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时,一辆超大的马车停在曾府的大门口。
朱桂和四个带刀侍卫从马车上走下来,曾德煌和管家已经在院门口恭候多时。
曾大人将朱桂引进曾府。
不一会,又有三辆马车停在曾府的大门口。
欧阳大人、曹锟和赵庭臻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程班主从第二辆马车上走下来。
昌平公主和朱桂约好早饭后启程回歇马镇。
朱桂受皇上的委托送昌平公主母子回歇马镇,他也想到歇马镇去看看。
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所以,朱桂非常珍惜这次机会。
朱桂五岁就被封为豫王,并就藩于大同府,二十一年前,昌平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朱桂和昌平见过一面——那是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就没有和姐姐昌平见过面,在离开应天府到大同之前,他和姐姐昌平在一起的时间最多。
朱桂的母亲是郭慧妃,在洪武皇帝众多妃子中,地位比较低,只有昌平姐姐不嫌弃他,并且很照顾他。
所以,在朱桂的心里,除了娘亲,昌平姐姐是他最亲近的人。
到大同以后,只要他回应天府来,落脚的地方肯定是侯爷府。
朱桂一直把昌平当成最亲的人,二十一年后的今天,能在应天府和姐姐不期而遇,他还真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这次,皇上把朱桂从大同府叫来,主要是处理一些和迁都有关的事情,迁都完成以后,他还是要回到大同府去的。
皇上差遣,圣命难违,但朱桂的心里面是想早点完成使命,早点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在皇兄的面前,他感觉很不自在,哪有在自己的地盘上无拘无束好呢。
自己离经叛道、无拘无束惯了,稍不留意就会犯了皇上的忌讳。
自己和皇上虽然是兄弟,但出生在帝王之家,虽然也有亲情,但政治上的考量会多一些。
所以,即使是在亲情面前,自己也要保持几分清醒的头脑。
在朱桂的马车上,有四个精致的大木箱,木箱里面是朱桂送给姐姐、姐夫和外甥的礼物。
四个带刀护卫靠在马车上聊天。
高鹏、南梓翔和姬飞在收拾马车,给马加料、饮水,做着出发前的准备。
欧阳大人和程班主在聊黄梅小调的事情。
这次,欧阳大人到歇马镇,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没有欣赏到程家班的精彩演出。
程班主听说程向东原来的名字是欧阳大人给起的,所以,对欧阳大人感到很亲切。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昌平公主在朱桂和琛儿的搀扶下走出曾府的大门。
曾德煌夫妇走在两边;冉秋云、梅子、阿玉跟在后面。
不一会,一个老者从东市方向跑过来,老者气喘吁吁,他的手上拿着一串铜钥匙。
老人走到曾夫人的跟前,将一串钥匙递到她的手上。
曾夫人走到昌平公主的身边:
“公主殿下,曾府所有的钥匙都在这里——我让管家到街上刚配的,走的时候,我们会留两个可靠的家丁看守院子,昌平公主要是觉得他们可用的话,就留下他们。”
“昌平愧领了。”
“这里本就是公主殿下的宅子,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华幽兰道。
“谢谢幽兰妹妹。”
“新年前后,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公主殿下年底就可以搬进来了。如果昌平公主不觉得局促和不便的话,现在就可以住进来。”
“昌平感谢曾大人和曾夫人的热情相待。”
“姐姐,以后,您——和您的家人只要到北京去,请务必去找我们,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啊!”曾夫人道。
“夫人所言极是,我曾德煌的家就是你们的家。千万不要生分才是。”
从今以后,谭家在应天府就有了自己的落脚点,琛回到自己的身边以后,昌平公主就不能窝在歇马镇了,这里本就是自己的家。
如果不是遭遇了十九年前的那场变故的话,她会一直生活在这里。
琛儿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谭府也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这次的应天府之行,收获是很大的。
昌平公主从手腕上取下一对祖母绿手镯:“妹妹,昌平这次来的匆忙,这对手镯留给妹妹,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姐姐赏赐,幽兰敢不从命。”华幽兰一边说一边从发髻上取下两枚金钗,不由分说,插在昌平公主的头上,“这对金钗虽然粗陋,但伴随幽兰很多年,请姐姐笑纳。”
一番话别之后,四辆马车徐徐向西驶去。
欧阳大人、曹锟、赵庭臻坐在第一辆马车上,赶马车的是姬飞。
昌平公主、朱桂、程向东和程班主坐在第二辆马车上,赶马车的人是高鹏。
冉秋云和阿玉和梅子坐在第三辆马车上,赶马车的是南梓翔。
最后一辆马车上坐着朱桂的四个护卫,赶马车的是朱桂带来的车夫。
马车在“鸡鸣寺”停了两柱香的工夫。
这次重回故地,除了以前的老宅,昌平公主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鸡鸣寺”,昌平公主和“鸡鸣寺”有很深的渊源。
过去,她经常到“鸡鸣寺”来进香,因为自己的虔诚,观音菩萨给了她两个孩子,让她圆了做母亲的梦。
两个孩子出事以后,她自觉愧对观音菩萨,观音菩萨垂怜于她,赏赐给她两个孩子,可她没能保护好两个孩子。
现在,琛儿回到了她的身边,她自然要借此机会到“鸡鸣寺”来还愿了。
昌平公主要领着程向东进“鸡鸣寺”去给观音菩萨烧香还愿。
十九年前,昌平公主除了在自家佛堂焚香祷告以外,经常带着琛儿到“鸡鸣寺”来烧香拜佛。
昌平公主下嫁给谭国凯以后,肚子里面一直没有消息,这就是她经常拜观音菩萨的主要原因,“鸡鸣寺”是她经常来的地方。
二十九岁的时候,昌平公主终于怀上了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琛儿,顺利诞下琛儿以后,昌平公主心里面的阴霾一扫而光。
就是因为心情好了了,她才同意办三十岁生日,三十岁生日过完不久,昌平公主又怀孕了,十个月以后,馨儿出生了。
昌平公主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所以,她经常到“鸡鸣寺”来烧香还愿。
走到“鸡鸣寺”山门前的时候,程向东深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全部复活了。
在他的记忆中,山门的牌坊上有三个醒目的大字:“鸡鸣寺”,他印象最深的是拾级而上的石阶,母亲经常拉着他的小手,一级一级地往上走,走不了几级石阶,母亲就会把他抱在怀中。
走上一个山坡以后,程向东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座高高的宝塔,在他的记忆里面,也有这样一座宝塔。
宝塔的飞檐上挂着很多铜铃,风一吹,铜铃铛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琛儿,你在看什么?”
“母亲,我在看那座宝塔,我想起这座塔来了,娘,您听——”
昌平公主也听到了铜铃摇曳时发生的响声。
穿过一个大殿,一行人簇拥着昌平公主和琛儿走进大雄宝殿。
走进殿门,程向东便看见一尊千手观音坐佛。
鸡鸣寺和其它寺院不一样,其它寺院都把释迦牟尼佛放在大殿的主位上。
观音菩萨一般会放在释迦牟尼佛的背面,而鸡鸣寺则把观音菩萨放在主位上。
菩萨安坐在高高的莲花座上,她身披三层金黄色霞帔,后面和两边挂着一层又一层的帐幔。
观音菩萨二目平视前方,表情仁慈安祥。香客们需仰望才能看到她的全貌。
在观音菩萨的前面有一个很高很长的香案,香案上放着数不清的长明灯,灯光摇曳闪烁,更衬托出观音菩萨的威严。
香案中间放着两个铜香炉;香案的右边还放着一个铜罄,铜罄上横着一把铜锤。
香案前摆放着一排蒲垫。
昌平公主一行来的比较早,大殿里除了几个正在往油灯里倒香油和整理法器的尼姑以外,没有一个香客。
梅子和紫兰搀扶着昌平公主走进大殿的时候,一个坐在案子后抄写经文的师太放下笔,站起身,打量了一番昌平公主以后,迎上前来。
她双手合十,给昌平公主施了一个礼之后,将一行人引到观音菩萨跟前,然后朝一个正在整理经书的年轻尼姑招了一下手。
年轻尼姑走到师太的跟前。
师太和年轻尼姑低语几句之后,年轻尼姑走出大殿后门。
“贫尼给公主殿下请安——阿弥陀佛。”师太走到昌平公主的跟前,给昌平公主施了一个礼。
昌平公主感到很诧异:“师太认识民女?”
“十九年前,公主殿下时常到敝寺来进香,如何认不得?公主殿下的模样没有多大的改变。”
“敢问师太,慈安住持可还健在?”
“慈安住持依然康健,贫尼已经派人去请,十九年前,公主殿下突然杳无消息,师傅时常提起公主殿下。不曾想,今日得见公主殿下,慈安住持一定会非常高兴。想当年,公主殿下有恩于鸡鸣寺。”
“民女想起来了,师太就是慈安师太身边的侍从止水师傅。”
“公主殿下果然好记性,贫尼就是止水。”
“琛儿,赶快给止水师傅行礼,十九年前,娘到这鸡鸣寺来进香的时候,一直是慈安师太和止水师傅照应周全的。”
“晚辈见过止水师傅。”程向东学着母亲的样子给止水师傅行了一个礼。
昌平公主和止水师傅说着话,不在意,大殿里面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师傅,在观音菩萨的前面站成两排,她们双手合十。
正在昌平公主和大家纳闷的时候,两个师傅搀扶着一个老尼姑从大殿后门走了进来。
老尼姑的右手上拄着一根梨花拐杖。
昌平公主迎了上去,止水师傅紧随其后。
这个老尼姑就是“鸡鸣寺”的住持慈安师太。
慈安师太的年龄大概在九十岁左右,她左右太阳穴上有很多大小不等的老人斑。眉毛全白了。
在距离慈安师太三四步远的地方,昌平公主拎起衣裙的下摆,双膝着地,给慈安师太行了一个大礼:“昌平给慈安师太请安。”
程向东也跪在地上给慈安师太行了一个大礼——母亲尊敬的人,也应该是他尊敬的人。
慈安师太将拐杖扔给身旁一个侍从,用双手扶起昌平公主和程向东:
“公主殿下快快请起。十九年前,公主殿下突遭不测祸事,之后便再无消息,今日能见到公主殿下,贫尼喜不自胜。这位就是令公子吧!”
“果然和侯爷长的一模一样。”
“看到师傅身体如此康健,昌平很是欣慰,今日本为还愿,没想到竟然会有意外之喜。”昌平公主一边说,一边朝代王朱桂招了一下手。
朱桂走到昌平公主和慈安师太的跟前。
“慈安师太,这是昌平的十三弟代王朱桂。”
“朱桂给慈安师傅请安。”朱桂给慈安师傅行了一个拱手礼。
“贫尼见过代王殿下。阿弥陀佛。今日得见公主和代王殿下,我‘鸡鸣寺’蓬荜生辉。公主、代王殿下,请随贫尼来。”
此时,已经有二十几个尼姑列队站在香案前左右两边。
慈安师太将大家领到蒲垫跟前,止水师傅分别将三炷香递到慈安师太和昌平公主的手上,慈安师太和昌平公主将香在长明灯上点燃,然后插在两个香炉里。
慈安师太后退数步,面对观音菩萨,拿起铜锤,在铜罄上敲了一下,众尼姑齐声吟唱起来。
梅子搀扶着昌平公主,紫兰搀扶着朱桂,阿玉搀扶着冉秋云,程向东搀扶着程班主,曹锟搀扶着欧阳若愚,跪在在蒲垫上。
昌平公主、朱桂、冉秋云、程班主和欧阳若愚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给观音菩萨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之后,慈安师太将昌平公主和朱桂一行领进住持院喝了一会茶,叙了一会旧,方才将大家送到山门外。
午时过半,马车穿过青州府,马车还是四辆,但欧阳大人和曹锟、赵庭臻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欧阳大人本打算挽留昌平公主一行在谭家吃完中饭再走,但昌平公主归心似箭,所以婉言谢绝了。
这次的应天府之行是昌平公主第一次离开歇马镇,在去应天府的路上,她已经和儿子琛儿相认,她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谭国凯,她也想让琛儿早一点叫爹。
她也十分牵挂谭国凯,因为谭国凯的身体一直不好。
昌平公主离开歇马镇的时候,老爷的身体就不舒服。
马车快要驶进鹰嘴崖北崖口的时候,从峡谷里面冲出一匹枣红马来,高鹏看的清楚,骑在枣红马上的人是谭家的家丁饶东山。
马车在距离枣红马十几步的地方戛然停下。
饶东山跳下马,抓住缰绳,疾步走到高鹏的马车前。
昌平公主也看到了饶东山。
“东山,你这是到哪里去啊?”高鹏道。
“我——我是到应天府去——去迎——迎你们。”
饶东山一边说,一边举起手臂,用衣袖在脸上擦了擦汗——他的脸上全是汗。
“老爷让你来迎我们的吗?”
“是二爷和蒲管家让我来迎接你们的,老爷——老爷——他病倒了。”
昌平公主好像听到了饶东山说话的声音,但又没有完全听清楚:“高鹏,饶东山说的啥?”
高鹏大声道:“二爷和蒲管家让饶东山来迎我们,老爷突然病倒了。”
昌平公主在程向东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朱桂跟在后面。
昌平公主走到饶东山跟前:“东山,你快说,老爷他——他哪里不好?”
“回太太的话,今天早晨,两个丫鬟按时走进老爷的房间,想伺候老爷起床洗漱,可老爷脸朝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两个丫鬟就轻轻地喊了几声,但老爷还是没有动。”
“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两个丫鬟吓坏了,一个丫鬟赶忙跑到怡园喊来了三太太。”
“三太太把老爷的身体放正了——仰面朝上,老爷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三太太用手指试了试老爷的鼻息,呼吸还在,三太太还喊了几声,但老爷没有吭声。”
“三太太就让蒲管家请来了和梁大夫。”汗珠顺着饶东山的脸颊往下流。
“高鹏,你把东山的马拴在马车的后面,饶东山,你上马车,我们一边走一边说,两不耽误。”
程班主从后面走了过来:“太太,出了什么事情?”
“老爷今天早上突然不省人事。程班主,您上车,我们一边走一边听东山说。”昌平公主道。
高鹏将枣红马拴在马车的后面,大家爬上马车。马车朝南崖口驶去。
“饶东山,你接着说。”
“梁大夫给老爷含了一块参片,然后给老爷把脉,他说老爷的脉象还在,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梁大夫又给老爷扎了几针,老爷仍然没有反应。谭府里面的人顿时慌乱起来,二爷和夫人也来了,大家都坐立难安。”
“梁大夫说,这种病症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说,老爷的病来的蹊跷,他已经不敢再扎针,也不敢再施药了。”
“为什么不早点来迎我们呢?”
“三太太说再等一等,说不定老爷过一会就会醒来。三太太不发话,蒲管家也不敢随便行事。”
“蒲管家可以去找老太爷和老太太嘛!”
“老太爷和老太太坐在老爷的房间六神无主,除了抹鼻子,淌眼泪,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后来,蒲管家得了一个空,把老太爷请到屋子外面说了几句话,老太爷这才同意派东山到应天府去迎大太太。”
“饶东山,你是不是想说,三太太一直拖着不让蒲管家派人到应天府去迎我们?”
“东山就是这个意思,老爷突然不省人事,我看三太太一点都不着急,她还埋怨大太太,说——”
“她说什么了?”
“三太太说大太太好不晓事,硬撺掇老爷办这个五十寿诞,结果把老爷累着了。”
“她还说,大太太明明知道老爷这几天身体不好,还要跑到应天府去瞎逛,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为仁呢?他在做什么?”
“谭府上下,里里外外,全由二少爷为义张罗,没有老爷给大少爷撑腰,大太太和二太太又不在府中,为仁少爷说话,三太太母子俩根本就不听。”
“怡园果然按耐不住——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昌平公主道。
老爷不省人事,大太太和二太太又不在府中,为谭家生了三个儿子的三太太说话的分量自然就重了。
谭家上下,早就听说了为仁少爷身世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会把把三太太母子视为谭家未来的主人啰。
“高鹏,停下!”昌平公主大声道。
高鹏勒住马头,马车缓缓停下,回头望着大太太。
“高鹏,你骑马到青州府去找欧阳大人,把老爷的病情告诉他,请他把青州名医皇甫先生请到歇马镇来给老爷诊治。饶东山,你来赶马车。”
高鹏跳下马车。
饶东山接过高鹏手中的马鞭和缰绳,坐上马车。
高鹏走到马车后,解下缰绳。
“高鹏,你跟欧阳大人讲,他丁忧在家,不便长时间离府,只要把皇甫先生请到歇马镇即可,他不必亲自前往,但要安排一辆上好的马车,一路上,高鹏要小心伺候皇甫先生才是啊。”
“大太太请放心,高鹏走了。”
高鹏骑上马,挥动马鞭,策马朝青州的方向绝尘而去。
程向东双手紧握着母亲的手,昌平公主从程向东的眼神里面看到了焦虑和忧郁。
琛儿还没有跟父亲相认呢!
而他从昨天凌晨离开歇马镇的时候就开始想象和父亲相认时的情形了。
自己用十二年的时间寻找生身父母,这次在歇马镇,他和父亲在一起虽然没有说过多少话,也没有太多的相处,但从心里面感觉到了父亲的慈爱。
现在,父亲突然发病,且不省人事,想到这些,他有点暗自自责,自责自己没能早一点和父亲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