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李静宜主动提出来看新房的,但秦莉娘还是有些担心她触景生情,看着一直沉声不语的李静宜笑道,“蓁娘跟泺弟自幼便定了亲,这些东西都是亲家太太存了多少年的,也亏得咱们秦家还能腾挪出个院子来,”
其实按秦莉娘的意思,三房不如直接分开来住,倒不是因为三房子弟有什么不睦,实在是地方太小,转不过身来,就像秦泺的这个院子,连她们汪家体面的奴才都不如了,也亏得人家蒋家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才不过多计较。
“京城居大不易,”李静宜笑看满屋子的酸枝木家具,还有里头那张架子床,“早就听说蓁娘有一手好针线,瞧着花绣的,就像开在上头。”
秦莉娘对这个弟媳也是极满意的,知书达理不说,针线也是极好,只是这张架子床,这么好的木料跟工,要不是地方太小,怎么也得打张千工拔步床。
秦泺的新房秦薇娘几个是来过的,秦薇娘领着李静宜跟秦莉娘大概将院子走了一遍,几人在外头的石桌旁坐了,李静宜才道,“刚才我看三舅母的神气,茜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是身子不舒服么?”
秦莉娘也是忍了一路了,她老早就想跟李静宜说一说自己这位堂妹的事了,现在终于等到李静宜问她了,抚掌道,“唉,这事儿我也有责任,”她看了一眼自动往后退的三个妹妹,“你们也过来坐,茜娘是你们的姐姐,有些事儿知道一下也好。”
“静娘可曾听过‘洗女九代’?”
这是什么?李静宜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她都没想明白是哪四个字,“我真没听说过,这跟表妹有什么关系吗?”
何止是她,坐在秦莉娘身边的另三个秦家姑娘也是面面相觑,秦薇娘仔细回忆自己看过的书,愣是没想出来哪里有这样的说法,秦蓉娘沉不住气,“怎么洗啊?只洗女儿?是给女儿洗澡?”
“要是洗澡就好了!”
秦茜娘嫁的左通政王文卿的长子王鸿举,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新婚不到一年,就传出了有喜的消息,两家人都是喜气盈盈的,就等着添孙了,李静宜若是没算错,秦茜娘应该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姐姐说的清楚一些。”
“我也是嫁到汪家,又跟着去了江西任上,才听到了这个说法,公爹说过这是陋习恶俗,他一到任上,就明令禁止过,所幸相信这种说法的人不多,可万没想到……”
秦莉娘说了一堆,大家还是没有听懂,秦蓉娘一推长姐,“到底是什么啊,我听不懂!这跟二姐有什么关系?”
原来在江西有个说法,如果哪家的风水不好,就要洗女,就是将家中每代的第一个女儿不能让她活下来,称为“洗女”,若是不这么做,这个女儿就会“洗女发男家”,将来会旺了夫家,而坏了娘家的运道,至于要洗几代,则全由当时的风水先生说了算。
“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这是哪个恶棍定的规矩?”秦蓉娘听完秦莉娘的解释,已经完全怒了,“太混账了!”
“这个王家,有女儿么?”李静宜已经想到了秦茜娘有可能的遭遇。
秦莉娘摇摇头,“王家有女儿,”
“茜娘是王家的长媳,一般这样的事儿,家里必是瞒的极紧的,这也她身边的妈妈无意中听家里的老人儿嘀咕起来,她才知道的,”秦莉娘叹了一声,“茜娘就吃了心,悄悄打听,才知道她婆婆当年也是生个过一个女儿,不知怎的,生下来就没养住,”
“茜娘就更害怕了,知道我在江西,就叫人给我送了信儿,王家在那边是大户,也怨我,”秦莉娘也不知是该后悔还是要庆幸了,“我这么一打听,还真有这样的事儿,后来你姐夫也说,那个地方,生儿为嘉,生女为不嘉,这不茜娘就怕了,偏前几日宫里的太医跟身边的收生嬷嬷都说她怀的是女胎……”
如果是女儿,那作为这一辈儿的长女,将来的命运可想而知了,即便生下的是儿子,可下一胎呢?
李静宜不寒而栗,“三舅跟舅母怎么说?”
提起自己这个三叔,秦莉娘脸都青了,只是碍着秦唯丁到底是长辈,还是秦蓉娘的亲爹,“三叔说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说是我道听途说,就拿来诬蔑王家,还说便是有这样的事,茜娘既嫁进王家,生死都是王家的人,自然要照着王家的规矩来!”
“不可能,那是我姐姐,她的孩子也有咱们秦家的血脉!”秦蓉娘强忍着不叫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两个堂姐住的远可能不知道,但她却是听到过父母吵架的,而且也知道母亲几次去王家,想将姐姐接回来住上几天,“这可怎么办啊,咱们能不能将姐姐接回来?”
李静宜点点头,“不管有没有这样的事,茜娘这一胎一定要保住,真不行,生了再回去也是一条路!”
“可是,王家不放人,我跟母亲去看过一回,王家说茜娘动了胎气,在自己院子里静养,不宜见人,”她们连人都没有见着!
人都不让见了,李静宜点点头,“我知道了,咱们今天先忙泺哥儿的亲事,等过上几天,我请个太医,咱们一道儿到王家去看表妹去,这怎么说也是表妹的头一胎,娘家人看的重一些,也是应该的。”
“我也去,”秦蓉娘大声道,“我一定要见着姐姐才成!”
“你一个姑娘家跟着去了,真有什么事还得顾着你,”秦蓉娘才十三,还没有定亲呢,李静宜拿帕子将她眼角的泪水沾了去,“今儿王家太太也来了吧?这事儿咱们几个说定了,万不能在王家太太跟前露了行迹,”
“是,表姐你放心,”秦薇娘几个已经被刚才听到的一切给吓着了,虽然女儿不能延续香火,可是也一样是父母的骨血,对于世家来说,教养好的女儿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姻亲之间守望相助,也是应有之义,便是她们,自小也是被这样教育的,但为了家里的风水,就要将生出来的第一个女儿杀了,这样的事她们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好了,表姐这次难得回来,多住些日子吧,等过几天认亲的时候,你带着哥儿姐儿同表弟一道到长公主府里来,我母亲看到你们,一准儿高兴,”心里有了定见,李静宜便不再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这是李静宜要帮妹妹出头了,秦莉娘一颗心彻底定了,凭他什么王家马家,有李静宜瑞和郡主这块招牌在,妹妹这一胎一定能保得住了。
高高兴兴过来赴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桩糟心事,李静宜也有些意兴阑珊了,尤其是三舅舅秦唯丁的态度,更是叫人寒心,原来他指责自己的时候,李静宜只当他书读的迂了,不跟他多计较,现在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秦唯丁的态度就太叫人齿冷。
因此在秦泺将蒋蓁娘迎回来之后,她也没有再多留,便带着良公公从秦府辞别出来,待回了长公主府,忍不住便将秦茜娘的处境跟锦阳长公主讲了。
饶是锦阳长公主活到四十岁了,也没有听过世上还有这么残忍的事情,抚胸道,“这还真是,这,这王家还有脸活在世上?”
李静宜伸手环了锦阳长公主的腰,“父亲母亲只有女儿一个,还宠若掌珠,女儿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跟那些被溺杀的女婴相比,幸运不知多少?!”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的,谁敢嫌你?”锦阳长公主若真有给李家传宗接代的觉悟,就不会宁愿李远山纳妾生子,也要长期远着李远山了,“唉,那天你不还说咱们要做些善事积积来世么?这样吧,咱们就建一座善堂,专门****算了,那些狠心的爹娘要真是嫌弃,送到善堂里就是了,”也比随便溺杀若是丢弃的强。
“母亲圣明,”李静宜还没想到这个呢,“好,女儿将从名下的宅子选一处来做善堂,咱们母女才能花用多少?再抽两处庄子的出息出来经营,咱们府上人手少,就从李家家生子儿里挑上几个妈妈过去打理着,”
李静宜觉得母亲这个主意极好,“咱们不只是救她们一命,也要教她们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世上,女子太难了!”
这些对锦阳长公主来说都是小事,她更喜欢看见女儿兴致勃勃的模样,“好,都依你,”左右不过破费些银子,何况这样的善事,也能帮女儿洗一洗以前的恶名。
李静宜却没有那么多杂念,她只是从自己的经历秦茜娘的遭遇还有玲心的选择了有了些体悟,今日她的一些小善,没准儿明日就能救下许多可怜的姑娘,因此回了重华院,就将自己的打算跟玲心还有安嬷嬷讲了,又叫玲心搬出自己的嫁妆册子,从里头挑选合适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