致的范围,请陆承钧都送他们去见阎王好了。”
赵铎等人都是手上有多条人命的狠人,但听了陈安这种有杀错不放过的毒辣语气,还是心中一寒,萌生了一丝退意。但他们深知今日之事已是无法善了,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他陈安虽然行为诡异动操有术,但也是肉体凡胎。能够屠灭明剑山庄,江湖中人不清楚,他们同为暗司却对此事,知之甚详。那是其在沧州小平山蛰伏一年之久,摸清了陆家上下所有人的生活习惯,对整个小平山的地形气候都了如指掌。即便如此他带去的二十余人,也只回来了八个,他们可都是暗司精锐,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好手,尽管其有借陆承钧之手清除异己的嫌疑,但还是可以想见那一战的惨烈。至于什么杀伤数千人的幌子,都是他们自己编排出来栽赃对付陈安的,流毒千里这种事只存在于神话故事。
赵铎朗声道:“今日之事已是无法善了,陈安此子丧心病狂,杀人无数屡触禁令,诸君当与赵某共勉,一同击杀此獠,匡扶正义,以正法纪。”
“喏。”众人齐声回应,纷纷抽出兵器凝视陈安,一时之间这段官道之上杀气四溢,连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面对着宛如实质的杀意,陈安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嗤笑道:“这才像话,刚刚在兔儿坡都计议妥当了,偏偏要在这扯这些有的没的,赶快料理了你们,我还可以回去补个回笼觉。”
赵铎心中一凛,兔儿坡的事他也知道,难道他从那时候就跟到现在,自己等人可是快马加鞭的驰往京城,他难不成跑的比奔马还快。这怎么可能,自己的飞羽渡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也不能与奔马角力,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飞羽渡为暗司的招牌轻功,主要就是一个轻若无物,在于踏雪无痕,追踪隐匿皆为上乘,可不在于速度快慢,看来对方还练了其他高深功法,这可糟糕,须得先把他围而擒杀,这等轻功一旦施展开来即便自己有快马相助也是追之不及。
他正要下令合围,耳边却传来一声惨叫,回首望去他身边的于缜马上不知何时换了人。而于缜则瘫倒在马下,抽搐哀嚎。夜色渐浓,根本看不清他什么地方受了伤。如此形状却让人心中发寒。
陈安端坐在于缜马上,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多了一分内力,速度过快,用力过头了。”
就在赵铎被这一幕惊吓失神的时候,他面前的陈安似乎想通了什么,身影一花,就再次消失在他面前。他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紧接着身后又是一声惨叫,两道哀嚎之声让着个寂静之夜越发的诡异恐怖。
赵铎调转马头,陈安正坐在他身后的马匹上,思索着什么。不待他有何反应,便再次消失,果不其然,惨叫声随之响起,只是这次不同于前两者,只是叫了一声便嘎然而止。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堪堪这时赵铎等人才反应过来做出应有的应对。
一众骑士纷纷举刀拿剑,向正站在一匹马背上的陈安砍去。一时之间剑气纵横刀光闪耀,转瞬之间一匹骏马就被砍成了肉泥,却不见陈安的踪影。
赵铎抬头四顾,一颗心却凉到了冰点。他身边骑士竟只剩下了三人,愤怒恐惧啃噬着他们的内心,让他不禁发狂吼道:“有种出来和我决一死战,鬼鬼祟祟只会偷袭,算什么本事。”
“本来就在你面前,你自己看不到,怪得谁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从他面前响起,他凝神看去,只见陈安一袭黑衣,面带嘲弄之色的站他前方。
他从马上纵起身来,一招白虹贯日,直奔对方面门。陈安抬起右手五指内合,轻描淡写的就把他的剑锋扣在手中,内力吞吐之下,直接把那把百炼钢剑震成两节,右手并指成剑在其肩头带起一溜血花。
赵铎被那股震力逼的连退三步,才堪堪站稳,肩头受创,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竟发现自己上前,无人助战,不禁疑惑的向身后看了看。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皮狂跳,他身后一地人尸马尸,哪还有半个活物。就连刚刚还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于缜两人也已经寂静无声的躺在那里,多半已经气绝而亡了。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本是大内金鳞卫,一身武功也算是一流好手,却被对方如此戏耍,可见其武功之高实力之强简直闻所未闻。他能坐到从三品的都尉一职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可谓是身经百战,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绝望。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跑,暗司虽为军职但受到的训练却不是宁死不屈死战不退的那一套,反而从加入暗司那一天,他们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保全自己。暗司里不是刺客就是密探,情报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保留活口就是保存情报,而刺客也是讲究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所以他一开始看见情况不妙,想的就是如何生离。但他却又可悲的发现自己根本逃不掉,骑着马尚且不如对方快,靠两条腿怎么跑。
赵铎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但今天他不得已也要血性一回了,他一直视陈安为心腹之患,自然对其了解无比,此子绝非心狠手辣这四个字可以形容的,如果硬要用一个准确的词汇描述唯有丧心病狂,就算自己愿意摇尾乞怜,忍辱偷生,对方也不会放过自己,那么又何必自取其辱。
陈安随手扔掉掌中断刃,漫不经心的看着他道:“你在害怕?你怕什么?你们不是说我武功不济全靠用毒吗,现在我不下毒,和你堂堂正正的一战,你还怕什么?”
赵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凝神戒备。
陈安也不急着进攻,甚至眼神都不再看他,而是注视双手陷入回忆一般喃喃自语:“当年我伤了肺脉,一直气虚体弱,我花费他人十倍功,才能得其一分利。我埋首医书数载光阴都不能治好,曾经一度绝望,奈何天无绝人之路,今天终于让我顽疾消弭,功力大成,你能死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应该感到荣幸了。”
说道这里他脸上挂着诡秘笑意,双臂展开,像是要拥抱希望一般。而与此同时一股滔天杀意如有实质逼向赵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