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国开封十三年夏天,清风镇。
六月廿八,宜丧。
傍晚,大雨如注。
天风街的一处小巷里,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算命少年左手举着一把大黄伞,弯着身子用右手使劲儿地推着算命的摊子,慢慢走在倾盆大雨之中。
小道士看起来十五六岁,身子干瘦孱弱,脸蛋普通而干净。普通的脸上却生了一双丹凤眼,煞是好看,也颇有灵气。
此时他那有些清秀的小脸上已经布满水珠,身上的道袍有些破旧,推着算命摊子显得非常吃力。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雨声吵得令人有些心烦。
小道士有些恼火地咕哝:“这什么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今天还没能糊弄几个人,也没有骗几个漂亮的小姐姐摸摸手,本来还想着大街上晚上会热闹些的,怎么就下了这么大的雨呢?”
小道士原本想直接推着摊子回到自己这些天所住的那个小破屋,但是当他走过了几家人家的门口时,终于发现身子已经有些湿了,这才想着找着一处靠近一点的屋檐去躲一下雨。
他透过灰蒙蒙大雨望向一处房檐下的大门,想了想,然后撑着伞依旧有些吃力地推着摊子冒着大雨慢慢走去。
随后摊子被推到房檐下,小道士这才关了有些破旧的大黄伞,气喘吁吁地把摊子给小心放好。
虽然有把伞,但小道士的身上的破旧道袍依旧湿了一大片。他有些气愤地望着那簌簌而下如豆粒大的雨水,口中再次咕哝了几句,然后就有些郁闷地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大雨还在下,小道士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干,他只能呆呆地望着雨水落地溅起的水花,听着哗啦啦让人有些心烦的雨声,独自一人坐在屋檐等雨停。
小道士一动不动,好像在想着一些什么心事一样。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建筑瓦片渐渐模糊在雨线之中。因为下雨以后天风街上人本来就已经不多,更何况此处只是一处小巷,现在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
又过了一会儿,气温开始渐渐下降,可是雨还没有变小,更别说停下。
小道士等雨等得越来越心烦,接着他转过身去看向屋檐下禁闭的大门,心想要不要敲敲门做个落难客人进去蹭一杯热茶?
他想着想着,便要站起身子来去敲门。
只是当他身子伸到一半腰还弯着的时候,他的眼光透过如同面条般粗细而又密集的雨线,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道黑色身影向他走来。
小道士的身形定住,有些疑惑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近的模糊身影。
直到那黑色身影逐渐地走近,他才发现这是一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手中举着一把黑伞。
天幕被粗大密集的雨线给遮住,天色显得有些昏暗模糊。在这无人寂静的小巷里,黑衣男子的身影有些诡异,所以小道士神情有些紧张。
就在小道士疑惑紧张时,黑衣男子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
黑衣男子平静地把雨伞关掉,先是看着身前在暴雨中紧闭的大门,然后看向那弯着腰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小道士,脸色显得很平静。
他歪过头看了看一旁的算命摊子,然后又再看向小道士,开口问道:“小先生现在还算命吗?”
“啊?”这下小道士才清醒过来,站直了身子,听到这个问题依旧有些紧张,然后才回答:“算,当然算。”
黑衣男子闻言微微一笑,小道士见此微微发愣,接着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他回答之后,那黑衣男子却移开目光,望向身前这户人家紧闭的大门,似乎想着什么,没有再说话。
然后黑衣男子迈开脚步,轻轻走到门前伸出右手,似乎是要敲门。
算命小道士见到黑衣男子忽然不理自己,干净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看见了男子伸手的动作,然后再次显得紧张起来。
黑衣男子伸手,没有曲掌,没有握拳,而是伸直五指慢慢靠近大门,看起来并不是要敲门。
直掌而近,这是推门。
小道士的神情还是疑惑与紧张,只是当他看到接下来的一幕时,有些稚气干净的小脸显出似乎难以置信的神色,小嘴也倒吸一口冷气。
门没有被推开,而是整个大门都被黑衣男子轻轻的一掌给拍飞,狠狠撞向屋子里面。
更让小道士满脸惊恐震惊的是,整个巷子只有屋檐外大雨哗哗落地的声音,而这大门被拍飞是寂静无声的。
黑衣男子神色平静,他没有望着一旁身子有些发抖的小道士,只是轻轻跨步走向大门已经被拍飞的院子。
他走进去之前,又再次开口:“小先生不要跑,跟着我进去。”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不容置疑。
小道士咽了一口唾沫,知道这话是黑衣男子对他说的。
他看着黑衣男子缓慢走近院子的背影,刚刚还在微微发抖的小腿忽然变得有些坚定,他走到摊子前,把大黄伞放了进去,然后推着摊子也慢慢跟了进去。
院子里有一道遮雨的走廊,连通大门与大堂,走廊中间是一座亭子。
亭子里有三个人,两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婢女,神情皆为恐慌。
婢女看到大门不知为何突然诡异地被推开,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然后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在走廊一头的大门处出现时,她秀气的小脸便变得异常苍白。正在下棋的两个男子,看到婢女的神情以后,这才都歪过头来看向大门那里。
然后两个人的神情便变得与婢女一致。
“你……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男子因为吃惊,握着黑色棋子的手颤颤发抖,像极了粮仓中被猫发现的老鼠一般,惊恐万分。
那头的人影没有回答,而是逐渐地靠近走廊中间的这座亭子。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更是因为这一场大雨,四周有些昏暗,所以亭子点着一盏明灯。
明灯照在三人脸上,他们的脸色显得更苍白。
待到黑衣男子走近,他们才注意到这是一个长相普通,脸色平静的年轻男子。
“先生可是……可是修行者?来此有什么事?”刚刚说话的中年男子看着倒在地上被雨水冲刷的大门,然后看清了黑衣男子的脸庞,再次开口问道,语气依旧显得惊惧,似乎知道了黑衣人的身份。
黑衣男子还是没有开口回答,此时他已经走到三人所在的亭子中。
他望着院子四周,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诧异,但随后变得平静起来。
他此时神色淡然,平静的脸上忽现笑意。
三人脸色更加苍白,变得更加害怕起来,然后他们看见黑衣男子身后又有一道人影推着东西慢慢地走近。
小道士走到亭子里,看到慌张的三人,又从后面看着脸带笑意的黑衣男子,小脸也微微一白。
“来这里当然是要杀人啊。”此时黑衣男子脸上笑意敛去,终于开口说话。
然后他把手中黑伞轻轻一甩,扔去雨中,随意落在了一处水坑旁。
三人闻言心中一紧,只是脸色不能再白了。
小道士脸色也苍白,只是他望着那在雨中被大雨不停冲刷的的黑伞,显得有些不安。
“我们与先生……无怨无仇,为何……为何要杀我们?”刚刚问话的男子有些颤抖再次问道。
黑衣男子闻言皱起眉头,说道:“当然是因为有人要我来杀你们。”
“果然是这样。”先前下棋而未曾说话的另一个中年男子脸色还是那般的苍白。
“这么说,您是修行界中的杀人修?替别人来杀我们?”语气虽然没有多大的急促,但男子的神色已露绝望之色。
通过黑衣男子推门的手段,他知道这人是一位修士。凡人绝对不是修士的对手,更何况此人不顾大庆律法来杀凡人,那么就极可能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杀人修。
黑衣男子听着杀人修这个词语时,显得有些厌恶,他皱着眉头说道:“是的,受人之命,收人利益,来杀凡人。”
“既然知道我是万恶的无法无天的杀人修,那么这大庆国的国法自然对我没有任何震慑力,所以你们就不要多说。”
听了黑衣男子的话,亭子里的其他人已经没人再敢说话。下棋的两人似乎有些茫然,但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而那位小婢女却不知所措。
而黑衣男子身后的算命小道士小脸依旧苍白,只是他此时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既然你们不能反抗,那么就顺从一点,这样我既没有什么麻烦,你们也没有什么痛苦。”黑衣男子的语气有些阴冷。
然后他伸出右手靠近身旁一位中年男子,开始杀人。
老鼠遇到猫尚还能反抗,男子却浑身颤抖,根本没有丝毫地动弹与挣扎。
此时小道士深吸一口气,微微握拳。
只是当黑衣人的手快要掐断男子的脖子时,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小道士,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差点就忘了小先生你。”
刚刚已经临近死亡的中年男子浑身依旧发抖着,他看着黑衣男子收回刚刚差点掐断自己脖子的右手,额头流下豆大的汗珠,脸上早就已经毫无血色。
听到黑衣人的话,亭子里除了小道士,其他人都在惊惧之中感到意外。而更令他们意外的是,小道士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却显得非常平静。
小道士知道黑衣男子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所以没有再装作害怕的样子。
“小先生刚刚在门外时同意要替我算命的,现在可还能算?”黑衣男子轻谑一笑,开口问道。
“刚刚说能,现在自然还能。”小道士松开微微握紧的拳头,也报以一笑。
“好,先替我算一算,我再杀他们。”黑衣人笑意不止,看着与之前神色大不相同的小道士,伸出右手给他。
小道士知道黑衣男子此举的意思。
不管你有什么阴谋手段,我既然敢让你替我算命,我就当然对自己有信心,也自然毫不在意。
虽然有些自大,但这是对自己实力信心的证明,以及骄傲。
小道士也见过几个杀人修,但没有见过这么骄傲的杀人修,所以觉得有些不解。
不是说杀人修杀人不眨眼,虽然强大邪恶,但又是贪生贪财又怕死,一点儿的风险都不敢冒的谨慎之辈吗?
虽然一念至此,但小道士的脸色依旧不变,他把摊子放好,轻轻握住黑衣人伸来的右手,开始算命。
然后又看向黑衣人的脸上,开始看相。
“小先生,怎么样?”
“先生气息稳定,但却于体内相冲撞。”
“先生面貌普通,但下巴却微生横纹。”
小道士收回算命把脉的手。
“完了?”
“完了。”
黑衣人只觉得有趣:“这是什么相?”
小道士微微一笑:“这是横死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