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安此时也已经到了极限,木晷的一对亮银环大开大阖威力无比,他赤手空拳本就十分吃亏又只能单臂与之对抗,实在难以抵敌,而且一旁任中虚的太阴爪也是见缝插针,更是让他叫苦不迭。
若只他自己自然悍不畏死,奈何怀中还抱着慕晴,实在不忍心让她损伤分毫,正自思量对策时,木晷招式陡变,招招向着慕晴招呼过去。
这下陈安手脚大乱,立时左支右绌起来。
他一乱,任中虚却清醒了过来,这小子如此了得,不趁他此时束手束脚,要他性命,等他成长起来,就算自己得到宝藏也难免一死。于是他招式又自狠辣了三分,手腕一抖也向慕晴螓首抓去。
陈安刚刚拍开木晷的环刃,任中虚的利爪就到,不得已只能曲肘将之撞偏。这时候木晷的左手环又已经砸到,陈安招式用老,已不及阻挡,他看着慕晴恬静的面庞心中一软,发狠之下强行偏转身体,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受了这计狠击。
陈安被砸的一个踉跄,生生喷出一口逆血,心知自己已然受了内伤,但此时绝不是逞强的时候,需要暂避锋芒。他强忍着后心的剧痛,反掌向后拍去。木晷早防他反噬,已向一旁跳开,但还是被陈安一掌扫到环刃,只觉虎口一热,兵刃几欲脱手,凛然之下又退两步。
陈安右手回圈,再次逼退了一旁伺机而动的任中虚,就抱着慕晴跳上了丈许高的院墙。
任中虚和木晷心知他要逃跑,连忙止住退势,跃上前来,意图全力抢攻,竭力将之留下。却不想刚刚来到墙下,墙上的陈安竟转过身来。只见他右臂在空中一划,整个右手掌心如涂丹砂鲜红似火,向着二人狠狠按下。
“炎阳焚天”。
一股灼热扑面而来,这一掌居高临下,又蕴含无俦内力,端是了得,掌风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砖墙朽蚀。任中虚二人见此大惊失色,堪堪止住身形,返身而退,即便如此还是狼狈无比,幸而他二人内力俱都不俗,只是被掌风灼伤了皮肤而已。
任中虚抬起头来,院墙上哪还有陈安的踪影,他大怒道:“他带着一个人,走不远的,追。”
二人跃上院墙蹑着陈安的踪迹,一路追了下去。
陈安怀抱慕晴,在房顶飞奔如履平地,周围房舍在他脚下迅速倒退,但他心中却焦急无比。血司卫士都是选自暗司精锐,这是历来的规矩。也就是说任中虚和木晷与他同出一脉,无论轻功还是追踪之法都与他同源,并且二人年岁长他太多,经验是他的几倍,要想将这二人甩掉,简直难比登天。
事实也确实如此,任中虚和木晷只是跑出两条街,就隐隐看到前方陈安的身影。陈安年轻脚力不俗,但毕竟还带着个人,被他们追上是正常的事情,只是任中虚心里还有计较:对方武功太高,想要将之拿下不知会付出何等代价,不若先晾他一晾,待其内伤发作再将之击杀不迟。于是也不紧逼,只是远远地吊在后面。
但前面的陈安似乎早已洞悉他们的想法,从房顶一跃而下,蹿入一间房舍之中。任中虚大惊,这里已至城南,住的都是平民,房舍凌乱,道路曲折,陈安在其中穿梭,的确不易追赶。他与木晷连忙提气紧赶几步,刚近前来,就见陈安自后门穿出,东一拐,西一转,两人反而越追越远了。
任中虚再也顾不得玩猫追耗子的游戏,身法施展到极限,他久居上位,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亲力亲为,所以这些年来,看家吃饭的本领略有些生疏,可是毕竟多年的经验还在,全力施为之下,在陈安逃出南城门前就把他截了下来。
一时间,爪风环影把陈安的身影笼罩的风雨不透。陈安左冲右突都不能逃离分毫。
这次两人都没有再往慕晴身上递招了,刚刚是迫不得已,现在陈安已经受伤,身手大不如前,败亡是迟早之事,所以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再如此作为。他们当然不是良心发现,也不是自持身份不屑为之,而是确实不想伤害慕晴的性命。陈安武功太高,他们很难留手,那寻找玉珏的线索就着落在了慕晴身上,所以他们是真心不想让慕晴有恙。
任中虚一边防止陈安搏命,一边与木晷联手缩小攻势范围,以逐步推进的方法企图用手中的利刃将陈安绞杀当场。
忽然,场中灼热之气腾起,任中虚心知陈安临死反噬,连忙爪影一敛,佯攻慕晴迫使陈安救护。那边木晷也荡起双环为之策应。
却见陈安对怀中慕晴不管不顾,身形一矮躲过木晷环刃就是一记炎阳焚心掌狠狠的拍在木晷小腹。木晷算准了陈安抱着一个人身法快不了,才敢如此托大,实在料想不到其竟能突然加速。所以这一掌挨的结实,整个人如同破布袋一般抛飞出去,瘫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任中虚也是一愣来不及变招,一爪抓在慕晴肩膀,却觉入手处甚是柔软,全然不似人体。“慕晴”肩头吃他一抓,立时炸裂开来,爆出漫天棉絮。
任中虚何等人物立时知道上当了,陈安早在刚刚路过贫民屋舍的时候就行了李代桃僵之计,他心中惊骇之下,身形急退,但已经迟了。陈安舍了假“慕晴”,左手空出,反手一记寒殛鬼爪,自任中虚肋下掠过,带其一阵紫色冰渣。
任中虚并没有任何疼痛之感,只觉左肋一凉,随即一股阴寒之气,直冲心脉。他大惊失色,多年的养尊处优,使他早已遗忘了生死搏杀的大忌,惊慌失措之下,就地一滚,抄起地上不知死活的木晷,就飞身远遁而去。
陈安目送其逃离,忽然一阵晕眩之感袭了上来,胸口烦闷难忍,他一张口把一股逆血吐了出来,才稍觉清爽了许多。心中暗叫侥幸,现在的他实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两次爆发体内真气更是贼去楼空,刚刚若是任中虚不是那么惊慌,而是留下来稳扎稳打的话,逃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他哪里知道,任中虚十余年未曾受过如此重创,先被其气势所慑,再加上同伴生死不明,又察觉自己中毒,多管齐下,早麻了爪子,哪还有不逃跑的道理。
陈安运功封住身上诸大要穴,现在还不是疗伤的时候,他心中记挂慕晴安危,强撑着伤势,向刚刚自己放下慕晴离开的房舍走去。
那间房舍十分破烂,但在一圈破烂的房舍中间,反而不那么显眼。房中只有一名老妪,早已经被陈安击毙在床上,多年的暗司生活,让他对闯屋杀人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他不是卫道士,也不会去管那老妪是善是恶,他只知道一切威胁到自己关心之人生命安危者,都该死,无所谓无辜与否。若不是人体太重不利于伤重的他发挥,他都能抱着那老妪当替死鬼,让任中虚击杀。
陈安走回来的时候,老妪的尸体依然摆放在床上,但里床的慕晴却不见了。
陈安眉头一凝,昂首轻嗅,他习惯在自己所接触过的人身上施放香引。那是一种他特别炼制的香料,每个人所能闻到的气味都有些微差异,他就是利用自己所属的独特气味来定位被自己锁定的目标,再配合圣廷独有的追踪之法,想找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无有不准。他先前寻找慕晴和慕少平皆是使用此法。
此时他循着一贯的谨慎态度,放轻步伐,溜着墙角,躲避月光,隐在黑暗之中,向着香气源头逼近。不一会竟来到一座残破的土地庙外。
陈安皱了皱眉,他耳中传来了七八道轻细的呼吸之声,如此细密绵长,应当都是内家功夫到了一定程度的一流好手。他如今身受重伤,若是正面碰上,绝对输多胜少,由不得他不小心。
陈安无暇细想慕晴怎么会被带到此间,只是慢慢的摸到了庙后,施展壁虎游墙功,爬到了庙顶,在后堂位置轻伏下来,偷偷窥探庙中情状。正好看到慕晴坐在一簇燃烧的火堆旁怔怔出神。
“慕姑娘,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陈安一喜,就欲出声呼唤,却被斜刺里的一道询问声音打断。他心中咯噔一下,向着发声处望去,只见秦嵘一袭白衣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慕晴一怔,待看清了来人,却又双颊泛红,忸怩起来。
“秦公子,我好多了,是……是你救了我吗?”
秦嵘露齿一笑,他一行本自回归门派,上清剑派支持诸王对抗朝廷,府州乃是朝廷治下,他秘密南下又没有官凭路引,错过了宿头,只得住在这破庙之中。半夜时分听到外面打斗心中警醒,便外出查看,循着打斗痕迹找到了躺在一具老妪尸体旁边昏迷不醒的慕晴,就把她带到了这里。若说把她带离了险地也当算是说的过去。于是客气道:“些微小事不足挂齿。”
屋顶的陈安见他厚着脸皮承认了,胸口一窒,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他在说谎。”
慕晴自是不知秦嵘说的是把她从破败的房舍中带出来,她还以为是秦嵘击退了恶人,救了她的性命,因此目透感激,向着秦嵘福了一福,道:“多谢秦公子援手。”
秦嵘又道:“怎么只姑娘一人,令尊他老人家呢?”
这句话触动了慕晴的伤心事,她眼圈一红,抽泣道:“我不知道,但多半是……是……”说道此处已是泣不成声,双眼一花一阵晕眩。她本就被制住穴道许久,血气不畅,现下过度悲伤更是气闷,她身形一颤就要倒下。秦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
慕晴越想越是伤心,扑到在秦嵘怀中顿觉有了依靠,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惶,令人闻之断肠。她此时六神无主,全然没有想及男女大防,只是想将心中委屈,全数倾泻出去。
秦嵘也是被她的悲伤情绪感染,自是不忍将她推开,于是就形成了这副相依相偎的景象。
屋顶的陈安看到这幅情状,简直目眦欲裂,只觉心头憋闷,涓涓血线从他紧咬的牙缝中溢出也不自知,只想冲下去,把秦嵘两掌打杀了,才能快活。
但理智却告诉他,此时自己身受重伤,而对方却有许多好手帮衬,自己万不是对手,冲下去只是死路一条。就算自己真杀了那姓秦的,晴姐估计也会为他伤心,反而会责备与我。当务之急,应该全力调理好伤势,那时是打是留才能随心所欲。
他生就早熟,本就是理智胜于感性之人,于是果断地咬着牙离开破庙,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快速地在附近寻了一处隐蔽的所在,运功疗起伤来。只待一时三刻恢复气力,再去找秦嵘那个臭不要脸的算账。
只是他受伤颇重,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好得了的,而且他一闭眼就是秦嵘和慕晴相拥的画面,一时之间妒火中烧,思绪纷杂,可谓行功大忌。过了一会又生悲凉之感,脑海中只想着:“叔父已经死了,晴姐也有了自己的归宿,离我而去,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还活在世上做什么,做什么?”
这一怒一悲,心魔自生,气机一岔,伤上加伤,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终于支持不住,直直的昏倒在地,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