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山扬手摸了摸燕萌的头顶,神情流露出了一丝不舍:“如果知道你真的会正面与柯喀相遇,这趟北境我是说死也不会让你离开的。”
“其实……是托了阿善的福气。”燕萌有些犹豫地说道:“实际上我没出什么力,柯喀当时也的确想要杀死我,但是阿善救了我一命——因为我也曾……有恩于他吧。”
“你有恩于阿善,可是阿善如今却成了图卡的王,那么你们一定两清了。”燕南山点了点头,一下子说到了问题的重点部位,他抬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柯喀啊……柯喀,我甚至有些怀念他了。”
——他来的时候一个人,他一个人奋斗,一个人出头,一个人成功,也一个人失败: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人走进了他的生活,却在最后,他依旧是一个人。
或许,卓措的出现与九夜的现身,对于柯喀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但是卓措的离去也似乎印证了柯喀的未来……不,这是图卡的命数。
他们注定孤独一生。
因为燕南山知道,这就是英雄的写照,没有任何粉饰,也没有任何遮羞布为他装点干涩而丑陋的外表与核心。
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知道,很多人将走进了他们的生命,给他们帮助,让他们成长,逼他们蜕变,然后让他们为最后的挑战或结局做好准备。
只有这样,等到了最后的关头,才能使他们从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了天地间顶天立地的男人,才能使他们在做最后的决定前,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去一个人面对最后的困境。
那就是孤独与死亡。
“我曾和柯喀惺惺相惜,而之所以在北境能安稳这么久,也是和他一战后换来的短暂安宁。”燕南山说着便起身,褪去了自己上半身衣服,露出了后脊背那条长长的刀疤。“我们曾痛痛快快地斗了一场,那场比武没有输赢,但是确定了这北境多年的安稳——所以当我知道北境狼烟有起的时候,才会这么着急的赶过来坐镇。”
燕萌细细地听着,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在那么一瞬间全部聚集在了自己父亲后背上的伤口处,有些恍惚。
燕南山背后的那条刀疤自一侧肩头而下到腰际,长长的斜跨了这个男人整个精壮而柔韧的后背,虽然伤口早已愈合、褪去的伤疤掉落,甚至新肉已取替其生长,却还是留下了突兀又难看的疤痕。
那该是很致命的一个伤口吧,不知道柯喀身上的伤……又是什么样呢?
而当时的父亲,是怎样活过来的呢?
燕萌愣愣地想着,听着燕南山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你也不用担心我的伤口,早就好了,不过阴天下雨还会隐隐作痛,所以就为难了燕处,不然他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就随我在这里守卫边疆。”燕南山哈哈一笑,虽然话语里有着愧疚的意思,但是口气却完全不像。
燕萌从中听出来的只有骄傲。
“还有啊,关于柯喀,那个时候有什么族长,柯喀是一个人,也是一座城,更是一个天下。”燕南山挥了挥手,就从上一刻的豪迈中自拔而出,转而苦笑起来。“我那阵子结识了卓措,不过后来听说这个女人离开了柯喀,你知道她是生是死么?阿善有说过么?或者是……那个封渡。”
“您还知道封渡?”燕萌讶异。
“哈哈,我怎么会不知道封渡?那个老鬼千年不死,也不过是执念太深。”燕南山听到这里大笑起来。“他同我说过无数次,说人最怕的不是生死离别,而是做了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到头来便消失不见。”
“封渡也好,柯喀也好,卓措也好,甚至说我也好。”燕南山拍了拍燕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同时他还指了指自己身上无数的伤疤:“这身体上的疼痛再多都能忍受,但是人一旦失了魂,就再也回不来了。”
“……您是说,卓措的离开是因为失了魂,而柯喀也……”燕萌愣了神,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燕南山赞同地点了点头。“是的,卓措当初是带着失望离开的,而柯喀呢?他带走了九夜,将王位留给了阿善那个孩子……估计也是心思了,只是他一直在等待吧。”
“等待什么?”
“等待新王的上任,让阿善上任说不定也是报复。”燕南山目光顺着地面一直看向了大帐的入口处,似乎想要透过厚实的布料看见外面的蓝天。“报复当初卓措离开的无情,也报复他的爱人离开的决然。”
“那阿善呢?”燕萌追问道。
“阿善?柯喀怎么会管,他都把王座交出去了,谁还有心思去管阿善?”燕南山摇头否定。“所以他毁了阿善,说不定将来也会……毁了燕处。”
——人的三魂七魄是有多重要,一个健全的人究竟该拥有怎样的灵魂?燕南山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的是,一定不是卓措那样深刻的爱所能做到的。
“这就是你在乎阿善上位的理由么?”燕萌追问道。“你害怕阿善会变得邪恶,会变得嗜血且不择手段?害怕那样的一个善良的人接受了血腥后会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因此给别人带来灭族之灾?”
“是的,没错。”燕南山点头,他突然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放在了燕萌的脸上,凝视了很久。
突兀地,燕南山在燕萌的凝视下开口说道:“萌萌,你明天就带着唐山岳离开这里吧。”
“那你怎么办?如果打起来了,你需要唐山岳的。”燕萌一愣,她突然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嘴巴涨了又合上,最后只说出了一个十分拙劣的理由:“你需要大一场硬仗,你不能没有医生,而唐山岳就是最好的医生,我没那么着急。”
“我请了段奘。”燕南山淡淡地说道,话音落下的时候燕萌倒是一愣,她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似乎一些不认识了。
“那个,段奘不是在皇宫之中没有出来吗?”燕萌困惑地揉了揉后脑勺,纳闷的问道。
燕南山十分‘大胆’的瞥了一眼燕萌,随后哼了哼,并一副‘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的表情拍了拍燕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萌萌啊,你爹我这点能耐还是有的,你就放心地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燕萌欲言又止地看了燕南山半天,最后终于决定点点头应了下来。
如此一来,燕萌也只好带着唐山岳离开了,这个姑娘没没有太大的去进行劝阻,毕竟那是他父亲所认定的事情。
不过……
在临走的那一瞬间,燕萌突然想起了唐山岳曾同自己说过的话——那就是曾经的所谓‘双子’,另一个自己,一定会找到自己的语言。
因果……
燕萌顿了顿
“父亲,一个人是有因果的吧。”燕萌在离开的最后一刻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转身正对着自己的父亲询问,而是背对着,似乎仍是困惑的。“若我因果尚未有答案,那么所有的未来无论或好或坏,都会找到我吗?”
而燕南山回答了一句模糊的话,没有是或否。更多的则是世界上最通俗的道理,似乎在告诉燕萌:无论如何,你要准备好。
——“万物皆有因果,你种下了因,了解果的,也必须是你。”燕南山说。
——“我或许找到了因,父亲。”
燕萌点头称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燕南山的大帐,转而直奔长城之上而去。
她要去找自己的哥哥,做一下最后的道别,因为燕萌这一次的确跟自己的父亲聊了很多,从柯喀到阿善,在到她自己的未来,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了。
所以她顺着长城找打了在上面巡查的燕处,微微一笑,说道:“哥,我得走啦。”
“你得走了?”燕处显然没有料到在谈话的最后,结果竟然还是必须要离开才行,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肯定有什么方式让唐山岳妥协,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燕家妥协了。
因为燕萌的病的确很重么?
燕处不是医者,也不是文人,他只是一介有些头脑的莽夫,他不懂这些事情,但是他知道谁懂,他能找到他,然后能说服他帮助自己。
这边是燕处从燕南山那里学来的事情了,纵然这个过程有些坎坷,不过最终还是好的结局,这就是不错的了。
“是呀,唐山岳已经开始着手利用冰心石来压制我体内的毒素了,这几天我就走……最快就是明天吧。”燕萌眯了眯眼睛,她现在似乎嗅到了属于阿善的侵略之气,她在等着封渡回来,但她并不想让自己的父亲与哥哥因为封渡以前的身份而担心自己,所以……明天离开,或许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可以在外面等待封渡,而不是在这长城之里。
“燕萌,你要去找母亲么?”燕处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缓缓问道。“还是去别的地方?不如回燕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