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为中年丧妻,一世悲凉,只有这么个女儿承欢膝下。因此他从来都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是对亡妻的思念,也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这次事发突然,他也不知道巫祝为何就偏偏盯上了他们家,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敏锐的直觉让他家财万贯,也让他多次险死还生。所以他极早地安排了对策,先是拜托望公稳住对方,而自己这边则积极地为雅儿寻找夫婿。
只是看着爱女天真无邪的样子,将之远嫁实在不舍,于是便想到了赘婿的法子,可是选赘婿比选佳婿还要困难,毕竟不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谁人愿意去做赘婿。
不过说来也巧,他本是为了雅儿的事情,跑到府城求取关系的,哪知归途走山路时遇到了个伤势不轻的旅人,一时心善将之救了下来。回到府中为之洗漱干净后,却发现这人相貌人品正符合他对赘婿的要求:面相忠厚体质文弱,都不会让自己女儿受了欺负;容貌不算太过出挑,亦不会招蜂引蝶;更重要的是高堂不在,亲戚不多,为自家省了许多麻烦,更好的是对方又正值走投无路之际,有很大可能不排斥入赘。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自己闺女的姻缘。黄为唯一的疑虑是对方的身份不清楚,有几分来历不明的味道,这一点不能让人心安,只是望公传来话,巫祝步步紧逼,他实在是没有更多的时间继续考量其他,因此才这么急匆匆地动了手。
当他下药时,只怕分量不够,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可现在又怕陈安真失了理智,伤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因此他看着雅儿进入陈安的厢房后,完全不顾计划中还要等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迫不及待地招呼几名家丁浩浩荡荡的来捉奸了。
他也知道,这么点时间估计两人什么都没做成,不过那小子外乡人一个,自己说他占了自己女儿的便宜,他百口莫辩,这是在自己家中,又有家丁作证,他还能反了天去?
一群人来到陈安院门前,家丁头子李壮就要踹门而入,他也知道自家老爷是个什么意愿,因此特意装得凶神恶煞一些,好给那小白脸一个下马威,省的对方以后轻慢了自家小姐。
“等等,老爷我先进。”身后这一嗓子,硬生生止住了李壮的动作,闪了他一个趔趄,气势为之一泄,一脸懵懂地扭头看向自家老爷。
黄为心思不定,一群人就这么进去,若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不是白白损了自家女儿的清誉么,而且自己等人用这么个办法,万一那小子怀恨在心,日后对自己女儿不好怎么办?
事到临头,诸多杂念纷涌而至,让黄为下意识地轻了手脚,踟躇地推开院门,鬼祟地探头进去,先行查看,没发现什么异状后,才带着一帮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
本是一场捉奸行动,被他整地连偷窥都不如。
“爹?你们在做什么?”
黄为好不容易看到了自家女儿,却见对方也正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搞的他尴尬不已,连忙咳嗽一声掩饰道:“哦,来找那小子,哦不,来找陈小哥有些事情,咦?陈小哥呢?”
他这才发现陈安竟然不在,厢房和院子就这么大点地,一览无余,其间只有自己女儿一人。搞了半天,这次事情的主角竟然不在,这让自己这个导演兼编剧情何以堪。
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就自己女儿一个人,这奸还怎么捉。
不过不对啊,这小院的门时刻有人守着,除了雅儿没发现有人进出啊。
“他不就在……”黄雅转身指点,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的人却是不见了,一时间脑子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
“咦,黄翁来了,不知何事寻我?”
就在黄为父女还在糊涂之际,陈安竟从院外走了进来,看得黄为越显尴尬,看得黄雅惊讶不已,这人刚刚还和自己在屋中,何时出去的?
好在黄为老脸是锻炼过的,再次用干咳掩饰一下就又缓了过来,也不管双手空空就道:“刚刚看小哥不胜酒力,怕伤了身体,于是想要送些醒酒的事物,谁知小哥竟是不在。”
陈安看着他的样子,真是一时无语,竟然对他这个密探头子用仙人跳的把戏,而且手段还这么幼稚,这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理了下思绪,陈安不顾一院子人的尴尬,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口言道:“晚生也正好有事,想要去找黄翁。估计是与黄翁走岔了。”
这里到前厅也就一条路,岔能岔到哪去?不过陈安给了台阶,黄为没有不接着的道理,于是打了个哈哈道:“呵呵,真是事不凑巧,不知小哥找老朽何事?”
陈安诚恳一笑,躬身行了个拜礼,语出惊人道:“晚生得黄翁活命之恩,常思之惶恐,辗转反侧,昼夜不眠,奈何孑然一身,无以为报,愿入赘黄家侍奉左右,以偿恩德。”
这话一出,黄为愣在了当地,黄雅愣在了当地,一众家丁也愣在了当地,虽然他们也是这个目的,但陈安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还是黄为最先回过神来,胸中涌出一股热流,陈安如此作为在他心中立时树立了一个知恩图报的大德形象。入赘一说简直是令祖宗蒙羞的耻辱行为,为世人所鄙夷,除非那些没脸没皮的泼皮无赖,否则是人都不会轻易如此。陈安形象端好,与市井泼皮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他拿此事报恩,又有一番堂皇言语,在黄为看来只有感动,哪有其他。
于是立刻上前托住陈安双臂,将之扶起,接口道:“小哥何以如此啊,黄某人本不是施恩图报之人,不过小哥如此品行的人物,老朽却是甚为喜爱,难以割舍,入我家为婿,自是极好,只是为小哥前途计,还是要多加思虑啊。”
说道最后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处心积虑的算计,对方却是一片丹心,这让人情何以堪,于是还是稍稍劝了一句。
“晚生已思虑周详,还请黄翁恩准。”陈安坚定地道。
“如此甚好,”黄为捋须大笑,又忙不迭地定下婚期,好像生怕陈安反悔似得:“老夫实在对贤婿太过喜爱,就愧受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给你们把婚礼办了吧。”他本想说今日,其实后院礼堂都布置好了,但显得太过急切,吃相难看,于是勉强往后推了一天。
陈安脸上并无异色:“一切听黄翁安排。”
一旁的家丁这才反应过来,李壮惯能揣摩主家心思,这时连忙凑趣道:“姑爷还叫黄翁?该改口了吧。”
陈安面色有些古怪,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岳丈大人。”
惹得黄为爽声大笑,连连道好。
黄雅站在一边傻傻地听着他们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羞不可抑,捂脸跺脚冲出院子,惹得黄为又是一阵大笑,不过这次尴尬不存,只有心中大石落地的畅快。
黄为又拉着陈安说了会话,这才与众家丁退出陈安的小院。
陈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微眯。
他本意是把那巫祝拉来一刀杀了,可想想,凭个巫祝未必有能力侵吞黄家财产,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不把幕后黑手挖出来,他走后,黄家一样危险。
不若假戏真做传出与这黄家小姐结亲的消息,当能引出其背后一应老鼠。他们谋划良久,断然不会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至于入赘结亲之事,有这些老鼠捣乱,是绝对结不成的。陈安主动提出此事不过是为了给黄为一个念想,也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
其实黄为也大体预感到这婚事不会顺利,所以才想着生米煮成熟饭,才想着加速婚期。不过陈安自忖非是黄家小姐的良婿,又怎能做出那种毁人名节的事情。
尽管有些人认为都是这事一直都是黄为倒贴,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但陈安自有自己的底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陈安是杀人盈野,是手段狠辣,也从来不以正人君子自居,但却真做不出那种欺人暗室的事情。
所以他才刻意躲开了黄为的仙人跳,按自己的想法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黄为就爬起来开始操办婚事,入赘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再加上这场婚礼事出有因,婚期匆忙,所以整个过程不免简陋了许多。但为了给爱女一个美好的回忆,黄为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张罗,流水席就开了八十八桌,除了乡邻族人,还有黄为外县的生意伙伴前来,好不热闹。
这婚礼办得,在这河湟娶亲前夕,似乎家家户户都在办婚礼的情况下,依旧显得奢华突兀,凸显了黄家强大的人脉和财富底蕴,这也是黄为给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示威的一种手段。
不过这种手段在陈安看来是幼稚而可笑的,对方的手已经伸出了,还在这张牙舞爪的威吓有何用,不过越发显得色厉内荏底气不足罢了,只有将对方找出打伤,打残,打死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