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能理解老爷和冉秋云的心情:“老爷,小姐,长秀等的就是这一天,老天爷总算开眼了。我现在就到李家铺去跟哥哥说这件事情。”
“赵妈,秋云是想让婉婉早一天回到身边来,但也不能这么急,天这么晚了,山路也不好走。”冉秋云道,“不行,明天早上,你可以早点到李家铺去。”
“天不算晚,这条山路,我已经走惯了——长秀已经走了多少年。小姐请放心。”
谭国凯站起身:“这样吧!我跟赵妈一块去。如果可以的话,我随你们兄妹俩一起到刘家堡去。”谭国凯的心情比冉秋云还要急切。
“这不行,老爷的身体不好,这种事情,还是先让赵妈兄妹俩先趟趟路子比较妥当,老爷现在就跑到刘家堡去,未免有些唐突。让高鹏陪赵妈走一趟。”冉秋云是一个心思细密的女人。
屋子里面的人正说着话,凤儿突然风风火火地走进珠帘。
“凤儿,你怎么来了?”谭国凯道。
“老爷,老太爷和老太太来了。凤儿看老祖宗着急的事情,就领他们来了。”
昌平公主和冉秋云迎上前去,两个丫鬟搀扶着老太爷和老太太走进房门。
玉兰和玉婷也迎上前去,将老太爷和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下。
“爹,娘,你们怎么到平园来了?有什么事情,让下人招呼一声不就行了吗?”
“我们到和园,凤儿说你和昌平到平园来了。”老太爷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儿啊!为仁的身世已经真相大白了,你们也该把婉婉接回来了。这些年,秋云很不容易,她不会提这件事情,你早就应该把婉婉还给秋云了。”
“你娘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心里面一直在犯嘀咕,婉婉不回来,她恐怕连觉都睡不着。回到泰园眼泪就没有断过。咱们谭家的娃沦落在外面,我们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爹,我们正在说这件事情呢?我们打算让高鹏陪赵妈到李家铺和刘家堡走一趟。”
“爹、娘,国凯正打算把婉婉接回来。二老年纪大了,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情,让下人跑一趟即可。”
昌平公主走到老太太跟前,用手绢帮老太太擦去眼角和脸上的泪水。
“赵妈,辛苦你走一趟,我和老太婆在泰园等你的好消息。”老太爷道。
昌平公主道:“赵妈,先要让婉婉辞了尚家的工——先把婉婉接回刘家堡才是道理。”
“大太太说的是,长秀明白。”
“还有,如果婉婉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把话摆到桌面上说,如果婉婉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话,可以和李家人商量,让婉婉到潭府来帮佣,只要婉婉进了谭府,什么事情都好办了。”谭国凯怕伤了女儿。
“还是老爷想到周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赵妈道。
“玉兰、玉婷,你们送老祖宗回泰园,守在他们身边。”谭国凯道。
爹、娘虽然年事已高,但还能记挂着沦落在外的孙女儿,这使谭国凯非常感动。
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到这里,之前的所有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这些天来,自己忙于夫人的五十华诞,之后,又忙着认儿子,对老祖宗的关心确实少了,想到这里,谭国凯又有点惭愧。
玉兰、玉婷姐妹俩送老太爷和老太太回泰园。
谭国凯、昌平公主和冉秋云将赵妈送出院门,台阶下停着一辆马车,高鹏和蒲管家站在马车旁,高鹏将一个马灯挂在车厢前面的铁钩子上。
蒲管家将一个布袋子递到赵妈的手上,布袋子里面装着五百两银子。
冉秋云将一件貂皮披风穿在赵妈的身上——夜已深,天渐冷。
冉秋云和阿玉将找妈扶上马车。
赵妈松开冉秋云的手:“小姐,那么难熬日子都熬过来了,小姐耐心等待就是,今天晚上,长秀一定带好消息回来。老爷和小姐先睡觉,长秀回来以后叫门就是。”
“睡觉不急,我们等你回来。高鹏,路上务必小心才是。”谭国凯道。
“老爷尽管放心。老爷。太太,我们走了。”
“走吧!”谭国凯挥了挥手。
目送马车消失在北街和西街交汇处,梅子和紫兰搀扶着老爷和昌平公主,阿玉搀扶着冉秋云走进院门,蒲管家和凤儿走在最后。
此时,戌时刚刚过半。
走到平园的时候,谭国凯决定到泰园去陪父亲和母亲,父母已经是耄耋老人,还在为儿孙的事情操心,他觉得应该抽点时间陪陪父母。
于是,昌平公主和冉秋云也随老爷到泰园去陪老祖宗,说说话,时间会过得快一点。很显然,赵妈和高鹏不回来,一家人是不会上床睡觉的。
这使冉秋云很受感动,为了她的女儿,一家人都在熬夜。
谭为仁忙完生意上的事情以后回到府中,他听说母亲去了泰园,也随蒲管家去了泰园。
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泰园,老祖宗非常高兴,泰园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两位老人家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老太爷吩咐蒲管家让伙房准备宵夜,等赵妈和高鹏一回来,大家一起吃宵夜。
两个丫鬟在客厅里面放了两个火盆,放上木炭,火烧很旺。
另外两个丫鬟准备了花生、瓜子、点心和茶水,大家围坐杂一起,一边吃东西,一边陪老太爷和老太太说话,为仁少爷和玉兰小姐给老太爷、老太太捏肩捶背。
这一大家人其乐融融。
不一会,二爷谭国栋一家人也来了。
兄弟俩想到一起来了,这些日子,府中事情太多,大家都冷落了老祖宗。
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之后,一家人又紧紧地团结在了一起,人的伤口有自愈的功能,只要有良好的家训和家风,家庭也有自愈的功能。
在家庭大会上,谭国栋夫妻俩对老祖宗微词颇多,所以,他们也想借这个机会和老祖宗修复修复彼此间的感情,老祖宗年事已高,来日不多,做儿女的还是要多包涵一些。
马车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赵妈和高鹏赶到李家蒲赵长水家的时候,戌时将尽。
赵家的灯还亮着,还能听见屋里里面有说话的声音。院门半掩着。
赵妈推开院门,两个人从堂屋里面走了出来。
走到跟前,赵妈才看清楚,两个人中,一个是侄儿赵仲文。
赵仲文也看清楚了姑母的脸:“姑母,您怎么来了?爹,娘,姑母来了。”
不一会,赵长水夫妻两个人同时冲出堂屋。
“长秀,高鹏也来了,你们这时候来,一定有要紧的事情。”赵长水道,“仲文,快扶你姑母和高鹏兄弟进屋,瞧这鬼天气,把人的胳肢窝都冻裂了。”赵长水道。
赵仲文母子将赵妈扶进堂屋;赵长水和高鹏跟在后面。
堂屋里面还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他的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女人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几包系在一起的药。
赵仲文走到女人的跟前:“李大嫂,每天早晚,各服用一次,记住,是饭后,忌辛辣。这几副药服完,你女儿的病就好了。”
“谢谢赵郎中。”女人从衣袖里面摸出几枚铜钱,放在小桌子上,站起身,拎起药,走出堂屋。
赵仲文拿起几枚铜钱,紧走几步,追出门外,将铜钱塞到女人的手上:“大嫂,几服药不值几个钱。”
“这——这怎么能行,你不收钱,我心里过意不去——每次来看病,你都不收钱,这怎么能行呢——你们也是要活人的。”
“不用这么客气,乡里乡亲,我让你拿着,你就拿走。天黑路滑,路上小心点。”
“赶明,我让孩子他爹到山上去采一些药草来——要不然,我这心里就不得劲。”
“用不着,乡里乡亲的,大嫂不必客气,孩子该饿了,赶快带孩子回家吃饭去吧!”赵仲文将母女俩送出院门,插上门栓,回到堂屋里面。
赵仲文不想在女人的身上多耽搁时间,姑妈这么晚到李家铺来,肯定有要事。
赵妈并没有就坐,他说明来意后,赵长水让夫人拿来一件羊皮大氅和羊皮帽:
“走,我现在就领你们到刘家堡去,既然为仁少爷的身世已经公开了,那就用不着再藏着掖着了——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夫妻俩还在说这件事情呢——婉婉小姐也该回谭家大院了,我们真为二太太高兴。”
三个人走出院门的时候,赵仲文追出院门:
“爹,我驾车跟你们一起去,待会儿,姑母和高鹏兄弟直接从刘家堡回歇马镇,用不着绕道把爹送回李家铺。”
“这样也好。有仲文陪着大哥,我就放心了。”赵长秀道。
李家铺在歇马镇的西北角上,刘家堡在歇马镇的西南角上,刘家堡和李家铺距离歇马镇的路程超不多,如果从刘家堡绕到李家蒲,路程要多一陪多。
此时,雨比先前大了一些。
赵仲文的母亲跑出院门,将两把雨伞递到赵仲文的手上,她还将一盏马灯递到赵仲文的手上。
两辆马车行驶到刘家堡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亥时。
雨更大了,还夹着些雪花。雪花不紧不慢地飞舞着,李俊生抬头看了看天空,看情形,这雪是要下一段时间的。
今年的雪来得很早,怪不得天气突然这么冷呢。
刘家堡是一个西依山峦,东濒湖泊的村庄,在整个歇马湖地区,刘家堡是一个最大的村庄。
刘家堡由李家村、石堰村和刘家堡三个村落组成,一共有九百多户人家,刘家堡的西边就是二龙山的主峰。这里山高林密,盛产皮毛,相当一部分人家以狩猎为生,谭家皮草行的皮毛,一部分就是从刘家堡猎户手上收购的。
刘家堡还盛产紫檀,谭家家具作坊的原材料大部分就取自于刘家堡,但这是过去的事情。
随着紫檀资源的不断消耗,而新栽种的紫檀又跟不上趟,所以,几年前,谭家就开始到其它地方进紫檀木了。
除了紫檀木以外,刘家堡的木材资源非常丰富。
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木材资源和野生动物资源丰富,自然就催生了狩猎、伐木和家具制作三种职业。
刘家堡紧靠歇马湖,湖中的鱼类特别多,所以,在刘家堡,有不少人家靠打鱼为生。
伐木需要锯子和斧头,打家具需要斧头、包子、凿子等铁制工具,狩猎则需要猎枪,打鱼需要鱼叉和网砣(坠在网沿上的铁砣)。
谭为仁的亲生父亲李俊生就是靠****、锯子、斧头和鱼叉网砣养活一家人的。
马车沿着湖岸边狭窄的小路进入刘家堡,湖边和湖面上闪着一盏盏灯。
一盏灯就是一个打渔人,他们或在湖边,或在湖面上,天气再冷,都无法阻挡渔民下湖打渔的脚步,为了生计,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讨生活的。
李铁匠家在李家村。
在一个小山坡上,坐落着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院落。
篱笆门前有一条三岔路口,靠近路口的地方有两间低矮的瓦屋,临街一面有一排门板。
这两间临街的瓦屋就是李家经营了三代的铁匠铺。铁匠铺前有两棵老槐树,两间瓦屋掩映在老槐树下。
马车在铁匠铺前停了下来。
赵仲文第一个跳下车,先将姑母扶下车,然后将父亲扶下车。
赵仲文和高鹏将两根缰绳拴在槐树的树干上。
大概是听到了马车的轱辘声——或者是听到了篱笆门外说话的声音,院子里面传来门轴在门窝里面转动的声音。
不一会,篱笆门里站着一个人影,此人的嘴里含着一根烟枪,烟锅里面闪着亮光:“谁啊?”
“俊生兄弟,我是长水啊?”赵长水道。
“是大老表啊!这几位是谁啊?”
“大兄弟,我是长秀啊!”赵妈道。
“稀客——稀客,我说怎么今天下午水缸里面横着一根稻草呢,敢情是要来亲戚了。这——这不是大侄子仲文吗?”
李俊生道,李俊生不认识高鹏,“这位是谁啊?天这么冷,又是雨,又是雪的,别在外面站着了——快到屋子里面坐下说话。”
李俊生将四个人让进篱笆门,带进堂屋。
屋子里面的家具虽然很简陋,但收拾得有条不紊。
堂屋里面的大桌子上放着一盏松油灯。大桌子上还有一个酒坛子,一个小碗,还有半包花生米。
西屋里面传来如雷的鼾声。
双方坐下。
李俊生将酒坛、小碗和半包花生米挪到长条几上:“孩子们都睡下了,我一边喝酒一边等孩子他娘回来——今天晚上八成是回不来了。”
李俊生的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腰上系着一根灰色的腰带,下身穿一件大腰棉裤。
棉袄和棉裤上都有补丁,脚上穿一双毛窝子——是用布、麻绳和芦柴花编成的鞋子,冬天穿比较暖和。
李俊生的衣服虽然很破旧,但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
“表嫂上哪儿去了?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赵长水道。
“孩子他娘到青州看望婉婉去了。婉婉一定是留她娘住一个晚上,你们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和婉婉有关。”
“老表,你是不是知道了谭家的事情?”赵长水道。
“谭家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孩子她娘知道谭家的事情以后就跑到青州府去了,我们想让婉婉辞了尚家的活——这孩子——她应该回到自己亲生爹娘的身边去了。”
谭家人想到的事情,李家人早就想到了。
“婉婉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知道了——刚开始不知道,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她是十岁的时候知道的。”
“刚开始,婉婉——她只知道我们不是她的亲生爹娘,但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
“以前,连我们都不知道她的亲身爹娘是谁,她就更不会知道了。”
“虽然我们不知道她的亲生爹娘是谁,但我们知道婉婉肯定不是平常人家的娃,平常人家,是不会用自己的女儿换别人家的儿子的,平常人家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啊!”
“那几年,要不是长水兄弟给我们的银子,经常送粮食给我们,我们一家人肯定不能全全乎乎地活到今天。”
“我们猜想,婉婉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娃,所以,我们不敢亏待她。”
“俗话常说,龙生龙,凤生凤,婉婉小时候就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但细皮嫩肉,长的精致,而且聪明伶俐。”
“每次跟她两个哥哥到山上去拾柴禾的时候,都会到学堂里面,扒在窗户外面看唐先生讲学,回来以后,就用小树棍学着唐先生的样子在地上写字。”
“到五六岁的时候,她就会写很多字了。唐先生就让她坐在教室里面听课,还给她纸、笔和书。等一下……”李俊生走进东厢房。
不一会,李俊生走出东厢房,手上拿着一个铁盒子。
李俊生将铁盒子放在大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四本书,一沓练过字的纸,还有两只毛笔,一个砚台,还有半块墨。
四本书,一本是字帖,一本是《诗经》,一本是《三字经》,一本是《女儿经》,四本书因为经常翻动,边角已经起毛并卷起来了。
赵仲文从铁盒子里面拿出一沓练过字的黄纸,有一百多张,赵仲文和赵长水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从第一张翻到最后一张,从下往上,字越来越好,越来越端正,这些字应该是婉婉在不同年龄段写的字。
从字形、字体的不断进步和四本书的磨损程度来看,婉婉在学习上非常用功,悟性也非常高。
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家庭里面,婉婉能有机会读书,实属难得。
“念书是要钱的,婉婉的两个哥哥有没有读书啊?”赵妈道。
“他们哪是读书的材料啊!就是他们想读书,我们也交不起学费啊!咱们李家祖祖辈辈都没有张望过学堂的门头,从没有指望出过一个读书人。”
“婉婉在唐先生的学堂读书,我们没有花一文钱,唐先生知道我们困难,就让我帮学堂修修桌椅板凳,修修房子院墙什么的,娃她娘经常帮唐先生洗洗缝缝,算是抵消了婉婉的学费。”
“既然婉婉想读书,我们也不能委屈了她。”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娃,婉婉聪明伶俐爱读书,不让她念书,真委屈了她。”
“婉婉还是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她虽然在学堂念书,但家里面的活一点都不耽误。”
从李俊生的话中可知,李家人对婉婉很好,可他们为什么要把婉婉送到青州去当丫鬟呢呢?
赵妈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冉秋云也想知道:“老表,婉婉是什么时候到青州尚家去当丫鬟的呢?”
李俊生已经听出了赵妈的弦外之音:“这——说来话长。本来,我们夫妻俩是不想让她到青州去当佣人的,可又不得不让她走。”
“这是为何?”赵长水道。
“这——老表,你容我慢慢跟你说。婉婉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出落得如花似玉,你们是知道的,在我们这地界,女孩子长到十二三岁,就有媒人上门提亲了,咱家的门槛都快让媒人踏破了。”
“可婉婉还小,再加上她的身世,别人不知道,可我们自己是知道的,我们不想委屈她。”
“养她,我们可以,无非是吃好吃孬、穿好穿孬的事情,可把她嫁出去,我们心里没有底,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们也没法做主。”
“你们想啊,我李铁匠的女儿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呢?所以,我们想往后拖几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李俊生欲言又止。
“什么原因?”
“婉婉在村子里和小莲姑娘最要好,打小就在一起玩耍,后来小莲姑娘在镇上一户人家当丫鬟。”
“不久,又到青州一户人家当丫鬟,春节回来,跟婉婉一说,婉婉就动心了,她也想躲那些媒人。”
“后来,我们才知道,婉婉到青州去帮佣,完全是因为她奶奶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