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族中长者手上拿着三炷香,在一个人的火把上点着了。
两个族人将一块端正的大石头上的积雪清理干净。
族长从老者手上接过三支香,站在石头上,高举起手中的香,将香对着黑暗的苍穹,转了一个圈。然后插在另一块石头的积雪上。
码头上鸦雀无声。
没有风声,只有飘落的雪花。
打着伞的,伞上有一层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或者草帽的,蓑衣、斗笠和草帽上也有一层雪。
族长谭国基的头上戴着皮毛,身上穿着皮大衣,他的帽子上、皮大衣上全是雪。
香燃到一半的时候,族长朝站在身旁的几个族人挥了一下手。
两个族人走到第二辆马车的跟前,掀起车帘,想将林蕴姗请下车。
看情形,只能拖下车——或者架下车了,因为林蕴姗还没有醒过来。
族长走到马车跟前:“怎么回事情?”
“林蕴姗还没有醒。”一个族人道。
谭国凯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情了,他喊来了梁大夫:“梁大夫,您给把个脉。”
梁大夫走到马车跟前,捋起林蕴姗左手的衣袖,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在脉搏处。
少顷,梁大夫松开手指,放下林蕴姗的衣袖,走到族长和谭国凯的跟前:“族长,老爷,三太太无碍,只是一时半会不会醒过来。”
林蕴姗被吓着了——让一个母亲目睹儿子被活生生的沉湖,谁能受得了呢?
谭国凯放下车帘:“就让她在车上呆着吧!族长,可以开始了。”
族长挥了一下手,两个族人打开木笼子的门,将谭为义架出木笼子。
另外两个族人拿来两捆绳子。
在谭为义被架出木笼子的一刹那,谭为义突然用身体撞开两个族人——他的双手是被绑着的,只能用身体去撞。
谭为义借助一条腿的力量,纵身一跃,头朝下,准确无误地落在那块刚被清理完积雪的大石头上。
站在旁边的人只听到“噗嗤”一声,便看到谭为义悄无声息地躺在大石头的边沿上——只有身体的上半部分躺在大石头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本来,众人是来看沉湖的,谁也没有想到沉湖变成了以头击石。这大概也是天意吧,囚车正好停在一堆石头的旁边。
一个族人拿着火把照了照谭为义的身子和石头。
石头上全是血。原来残留在石头上的雪也染成了黑色。
两个族人将谭为义的身体翻过来——本来是脸朝下的,现在变成了脸朝上。
在火把的照耀下,谭为义的额头上正在往外冒血呢。
谭为义的脸上全是血,只有鼻尖、嘴巴和下巴上没有血。
在两个族人翻动谭为义的身体的时候,他的右脚抽搐了几下,之后,就没有再动弹了。
梁大夫走到大石头跟前,用手指试了试谭为义的鼻息,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摇了摇头。
谁也没有想到谭为义会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谭国凯觉得谭为义至少还算有点血性。
最后,谭国凯和族长、族中长者商量后决定,先把谭为义的尸体运会谭氏祠堂,等和林蕴姗、林家人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看情形,谭家可能真要办一次丧事了。
当天晚上,林蕴姗被带回了谭家大院,这是谭国凯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下,把林蕴姗送回青州,显然是不妥的。
当天晚上,谭国凯还让梁大夫给林蕴姗把脉用药,还派几个丫鬟守候在林蕴姗的身旁。
梁大夫把完脉之后也没有离开谭家大院。
林蕴姗毕竟是为智和为信的母亲,当然,谭国凯并非做给两个孩子看。
于情于理,谭家人都不能不管林蕴姗,林蕴姗母子可以把事情做绝,但谭国凯和谭家人就不能把事情做绝。
对整个谭氏家族,他也要有一个交代。以善对恶,以正应邪,这是谭国凯的行事风格。
谭国凯这样做是有前提的,在与邪恶的较量中,谭国凯是不会有任何退宿的,即使站在邪恶一方的是自己的亲人。
谭国凯还让为智和为信两兄弟守在母亲身边,虽然为智和为信选择留在谭家大院,但林蕴姗毕竟是他们的母亲。
谭国凯是一个善于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的人,在万不得已、毫无选择的情况下,谭国凯才决定用族规来惩治谭为义。
谭为义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心里面能好受吗?
他的心里都不好受,作为谭为义的母亲林蕴姗更不会好受了,刚刚痛失了儿子的林蕴姗醒来之时如果看到为智和为信两兄弟的话,或许会好受一些。
谭为义的尸体还停放在祠堂里面,如何处置,还要看林蕴姗是怎么想的,所以,谭国凯希望林蕴姗能快一点苏醒过来。
子夜时分,林蕴姗从昏迷中醒来,当她发现自己躺在怡园——自己原来住的房间里面,看到坐在床前的为智和为信两兄弟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失声痛哭。
林蕴姗哭得很伤心。无论梁大夫和紫兰怎么问她,她什么话都不说。阿玉跑到和园、平园,喊来了谭国凯和冉秋云、谭为仁母子俩。
看到谭国凯走进卧室,林蕴姗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板上不停作揖、磕头。嘴里面始终重复一句话:“谢谢老爷。”
梁大夫说,林蕴姗的身体已无大碍,可能是受到了刺激,精神上有些恍惚。
冉秋云走到林蕴姗跟前:“妹妹,你好些了吗?”
林蕴姗慢慢抬起头来,望了望谭国凯,又望了望冉秋云,然后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道:“妹妹?我林蕴姗配做你的妹妹吗?现在,我蕴姗连叫你二姐的资格都没有了。”
林蕴姗的眼泪一刻不停地流着:“我林蕴姗好悔啊!放着好端端的、富贵的日子不过,跳进了米箩里面,却要往糠箩里面跳,老爷待我不薄,大姐、二姐待蕴姗也很好。”
“如果不是大姐心胸宽大,菩萨心肠,蕴姗也不会嫁到谭家大院来,老天爷眷顾我,给了我三个儿子,可我人心不足,痴心妄想,结果害了为义,也害了我自己。”
林蕴姗一边说,一边不停擦拭眼睛里面溢出来的眼泪,林蕴姗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
冉秋云有理由相信,林蕴姗说的是心里话。
在冉秋云看来,林蕴姗如果真心忏悔,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冉秋云也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看到林蕴姗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面也有些发酸,她坐到床沿上:“蕴姗,你能这么想最好。”
“二姐,蕴姗更对不起你和为仁。为仁为谭家打理生意,我们母子四人坐享其成,却还在背地里使绊子,打黑枪;为智和为信说的对,从小,为仁一直很关心他们兄弟俩。”
谭国凯坐在椅子上暗自神伤。儿子为义死了——而且是这么个死法,不管他多么的罪大恶极,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果不是为为琛和为仁扫除障碍,扫除谭家大院的隐患,以谭国凯的性格,他或许还会放过谭为义。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让翟老爷的心腹杀他爹。”
“这孩子太年轻,遇事没有主见,第一次,我在老爷的吃食里面下毒,确实有为义的份,但罪魁祸首是我林蕴姗,是我让鬼迷了心窍,做了天底下最糊涂、最愚蠢、最昧良心的事情。”
“我现在说什么,你们肯定不会相信,为义已经死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我哥哥曾不止一次劝我,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做对不起老爷的事情,可我鬼迷心窍,他的话,我一点都听不进去。”
“那这一次呢?哥哥派人杀我爹,也是娘撺掇他做的吗?”为智道。
谭国凯站起身,走到冉秋云的身旁,他想看看林蕴姗如何回答为智的问题。
“这一次,为义派人杀老爷,事先,娘一点都不知道,指使他杀老爷的人,肯定是翟公子,他爹翟中廷、茅知县和章知府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这孩子太年轻,容易被人利用。刚才,在祠堂,为义只字未提茅知县、章知府和翟公子父子的名字。你们知道黑鹰是什么人吗?”
“是谁?”谭国凯道。
“黑鹰是翟家的家奴、心腹,你们不是想知道是谁到青州告诉老爷遇刺身亡的消息的吗?”
“是谁?”
“是马府的马啸天和衙门里的何师爷。”
看来,林蕴姗知道不少事情。林蕴姗竟然说出了连谭为义都不愿意说的事情,足见她是真的悔悟了。儿子已经死了,她是可以不说的。
“娘,你为什要和为义到歇马镇来呢?”谭为智道。
“娘跟为义到歇马镇来,确实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但主要是担心为义出事。”
林蕴姗说的是实话。
“侯三是怎么死的?”
“侯三是被逼死的。”
“是谁下的手?为仁,拿纸笔来,把她说的全记下来。”谭国凯道。
林蕴姗提供的情况,加上黑鹰提供的情况,这应该是谭老爷和欧阳大人手中重要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