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为琛跳下马车,走到院门前,刚准备叫门,大门开了。
看门人齐老爹(闵副指挥使留下来看宅院的老院公之一)听了到门外的马鸣声和车轱辘的声音——他喊来了两个家丁。
两个家丁将两扇大门完全打开之后,一个家丁朝院门里面跑去——他是去喊贺管家的。
年轻人率先跳下马车。
在紫兰和梅子的搀扶下,谭国凯和昌平公主慢慢走下马车。
尧箐小姐和阿香把盛老爷、盛夫人和两个妹妹扶下马车。
阿玉将冉秋云和赵妈扶下马车。
婉婉和红珠将李俊生夫妇扶下马车。
这时候,一个家丁领着贺管家跑出院门。
两个家丁将大门完全打开。
这两个家丁是谭为琛上次到应天府来的时候让贺管家找来的,这两个人是齐老爹的远房亲戚——按照为贺管家的吩咐,齐老爹一共找来了四个远房亲戚,三男一女,三男是家丁,一女是厨娘。
贺管家原来是应天府怀仁堂的账房先生,因为年近古稀,谭为琛安排了一个年轻的账房先生,把贺先生安排到谭宅来当管家,管家不是人人都能当、并能当好的。
让贺先生到谭宅来当管家,是怀仁堂的掌柜举荐的,贺先生在怀仁堂当了二十几年的账房先生,他经手的账目和银两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贺先生没有孩子,他有过一个老婆,但夫妻两不曾生养,老婆病逝以后,贺先生一直独身未娶。让贺先生到谭宅来当管家,等于为贺先生找到一个理想的归宿。
当谭为琛把这件事情禀告老爷时候,谭国凯非常满意,因为谭老爷对贺先生非常了解。
贺先生下得一手好棋,谭国凯落难之前,他经常把贺先生请到府中杀几盘。贺先生为人耿直,每次下棋,他都不会碍于情面,手下留情,谭国凯就喜欢跟他在一起下棋。互有输赢,那才有意思嘛。
贺先生滴酒不沾,但喜欢喝茶,所以,只要贺先生到侯爷府来下棋,谭国凯都会让佣人泡一壶好茶招待。
贺先生唯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琢磨棋谱,他滴酒不沾,也不吃荤腥,他是一个素食主义者。
贺先生也是一个不讲究穿戴的人。他平时总是穿一件灰色的长袍,天暖的时候,他穿单袍,天冷的时候,他穿棉袍。
谭国凯过意不去,曾送给他几件绸缎单袍和棉袍,可贺先生一直锁在箱子里面。谭国凯问他为什么不穿他送的衣服,他说老爷送的衣服太精贵,舍不得穿,穿在身上也不自在。
让这么一个人来照应谭宅,是不二人选。
贺管家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色棉袍,上身加了一件黑色的羊皮袄。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瓜皮帽。
老朋友相间,格外亲切和激动。
贺管家走到谭国凯和昌平公主的跟前,眼睛里面闪着泪花:“喜来给老爷太太请安。”贺管家行过拱手之后,将谭国凯扶进大门。
几个家丁将马车引进东大门。
重新回到应天府的谭国凯感慨万端,闵副指挥使举家北迁的时候,将所有的家具和生活用品都留下来了。
所以,除了衣服,可以说什么都不缺,安置起来也容易了许多。
谭国凯和昌平公主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面。两个人同居一室,十九年前,老爷和太太回到歇马镇以后也是住在一间屋子里面的,自从冉秋云嫁到谭家大院以后,老爷和昌平公主就分开睡了。
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和波折之后,二太太冉秋云和三太太林蕴姗还会计较昌平公主和老爷住在一起吗!
事实是,老爷和昌平公主睡在一起,就是冉秋云和林蕴姗吩咐贺管家安排的。
冉秋云和林蕴姗则被安排在搂下,谭为琛和尧箐小姐住在老爷太太东边的屋子里面,为仁和婉婉小姐被安排在西边的屋子里面。盛老爷一家和李俊生一家和族长被安排在东院住下,马、霍、荣三家被安排在西院住下。
安顿好大家以后,谭老爷派高鹏去了夫子庙。
晚宴结束之后,天色尚明,谭国凯和昌平公主带着一家人到后花园溜达了一段时间。
这是谭为琛第二次走进后花园,谭宅,他是来了三次,第二次是因为要事在身,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多看一眼谭宅建筑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闲情逸致到后花园去漫步呢。
谭为琛第一次到后花园,是为了找寻小时候的记忆——或者说是找寻记忆中的东西。
小时候,所有残留在他记忆中的影像就是在这里全部被复制出来的。特别是永远停在湖边的那条石舫,因为这条石舫,记忆中清晰的和不甚清晰的物件,包括哪些模糊的残片和碎片,全部往一起汇集。
因为这条石舫,清晰的东西,变得更加清晰,不甚清晰的慢慢清晰起来,残片和碎片渐渐整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后花园里,除了一些花草树木、藤蔓竹林、亭台轩榭、池塘、小桥、山丘以外,最值得一提的是一条河和一个不大的湖,湖和河是相连的,最难得的是湖边那高高的城墙。
当年,侯爷府是就着依靠城墙而建的。城墙里面是侯爷府的后花园,城墙外是护城河,花园里面的小河和城墙外的护城河相连,护城河和秦淮河相连,而秦淮河和长江相连。
所以,后花园里面的湖水和河水永远是活水,一到春夏季节,随着江水的上涨,花园里的河水和湖水就会随之上涨,冬天,山寒水瘦。江水低落的时候,花园里的河水和湖水就会随之低落。
谭为琛虽然只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时间,但后花园里面的某些特征明显的景物在他的脑海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至于谭国凯和昌平公主,他们在这里留下的记忆就更多了。他们也没有想到还能回到这里来重温十九年前的美好时光。
一家人一会儿在小桥上驻足远望,一会儿到凉亭里面坐上一段时间,一会儿走到那些苍松古柏跟前流连片刻,年轻人则手拉着手,将树抱在怀中,看看那些树到底有多粗。
一会儿走上石船,拂去石凳上的灰尘,坐在画舫里面欣赏湖景。夕阳西下,晚霞映照在湖面上,映照在城墙上,温暖、宁静、安祥。
谭国凯突然来了诗兴:“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这两句诗写的很好,如果再换掉两个字,就应眼前之景了。”
“爹,您是不是想换掉‘残’和‘江’啊?”谭为琛道。
“不错,一个‘残’字,画面就晦涩、暗淡了许多。这里只有湖,没有江。琛儿,你看换两个什么字,才能应眼前之景啊?”
“‘残’字可以换成‘夕’,‘江’字可以换成‘湖’。
“一道夕阳铺水中,半湖瑟瑟半湖红 。”尧箐小姐将换过字的诗吟诵了一遍,“老爷,换过以后果然明快、鲜亮了许多。”
谭国栋捋了一下胡须,然后点了两下头。
“王勃的《滕王阁序》中有两句诗也是写晚霞的。”婉婉小姐道。
“婉婉姐,你说的莫不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尧箐小姐道。
“正是这两句。”
“这里有落霞,没有孤鹜,有冬水,没有秋水。”谭为琛道。
“琛儿,这两句应该怎么改呢?”谭国凯有心考一考儿子的诗词功底。
谭为琛举目望了望天上的白云:“落霞与白云齐飞,冬水共长天一色。”
“为琛少爷果然不同凡响,这样改,和我等看到的景致相应相当啊!”马清斋道,“大少爷一定读了不少书啊!二爷,清斋说的对不对啊!”
谭国栋眯着眼睛点了两下头:“清斋兄说的对,改的好啊!”
“大少爷,啸天不佩服你都不行,真是相见恨晚,小时候,我爹让我念书,可我总是倦怠于读书,想一想,真是后悔的很啦。”马啸天道。
“钱起的《访李卿不遇》用在这里,我看也不错。”谭国凯道,“画戟朱楼映晚霞,高梧寒柳度飞鸦.门前不见归轩至,城上愁看落日斜.这首诗除了有些悲凉之意,意境还是不错的,这里有朱楼、晚霞,有梧桐和垂柳,更有城墙和落日。”
“嗯,比较起来,这首《访李卿不遇》确实很应眼前之景。尧箐,你是不是想起了写晚霞的佳句来了。说出来和大家共享。”谭国凯道。
“尧箐想起了陈嘉言的《晦日宴高氏林亭》,诗中也有两个写晚霞的句子。”
“说来听听。”谭国栋道。
“姐姐,是不是‘日暮连归骑,长川照晚霞。’这两句啊!”芙蓉小姐道。
“正是这两句。”
“尧箐还想起了刘禹锡《秋晚新晴夜月如练有怀乐天》中的两句,‘?雨歇晚霞明,风调夜景清’。
“李白的《 宴陶家亭子 》中也有两个名句,‘绿水藏春日,青轩秘晚霞。’。”紫荆小姐道。
“老爷,二叔,你们不是在为难孩子们吗?时间不早了,再转一会,我们就可以回房休息了,程班主他们也该来了。”昌平公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