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少年眼前一花,风雪毫无征兆的停住,他的面前突兀的出现了一座小镇。这座小镇出现的诡异,可近乎穷途末路的他哪有功夫注意这些,仅仅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惕,匆匆爬上了附近的一处土坡。
站在坡子上,窥视小镇中的动静,少年很快就有了判断,小镇中隐隐有人影晃动,衣着杂乱并非军镇,少有马匹,也不是酋戎,应当只是个普通小镇。
此时就算以他的沉稳,也不禁欣喜若狂,要知道足足半个月来,他唯一见过的活人就只有背上的男孩。
加紧脚步,少年背着男孩一路小跑,几乎是狂奔着走进了小镇。
他也不考虑自己身上没钱的问题,哪怕乞讨,起码也能够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而且他也不是没做过乞儿,不存在什么心里负担。
可是一走近小镇,少年那颗炽热的心瞬间冰凉了下来,一股诡异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千百次生死之间锤炼出来的。
可就算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脚步也没有停下,也许继续前进会十分危险,可退走,却是必死无疑,怎么选择自不待言。
走进小镇,一种穿过水幕的感觉及体,少年一个激灵,转首看向身后的男孩,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沉沉睡去,少年心头一动,感受自身亦有一丝疲倦之意浮上。
这种感觉让他更加警醒,瞪大眼睛时刻注意着周边的异动。
他紧了紧胸前绑缚男孩的布绳,步步踏实地向镇子中唯一的大道走去。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影,皆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风雪不再,天空晦暗,古镇清冷,无处不在的阴森之感,徐徐在少年面前展现。
几盏残破的气死风灯,在黑暗中摇曳不定,照的镇上建筑光怪陆离,仿佛荒野凶兽时刻准备着择人而噬。
少年此时的面上已经重新回归一片漠然之色,他握紧柴刀的手柄,背负着男孩,朝离自己最近的一家也是镇上唯一一家酒肆走去,暗自打定主意,只要得到食物,立刻退出这鬼地方。
酒肆之中,只有两张木桌摆放,显得空荡荡的。柜台设在阴暗的里间,上面亦是空荡荡的一片,连个算筹纸笔都没有。掌柜的是个身材胖大的中年人,面孔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少年走近柜台,开口向掌柜的喊道:“十个馒头打包,着急赶路,掌柜的,快点”。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诡异的地方了,已经决定了硬抢。
考虑到自己和背后的男孩都不大,衣着又破烂,要太贵的菜肴不免惹人怀疑。所以他只要两文钱一个的馒头,这十个馒头泡点水,足够两天充饥了,况且只有二十文钱,一个乞丐一天也不止要这么多,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只要见到食物,抢了就走,这镇子再有什么诡异也与自己无关。
掌柜的抬起头来,打量着少年二人。虽然看不分明,少年还是感觉到了一道贪婪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令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好像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般。
但他面色不动,只是握着柴刀的手又紧了紧。从踏进镇子起,就一直有一种惊悚的感觉伴随在他左右,走进酒肆后,这种感觉更甚。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危险的源头在哪里,不过他对自己的感觉十分自信,直到现在都精神紧绷着,丝毫不敢松懈。
一声略显尖锐的嗓音响起,透着一丝玩味道:“好的,十个馒头马上就到。”
这声回答带着极度危险之意瞬间笼罩住少年全身,在后者的感官中,黑暗霎时间浸染了整个酒楼,面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绝世凶兽,瞪着一双嗜血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下一刻就能扑击出来,将他撕个粉碎。
少年浑身紧绷,面上异常冷静,不带一丝惧色,手中柴刀随时准备劈砍而出。
“掌柜的,准备一桌酒席,宴客。”
突然,门口传来一道男声,使得少年心头一松。那声音温暖亲切,就好像是长辈的关怀,挚友的问候,一下就驱退了少年心中的危险之感,眼中重新出现色彩。酒肆,桌椅,柜台一样不少,就好像刚刚他感受到的,只是一场幻梦。
少年扭头看去,来人是个面容英挺的富贵公子,锦缎做衫,珠玉为饰,手中拿着描金折扇不时把玩。脸上时刻保持一抹礼貌的微笑,让人看了心生亲近。
而在他旁边还有一位白衫男子昭示着强烈的存在感。这白衫男子三十出头,面目白净,乌黑的长发在头上束成冠,腰间悬挂着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仿佛冰雕成的一般。他整个人看起来,给人的唯一感觉就是干净,衣领袖口都笔直耸立,显得整洁有序,浑身上下纤尘不染。
胖掌柜原本正欲站起的身体,复又坐下,语气微颤,故作淡定道:“小店今日不营业。”
富贵公子闻言笑了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白衫男子面色清冷,语气低沉而飘渺,似对富贵公子,又似自语地插话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把一切怀疑抹杀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的套话。”
随着他这句莫名其妙言语,屋里下起了雪。
屋里下起了雪?少年愕然抬头,天空飘满了雪花,随风摇摆,无论屋内屋外。
就在他想伸手接上一片仔细看清楚真假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瞬间亮了起来。
这一下他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雪花,而是凝聚成一点的剑光,每一片雪花都是一点剑光,无数剑光将整个小镇都笼罩了起来,霎那光华,又瞬间泯灭,美到了极致,绚烂到了极致。
可少年不是普通人,没有被眼前绚烂到极致的剑光迷惑,感觉到了什么似得,猛然回头。身后的柜台上,伏着一具尸体,人身猪头,看体型正是刚刚的胖掌柜,他半边身子都伸出了柜台,似乎是死前想要搏命,可惜还没有太大动作,就被一点剑光射穿了眉心,泯灭了元神。
妖怪?竟然是妖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妖怪?妖怪这种游侠小说中的物事怎么会在现实中出现?
少年被眼前这颠覆常识的景象,震撼的彻底呆愣住了。
那边白衫男子却好似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丝毫不在意地转头向富贵公子道:“帝云庭,这件事,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富贵公子原本准备质问他不等调查清楚就贸然出手的话语为之一滞,半晌才回敬道:“莫轻鸿,你搞错了吧,如果我没记错,这朔北大地是我大乾的领地,我需要给你解释什么?”他早就听说莫轻鸿此人蛮横不讲理,可实在没想到其人第一句话就这么不讨喜,差点被他人模狗样的外表欺骗了。
的确,朔北远离中央,很长时间都处在草原和北极冰原的掌控下,但自古以来朔北就是中央王朝的领土,就算到了现在名义上,还是大乾治下,他居然直接就以主人自居了。
“大乾?中央王朝?”莫轻鸿哂笑一声,满脸不屑。帝云庭心下不悦,假装没有看见对方眼中的轻蔑,却又听前者继续道:“你们连自己的领地都管理不善,还不该检讨检讨吗?”
帝云庭差点没把持住,还好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不是白练的,不咸不淡地道:“这是我大乾的事情,要下罪己诏也是向大乾的臣民,与大草原和北极冰原无关吧?”
“无关?”莫轻鸿语气沉了下来:“九黎的妖怪都跑到北地来了,你说有没有关系?”
九黎在极西之地,那里的妖怪居然横跨中央王朝跑到了东边,帝云庭确实理亏,可是现在的中央王朝早就不比当初了,对很多地方只能羁縻,无力掌控,他也没有办法。
莫轻鸿对此自然也清楚,所以也没指望帝云庭能有什么说法,冷嘲热讽了一番,自顾离去。
看着他离开,帝云庭身后转出一名方脸男子,身高九尺,魁梧壮硕,五官如同斧劈刀削一般深刻。
“你怎么看?”帝云庭把对中央王朝现状的沮丧收起,状似随意的问道。
“风雪一剑名不虚传。”方脸男子神态认真,诚恳的回答道。
“与你相比呢?”帝云庭转首看向方脸男子,神态同样认真。
方脸男子似乎是不太习惯笑,只是翘了翘嘴角,自信的道:“有形有相,吾当能战而胜之。”
“甚好。”帝云庭很清楚方脸男子并非爱说大话之人,他说能胜,那定然能胜,诚恳的赞叹了一句,转移话题道:“其实来观察一下冰地城主的风采只是顺带,我们这次出来主要是去拜访镇国公,请他老人家回朝。”
“镇国公?”方脸男子首次露出惊容:“他老人家已经避世近百年,历两代帝王,不可能因为一次请访就冒然出手吧?”
随即他看了眼微笑以对的帝云庭,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神情再次平淡了下来。去见镇国公只是一个过场,镇国公五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曾经一剑镇世,逼得四夷臣服,崇拜者不计其数。在这动荡年间能第一时间想到他,立刻就能获得其隐形势力的好感。所以这一行不在于能否请其出山,而在于向所有大乾臣民表个态。如果能得其随意发声支援一句,立时就能得到无数好处。
帝云庭见方脸男子一副沉思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道:“你想多了,我的目的是很简单的。”
说完不待方脸男子追问转而注视着呆立厅堂中的少年。看着其破烂的衣裳和一脸菜色,他忽地叹了口气:“我大乾子民竟沦落至此,朝廷失德啊。”
这一声叹息情真意切,更有一种抱负难施的怅然之感,但下一刻这些感情具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帝云庭放下一袋干粮和碎银便转身离开了,还在疑惑中的方脸男子看着帝云庭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奇异色彩,似狂热似坚定,也追随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