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一旦知道真相,再去回顾,就会发现处处蛛丝马迹。当时没有发现,不过是被眼前的假象蒙蔽。
而以洛青川的头脑,事到如今,他又如何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是,顾晓婉怎么会偏执、狭隘到如此地步!
明明,从那么小,他就同她一起成长,看着她一点点从个小娃娃,长到娉婷少女,再到如今。
从前,只以为她是爱姐情切,所以对霍西城存了恨意。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放纵的,不止是她对霍西城的恨意,更是她对人性的扭曲。
一大早,他让管家准备好了早饭,带上,开车去了医院。
进到病房时,顾晓婉刚刚在护工的照顾下,打理好自己,见他这么早就来了,还带着丰盛的早餐,顾晓婉的眼睛发亮,脸上也绽出苍白却也灿烂的笑容。
洛青川看着她的模样,并不难找出破绽。
真正得了绝症的人,哪怕知道可能有救,但心里,不可能不害怕不忐忑。这些情绪哪怕埋在心里,没有吐出口,也仍是会在情绪上泄露一二。或者,也有那些生性豁达的人,活一天就开开心心一天,珍惜每分每秒。
可顾晓婉,没有。
她高兴的时候,是真的高兴,而她本人,绝不是有那样不计生死,心胸开阔的人。
洛青川的眸光,不知不觉间,便黯了下来。
不动声色的照顾她吃过早餐,在护工收拾了桌子出去后,他坐到了床边,看向半靠在床头的女孩。
明明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女孩,可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她陌生起来。
就好象,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否则,他不会一直被骗到现在。
“晓婉,我觉得你最近的精神好了很多,看来,罗叔找来的特效药确实有用,比我想的效果要好很多,这样一来,你应该就不用移植肾脏了,是不是?或许,用不了太久,你就能恢复了,我也就放心了……”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舒畅,那句“放心”说的太放心,顾晓婉刚刚被他细心侍候着吃过早饭的愉悦还未褪去,以为他其实很高兴能不再这样照顾她,心里的火一下子便起来了。
她咬了咬牙,忍下要发作要质问是不是她好了他就要去找方亦可的话,硬是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吸了吸鼻子,“我也盼着是这样,可是,这药是新药,长期服用效果如何,连罗叔自己都不知道。万一,万一以后再出了问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青川哥哥,我很怕,我不想死……”
她只顾着装模作样,没有看到洛青川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冷下去的眼,也感受不到,他一点一点沉下去的心。
静默中,洛青川徐徐开口,“如果以后再出了问题,或许,就只能移植肾脏了。”
他仿佛颇多感慨,顾晓婉更加不平。
她想,他一定在心疼那个方亦可,心疼她要捐肾脏给自己,可是,他怎么不想想,她才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感情,竟然还抵不过他与方亦可相处的几年,她该有多心寒,多齿冷。
愤懑之下,她想也没有多想,便语气更加凄惨的说,“可是到时候,方小姐可能会改变主意,不想捐肾脏给我了。青川哥哥……”
因为罗叔不同意她现在就要方亦可一个肾脏的计划,她其实很不甘心。
而洛青川恰好把话题说到这里,顾晓婉琢磨着,即便现在不用她捐肾脏,也不能让她就这么放松了。
她如此一说,洛青川肯定要为她以后的身体考虑,多半会透些底给方亦可。
那个女人,如果想保住她的肾,就滚得远远的最好,离开她的青川哥哥!如果她死皮赖脸的不走,那就提心吊胆着等哪天要捐出来她的肾吧!
顾晓婉心里暗暗冷笑着。
听到这话的洛青川,却觉得从头凉到了脚,胸口那颗心都晃晃悠悠的不知飘到了深渊的哪一处。
半晌,眸中才露出深切的悲哀。
他轻轻的问道,“晓婉,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关于你的身体,你的病情?”
顾晓婉从得意中回过神来,猛的抬头看向男人,瞳孔紧缩了一瞬。那个刹那,她怀疑洛青川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再凝视看去,又好象只是她的错觉,洛青川分明只是目光温柔怜惜的望着她。
垂下眼帘,眼珠转了几转,她虚弱的摇了下头,身子微微歪过去,表示自己累了,想躺下了。可洛青川却没有如以后般立刻伸手扶她躺好,他只是怔怔的看着,任她的身子越来越歪斜……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俯视着她,“你好好休息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带着几分冷意,并不是寻常的关心之辞。
所以,直到他转身快步离开,顾晓婉都没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了?
难道是姓方的女人在背后说了她什么坏话,引得他对她生出了怀疑?
顾晓婉不得不这样想。
因为自她生病以后,洛青川一直对她呵护备至,从来没有,这样冷漠过。就算上一次,她想吻他,他避开,听护工偷偷告诉他,他可是木愣愣的在门外站了好一阵才离开的,显见得,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可这一次……
顾晓婉撑着身体坐起来,小声把护工从休息间唤出来,“去外面看看,洛先生还在吗?”
护工以为小俩口又吵架了,偷偷抿着唇笑,心里笃定洛先生肯定在门外,可是,真的开门探头看去,却并没有发现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护工歪了歪头,只得怏怏的转回来,“没有,好象是走了。”
顾晓婉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护工连忙安慰她,“您还病着,可不敢生气,兴许,洛先生是去买吃的了,不多会儿就回来呢!”
顾晓婉眨了眨眼,把泪忍回去,勉强点了点头。
可是,她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洛青川,倒是下午过后,罗岩失魂落魄的来了。
他的脸色着实难看,以至于顾晓婉看到他,心里就是一咯噔,“罗叔,你……”
罗岩打发走护工,关好门,坐在床边长长的叹了口气,勉强扯了下唇,可这笑,比哭还难看,“晓婉啊,罗叔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到底怎么回事?”顾晓婉的心跳越来越急,她的一切计划,瞒过洛青川,靠得都是罗岩的配合。一旦他那边出事,她不但前功尽弃,事情也势必会败露,所以,她不可能不紧张。
罗岩沉默了片刻,象是在组织措词,“医院这边开了会,有调动,我……得去支边,去G省。其实,即便院里不安排,我也有这个意愿。可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想着,多半是我以前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现在是刻意冲我来的。我跟院长也谈了,想着通融一段时间,把你这边的事解决了再去。可院长没答应……事情恐怕只能这样了。我下周就要动身,眼瞅了也不过几天的时间,要不然,你就借口不喜欢医院,回老宅养着吧!”
他不在了,她呆在医院,早晚要露馅。
顾晓婉心慌得不行,她抻着身子,一下子拉住罗岩的手臂,带着哭腔道,“怎么能这样!罗叔,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你!你这些年在医院,治好了多少医人啊,媒体上都报道过好几回!他们怎么敢?!不行,我这就打电话给青川哥哥,他一定能帮上忙!”
说着,她就要直起身子去找手机。
罗岩看着心里也是难受,可他还是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床上。
咬了咬牙,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猜测,“晓婉啊,罗叔托人问过了,你这病的事,青川搞不好已经知道了。罗叔这事你还是先别管了,先想想怎么跟他道歉吧!”
顾晓婉一下子呆住了,她想到了今天早晨洛青川的反常,想到了他问她的那一番话,想到了自己的回答,也想到了他临走时的决绝,她怔怔的问,“罗叔,你的事,是不是他做的?”
“这个……这个应该不是!”罗岩其实猜测是洛青川,但当着顾晓婉,他怕她上火,索性否认了。
其实,他找人打听过了,被问的人虽然全都口风模糊,只说是上面有了变动,说不清楚。但他们又说,虽然是支边,肯定也不会派他去真正的苦地方,就是意思意思。听到这话,他想,大概也只有洛青川了。真正跟他有仇的,既然能让他去支边,又怎么可能意思意思。只有洛青川,因为帮着晓婉装病的事,怪上了自己,才会这么做,既把他调离医院,让他受些惩罚,又不至于太惨。
罗岩心里不能说高兴,但也没有太难受。
说来说去,他心里明白,是他走错了路。从最开始,他就不该帮顾晓婉的。他这种帮,不是帮,是害。
只是,现在明白也晚了,他有心想找洛青川说一说,心下又欠缺了勇气。
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偏心着顾晓婉,担心她还一无所知,再若得洛青川更生气,所以,这不就来通风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