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无月,风高天干,沈家西厢一片沉寂。这个时间家丁护院们除了当值的,余者都聚在前厅,就着主人家赐下酒菜饭食胡吹海侃,以此缓解一天的疲倦。
厢房庭院一阵冷风吹落,伴着沙哑嗓音,幽幽地洒落院中各处:“相好的,出来亲近亲近。”
厢房静寂不见回声,良久,一条黑影从中飘了出来,初时缓慢,待得落入院中,霎时间如平地起风,打了个旋就向北方丛林闪去,视院墙房舍如无物。
“跑?”先前的沙哑嗓音冷哼一声,随之,又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冒出,紧追前者而去。
二者一追一逃,转瞬便出了平泽沟,闯入了茫茫山林。
林中幽幽漆黑无光,两道身影追逐远走,气机牢牢锁定,毫不相让。
“张文才,你绰号碎玉手,这脚上的功夫却是一般。”那沙哑的嗓音在疾奔之中尚能开口调笑,显出其主人的游刃有余。
前者明显看出了这一点,干脆在林中站定,回首咬牙道:“童老四,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今日苦苦相逼,却是为哪般?”
童老四看对方突然不逃了,也连忙停下,不敢靠近,虽然嘴上藐视对方,但心里却不敢大意。保持一个安全距离,继续用森然的笑声扰乱对方心智道:“你我是无冤仇,可怪只怪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哼,这东西是我无意中得来,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无意中得来?”童老四冷笑道:“那为什么不上缴,王家可是开了大价码的。”
张文才脸色一变,这才确信对方真知道自己手中是什么东西,冷然道:“我拿不拿王家的好处,关你什么事。你横江五鬼,什么时候成了王家的走狗?”
童老四并不在意张文才的冷嘲热讽,反而自得道:“承蒙王二公子看得起,童某兄弟几人,已经在翠飞王氏做了客卿。你说这件事我管不管得?”
张文才半点不信,嗤笑道:“人翠飞王氏天下十七世家之一,尤其三王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在天下顶尖势力中也属上乘,你几斤几两,能被人家招为客卿。”
被如此蔑视,虽明知对方是想激怒自己,寻找破绽,可童老四还是忍不住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沉声道:“我几斤几两你且来称量称量不就知道了吗?想练万神掌,看你有没有这个命。”话音一落,他整个人如一颗炮弹一般,弹射而起,砸向对方。
张文才一直戒备,这时见对方出手,更是不敢大意,闪身飞退的同时,把掌中扣着的暗青子,尽数倾泻而出,朝着童老四兜头洒去。
童老四在半空中身如陀螺,将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全部阖飞,铁拳无俦依然砸落。
张文才趁着这个间隙,双手一摊,照着童老四双拳合去。童老四一身横练功夫,最不忌硬碰硬,拳掌相交,咔嚓一声如半空中炸开一道霹雳。
张文才闷哼一声,倒退两步,却是吃了个暗亏。
童老四得理不饶人,双拳翻飞如锤砸落,张文才却是不敢再硬接了,只能施展如花妙手,左右拨动,将这些势大力沉的招数,引偏带弯,勉强支撑。
两人你来我往,斗的好不热闹,却看得陈安无聊死了,早知这二人是私人恩怨与沈家无关,自己就不应该追出来。
但就在他想不惊动这二人的情况下,暗自退去的时候,却听童老四道:“张文才你就这点本事,也敢觊觎王家的万神掌,那可是绝世神功,凭你也配练?”
这本是童老四骚扰对手的惯用伎俩,却听的陈安身形一顿。绝世神功?他倒不是觊觎什么绝世神功,而是察觉自己功法出问题后,一心想要查证,但在平泽沟这武道荒芜之地,最高不过刚刚练出真气的修为,能给自己什么帮助。若是真有一部这方地域的正统功法参照,他说不定能很快找出问题所在。
这么一想,他本欲离开的身形又回转了过来。对于杀人夺宝,他是没有半点心里负担的,况且眼前这两人本就为了夺宝而相残,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在这计较,那边林中情形却是发生了变化,张文才练得一身小巧腾挪功夫,正被童老四的横练功夫克制,能支持几招已经不错了,这会儿直接被一个窝心拳打中胸口,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砸断一根碗口粗细的雪松,就此不动弹了。
童老四大模大样地走过去,在其腰间兜囊中,掏摸出一个精致的木雕小盒,看其慎重的模样,当是万神掌的书谱。他想了想却是没有就此打开,而是将之放在地上,自己退后几步,随手从地上捡了个石子,弹射出去,把盒盖顶开。
盒盖开后并无异状,一部竹卷静静地躺在其中,童老四松了口气,伸手向其拿去。
远处的陈安叹了口气,这张文才也太不济事,还得自己亲自动手。
“啊……”他刚刚直起身,便听得一声惨叫传来,诧异看去,却见童老四左手掐着右手手腕,右手掌上明晃晃的插着数枚尖针,泛着蓝幽幽的寒芒,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果不其然,童老四右手如吹气球般的鼓起,暗黑发紫。那边厢本早已死透气的张文才从地上弹跳起来,嘴角噙着血沫,森然笑道:“老子拼着受你一拳,到底让你中招了。”
原来那机关是先要开盒,再行碰触才能激发。
童老四看见张文才站起,比发现自己中毒还要惊讶:“你,你怎么会没死?我那一拳山石也崩了。”
张文才也不答话,只是在怀中掏摸出一件背心,兽皮为质,瓷片内付,具是吸劲之物,确实可挡下童老四那一击。可此时兽皮裂成片,瓷片碎成粉,也显示出它挡下那一击并不容易。
“到底还是大意了,”童老四惨然一笑,接着脸色一沉,一抹狠色自眼中闪过,喀嚓一声,竟将自己的右手掰断,直接撕下,左手连点右臂窍穴止血。
这一幕把胜券在握的张文才给震住了,这种狠人,实难见到,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童老四借着其愣神的功夫,倒射而出,顷刻间消失在丛林中。
张文才有那特制背心护体,可还是受伤不轻,也不敢追击,只是捡起地上的木盒,踉跄着想要远逃。
这一番变化看得陈安发愣,生出了些许别样心思,不禁自问,若自己身在局中是否能破,答案竟是否定的。若换了一年前在大周时,以陈安之谨慎,怎么也要先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可现在的陈安过了一年的安逸日子,早就不复往日警觉。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活,实不知是福是祸。
眼看着对方就要逃逸,陈安再不迟疑,身形如电射出,竟发出破空之音,在张文才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跨越十余丈的距离,一掌印在其后背。
张文才整个人如破麻袋一般拋飞半空又狠狠坠落,这回真是气息全无。
所有平泽沟的人都知道陈安会武,事实上朔北人人会武,不会武在朔北也生存不下去,但没人知道陈安的武功有多高。失去了真气内力,只是让陈安从先天外景跌落,他先前的宗师实力还是能发挥十之七八的,因为他从来就不是气道宗师,失去真气对他影响其实并不大。
陈安走上前去,打起十二分小心,搜索其身上的事物,好在再无其他暗器毒药,也或许是被刚刚童老四搜索时,顺手解决掉了。
除了散碎银子和一些杂物外,主要就是那个木盒,那里面的机关被破坏后,显出了一本薄薄的蓝皮线状书本,上书“碎玉手”三个字,除次之外还有一件陈安极其熟悉的事物,那是一枚圆润玉石,上有大小不一的九个孔窍……九窍石矶。
陈安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白,根据两人对话,很可能这就是那个什么万神掌的秘籍,所以对此他半点也没有惊讶,但乍见与大周有关的事物,还是让他一阵晃神。
曾经他以为这是一片陌生的地方,甚至是另一个世界,可此时居然有自己曾经见过的事物出现,怎能不让他心怀激荡,也许他还能再回去。那里还有轻语,还有廷尉大人,有着值得他思念的人或物。
如此怔愣间,一抹森然寒光自莫名处绽放,直刺他的胸膛,尚未及体,就激的他周身汗毛乍起。这一击并不高明,但却胜在突兀,以陈安之能也是狼狈无比。好在他周身肌体已经练的念动如意,一口浊气喷出,他前胸硬生生下陷三寸,使对方误判命中点,以次赢得喘息之机。趁着这个机会,他双手交错,牢牢卡住对方臂膀,反手一扳,喀嚓一声直接将之扭断。
那人也是硬气,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抓起一团泛着幽蓝的事物就要向陈安抛出。陈安不及细想,左手穿出翻落为掌,一掌印在其卤门,打得其天灵盖破裂,七窍喷血,手抓着幽蓝事物无力垂下,掉落在地,“嘭”地一声燃起一片蓝火。
借这火光,陈安这才看清,手中之人竟是刚刚已经被自己击毙的张文才,他刚刚还以为童老四不死心又再次返回了,不想竟是自己失手,没将人致死,怪不得他没有半分察觉。
陈安心中讶异,这张文才明明中了自己一掌,怎会没死,莫非他也是通穴高手,内腑窍穴皆通,五脏六腑坚韧堪比肌肉骨骼?不对啊,若他真有如此境界,当不会这般不济事,先受伤于那童老四之手,又被自己偷袭成功。难道是什么山精鬼魅,这个世界可确实有妖怪存在的。
心中瘆得慌,他抬腿将张文才的尸体踢入蓝火彻底焚成灰烬,才舒了口气。
仔细检查了一遍林中,确定没留下什么指向自己的痕迹,便再也不敢在此处久待,展开身法,向着灯火正灿的平泽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