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良久，该说的，还是要说。
洛青川深深的吸了口气，快餐厅里黄澄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打出斑驳的阴影，映着他艰难的表情，明灭不定。
“亦可，能不能，请你帮帮晓婉。”
“当啷”一声，果汁的冰块发出裂开的声音，磕在玻璃杯壁上。
方亦可失神掉了手里的吸管，缓缓抬起头。
她似乎有些迷惑，声音也放得极轻，“你是说，让我帮顾晓婉？”
那个瞬间，洛青川甚至是恨自己的。
但是，在脑子里反复斟酌过的话，却不能不说。
他的双唇张张合合几度才发出声音，机械的，甚至显得有些冷酷，“是。晓婉得了肾衰竭，她需要换肾才能活下去。你……能不能去医院做个配型，如果能够成功，你……你……”
方亦可慢慢挺直了脊背，目光尖锐起来，“如果只是去做配型，那又有什么难以开口的？可你的口气，倒像是要让我直接捐肾给她，为什么？”
洛青川在她的注视下，狼狈的避开了那能够刺痛他的目光，“配型如同成功的话，那就涉及到捐肾的问题，捐献器官不同于其他，肯定要慎重再慎重。”
方亦可曾经以为，会跟她提出这个请求的会是霍西城。
然而霍西城说，他根本不会让她去捐肾给别人。
现在，同样的请求被提出来，对面却是洛青川。
失落，肯定是有一些的。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他所说，顾晓婉是他妹妹一样的存在，那么，在家人的健康问题面前，其他人，不管是朋友也好，还是曾经说过要追求的女人也好，自然都排在了后面。
只是，她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还有一些非常不满的情绪在作祟。
事到如今，他还想瞒着她吗？
顾晓婉就是顾若安的妹妹……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对她能够适配顾晓婉摆出这样十足的信心，开口就说要她帮，要捐肾了吧！
既然请示她帮这样大的忙，却连真话都不同她说，这可不是一个尊重人的态度。
方亦可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她现在说穿这件事，洛青川脸面上肯定是不好看，瞧他的样子就知道，对她说出口这样的请求，是挺为难的。可是不说，她又如哽在喉。
对她来说，事情很讽刺。
她才拒绝了霍西城的母亲，却被洛青川求上门，为的，是一个人。
见她久久不答，洛青川勉强笑了笑，“没关系的，不要为难，这件事说起来原本也是我僭越了。你知道的，我从小被顾家收养，又拿晓婉当妹妹，她这一病，我心里乱得很。医生又向我下了最后通牒，更是令人慌神。也是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这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找到你这里。我之前也想过，不该说的，你有嘟嘟要照顾，若是离开，固然我能接他过去，可论照顾的周到细致，肯定比不了你这个作妈妈的。而且，若是孩子问我妈妈哪里去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顿了顿，他抬脸做了个夸张的深呼吸，佯装开朗的笑道，“当我没提过这事吧，好吗？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方亦可看着他，眸中光芒流转，欲言又止。
洛青川避开她的目光，喝了口果汁，却被呛到了，侧头掩唇咳了几声，再开口时，嗓子变得颇为沙哑，象是哽咽了一般，“不早了，回去吧，我送你上楼，孩子还一个人在家！”
方亦可暗叹了口气，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这样急着下定论了。
今晚的他，未免太失常了。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启唇道，“等下，青川，这件事……”
“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不同意！”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从旁传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且人也从她侧后的位置起身，转到他们这桌前。
“霍西城？！你怎么在这里？”方亦可抬眼看去，惊讶的低呼了一声。
休闲款的白色衬衫，不对衫的下摆，暗纹是手工刺绣，灯光下，精致的绣纹上隐隐有流光闪过，合体的银灰色九分窄腿裤，衬得他一双长腿劲瘦有力，俊美无匹的脸上，一双厉光四射的眸子在洛青川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向方亦可。
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口中却不留情，“他都说就当他没提这事，你还废话什么？当自己是女超人还是蜘蛛侠，少一颗肾也能上天入地？还有，这么晚了还有心思在外面跟男人约会，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你这女人是怎么当妈的？！”
方亦可咬牙气道，“跟你有关吗？少多管闲事，走开啊！”
听到这话，面前的两个男人表情各自不同。
洛青川原本对于被打断的后续非常不满，不过是习惯了掩饰情绪，这才没有发作。现下听到方亦可的驱逐之语，不觉挑了挑眼角，大感痛快！
霍西城瞥到他的神情，侧头就是一阵冷笑，“方亦可，你少不识好歹！我如果不过来，少不得要看到你被人骗，这以退为进的手段，都在你这里从头用到尾，你竟然还一无所知。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该夸这位洛先生聪明过头了？！”
说着，他略一俯身，伸出手臂就把座位上的方亦可拉了起来。
他用的力气颇大，方亦可猝不及防的踉跄着不被他扯进了怀里，腰上立时横了条有力的手臂，将她禁锢在他胸前。
若是平时，方亦可肯定立时挣扎起来。
就算没有避他如蛇蝎，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可是现在，她只顾着震惊他刚才的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也显得呆呆的。
“以退为进”是指洛青川吗？所以，他刚才一连串与平时不同的表现并不是因为顾晓婉的病而心慌，却是要说服她的套路？
方亦可虽然不是顶聪明，可也不是个笨人。
一时没想到，不过是灯下黑。
她与洛青川的相处一向很自在，打心底里，她一直是信任他的。
这会儿又怎么会想到，他把攻心计都施展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过一旦有人点破，她就全想明白了。
可不是么，洛青川做事，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更何况，这事又关系到顾晓婉的生命。他怎么可能只说了两句请她帮忙，在她连回答都没回答之前，就仓促的下了她不愿意的定义！
以退为进……这可真是个好办法，至少，对她来说挺有用的。
谁让他是她的朋友，恩人呢！
电光石火间，方亦可已然是想得通透了，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洛青川却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缓缓站起身，仍是神情自若，“霍先生，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当着当事人的面说，是不是太小瞧我们的智商了！我劝你，想要加重自己在亦可这里的份量，其实无需踩着我上位，你只要把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一一改正过来，真正的关心亦可，而不是只顾自己的心情行事，为所欲为，相信她会看到你的转变！”
这又是一段高明的说话，先是暗示方亦可，霍西城刚才的话不过是挑拨离间，又用过去的事来挑起方亦可对霍西城的不满。
是以，闻言，霍西城便是一阵心头火起。
他当即把方亦可向后推，吩咐着站在另一侧的霍五，“照顾好她。”随着便姿态优雅的解开了袖扣，又去松领扣，边道，“你也算男人，耍弄嘴皮子没意思的很。为了顾晓婉，你把主意打到可儿身上，你该知道，我是饶不过你的。今天只当给你个小教训，如果再有下次，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和你身后的CK集团，就真的要当心了！这次，我不会再给可儿说情的机会！”
洛青川的脸色微微一变。
堂堂霍氏集团的总裁，谁想到他会有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
眼见着他挽了袖子就要动真格的，这时候，方亦可不顾霍五的阻拦，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迅速的搭在了霍西城的手臂上。
没了衣服的阻隔，她手指冰冷的温度让霍西城的肌肉都下意识的紧缩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她，眼中阴晴不定。
“你又想护着他？”
这个又字，让方亦可纠结的咬了下唇。
上一次，两人在宴会厅外打架，她不满霍西城动手，还打伤洛青川，很是坚决的撇下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扶着洛青川离开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是此刻，却莫名有种愧疚感。
急忙晃了下头，把杂乱的思绪甩出脑子，她解释道，“嘟嘟自己在家，我很快要回去的，如果任你动手，不知要折腾到几点，会耽搁时间的。”
霍西城无语。
这女人是把他想得多无能？
教训洛青川难道还要个把小时不成，几分就解决了！
不过，看到方亦可眼中波光潋滟，隐隐有着恳求之意，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手。
方亦可见他听劝，心下稍安，又道，“我跟青川说几句话，他也该回去了，你去外面等我一会儿，我也有话同你说，好吗？”
软软的一声“好吗”，登时把霍西城心里那点挣扎击的粉碎。
他瞟了眼仍扶在他手臂上又细又白的手指，缓缓与她对视，挑起唇角，“好啊，一个吻就可以安抚我三分钟，你需要多长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