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而行,大约半个时辰后停在一幢大宅前,门前很是安静,没有闲杂之人,台阶之上是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不开,左手边有一小门,此刻已经停有一笼小轿,红色的幔纱从上到下包裹住,也没有轿门,四角上挂着铃铛下坠粉色流苏,闫凌静在旁边转了一圈也没看明白怎么坐上去,还是一位粗使婆子将整个轿笼抬起,露出坐榻她才钻了进去,一行人抬至内院,若说前院是庄严大气,那么后面就是小巧灵动,转过假山就有一条溪水缓缓流动,过了石桥水道扩宽呈阶梯式出现几湖池水,岸边皆是垂柳随风轻拂,正值盛夏池中荷花繁茂娇艳欲滴,时有蜻蜓落在上面,晶莹剔透的翅膀不停煽动。又往前走了一阵,轿子停在拱门之外,上面石板刻着听风二字,下轿后闫凌静呆望片刻,抬步进去再回头偷看,背面石板刻有戏水二字。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直通竹林深处,那些轿夫和婆子只站在拱门外不敢进来,又一队长相秀美的丫鬟上来搀扶,穿过密林又一条小河挡住去路,上有竹桥一座丫鬟们引着上去轻声说道:“姑娘,公子就在里面等候。”
邻水而建的是一座三厅亭,四周用薄纱遮盖,风一吹飘然而动,李隆基此刻正坐在其中,饮茶观景。灰白色的轻纱隐隐约约透出他伟岸的背部,杏黄色的下裳将双腿完全隐藏在下面,他时而侧耳倾听,时而瞩目凝望,像是远离凡尘的隐士,只懂鸟兽之语,不解人间杂音。
闫凌静悄悄的坐到旁边,看他悠闲的样子就来气,用手敲了下隐几引起他的注意,不满的说道:“我像个蛐蛐一样被抬来,你倒好坐在这听风戏水乐逍遥。”
李隆基笑着看向她,惊讶的说:“你也喜欢那拱门上的字?”
“不喜欢,我看应该改成,腰酸,腿麻。”说着话闫凌静把腿伸直轻轻敲打,噘嘴的样子格外娇媚,李隆基不仅没生气,反而大笑点头道:“说的好,说得好。”
闫凌静知道他找自己的目的,也不废话便将怀中的信拿了出来,“这是你要的东西。”
李隆基只是一瞥表情马上变得凝重起来,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印蜡还是完好,而此刻已经损毁,“你看过了?”
“我的东西我自己为什么不能看?”闫凌静尽量说的理直气壮,生怕他看出半分心虚,好在李隆基一开始就将她认定,再一想到敬家的遭遇更心生同情。
他接过信,打开仔细审视,没有半刻眼睛已经红润,双手颤抖气息也急促起来,他撑住身体努力忍住悲伤问道:“你都知道了?”
闫凌静表面冷静,内心早已经抓狂,‘我知道什么?应该知道什么?要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好呢?我要是回答知道他又问我实情怎么办,我要是说不知道他会不会起疑?’一阵胡思乱想后她弱弱的说了一句:“知道也不知,不知也知道。”
李隆基居然点了点头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一定不知道,但受过的苦你应该是知道的。”
闫凌静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说话,李隆基把信放在案几上,心痛的说:“敬大人辅佐陛下登基,本是满腔抱负却被奸人所害,临终前还让你送回手书,我等怎能不解其中道理,武三思不杀如何告慰令尊在天之灵。”
闫凌静倒吸了一口气,心想: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悲伤一些,毕竟是亲爹死了。她酝酿着情绪,睁大眼睛想让泪水集中一点,可是根本无用。只听李隆基又说道,“我也是前几日接到飞鸽传书,才知道只有你一人逃了出来,夫人及你的三位兄长都已经……”他欲言又止,哽咽起来。
‘完了完了,全家人都不幸遇难,而我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这可怎么办呀。’闫凌静无论如何睁大双眼都无济于事,最后弄得自己脸红脖子粗,见李隆基诧异的看向她,索性来个大反转,“你伤心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让我逃出来是为了哭哭啼啼的吗?我偏不能哭,我要好好活着。”
李隆基只当她是内心痛苦表面坚强,心里一软安慰道:“敬姑娘所言极是,敬大人在信中也是此意。”
歪打正着,她不解的看向案几上的信,又读了一遍,依旧没看出来有什么暗语,李隆基耐心的把信转过来,用手点指道:“你把前五句的第一个字念一遍。”
“诛杀三田心?”她懵懂的看着对方,诛杀明白可是三田心是什么东西?
“田心念什么?”“思。”原来这是一封诛杀武三思的信,武三思是武则天的侄子,武周王朝灭亡后他居然没有被牵连反而特别受皇帝的重视,敬珲发现他与韦后似乎有不寻常的关系,更加令人担忧的是陛下几乎被他们左右,大有历史重演的可能。当今太子李重俊深感武三思之阴毒,一直想找机会诛杀,敬珲等人纷纷支持可惜今年年初行刺消息被泄,武三思先下手为强将几位忠臣老将发配流放,继而又派人暗中加害,太子也心灰意冷,终日在府中不愿见人,韦后一干人等,更是抓住这个机会,另太子与外界彻底隔绝。
闫凌静在脑海中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相应的历史记忆,都怪自己历史课的时候都在打瞌睡,除了对爱情故事外一律不感兴趣,不过听他这么说自己多少明白一些,那女子应该就是敬珲的女儿,全家被流放的途中遭人暗算,只有她自己逃了出来,带着父亲的手书来到东都洛阳寻求庇佑,偏偏命送河道,包袱被自己捡到。
李隆基见她面露忧愁以为担心父亲的嘱托无法完成,便轻声说道:“这信我就收下了,太子那边我自会送到,只是你不能再留在曼妙亭,我帮你赎身后就搬到这里吧。”
“不不不,不用了。”闫凌静连忙拒绝道,她本就是冒牌货若跟他常在一起不是很快就会被发现,更何况她已把信带到也算是了却心事。
李隆基眉头紧锁担忧的说:“你可知我们初遇的那天有杀手袭击,我本以为是冲我而来,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对你。”
闫凌静是铁了心不能留下,劝说道:“我在曼妙亭一直很安全,若突然来你这才叫人起疑,曼妙亭虽然龙蛇混杂可是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所以就不用你操心了。”
李隆基转念一想她所说也有道理,自己这里不见得有多安全,反而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恐要连累了她,但是她一人在外自己又难安心,真是陷入两难境地,闫凌静见他犹豫不决,便强势决定道:“就这么说,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记得帮我把信送到就行。”说完她拱手作揖表示万分感谢后,扬长而去,留下李隆基呆坐在那里,一抹微笑浮上脸颊。
不一会侍卫站在门外请示道:“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他站起来整整衣衫,将信放入怀中,一路上都在考虑如何开口,到了太子府匆匆入内,太子早在书房等待多时,刚一见面便询问道:“三郎可知敬大人遭遇?”
“已接到飞鸽传书,哎。”李隆基摇摇头,太子两眼发直手脚冰凉的瘫坐在胡床上,不一会又突然大哭起来,顿足捶胸道:“老师,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信小人呀。老师!”
李隆基连连安慰,终于太子情绪有所缓和后,他将手书拿出交与对方,不免又引起太子一阵痛哭,劝解一阵方才作罢。
“太子可知敬大人的一番苦意。”李隆基试探的问,太子点点头,起身将门关上,又引他到内室,坚定的说:“老师之意跃然纸上,我怎能不知,三郎,实不相瞒,这段时日我虽闭门谢客但暗中一直在联络朝臣,我要让武三思生辰变忌日。”
他们在内室秘密交谈了一个时辰,李隆基才告辞回府,只是神情并没有轻松之状反而越发忧愁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