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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丢弃和拾起

晚上。月色如往常清冷,却怎么也降不下夏夜里的燥热。张柚拉上窗帘,感受着来自空调的丝丝凉意,没有一丝睡意。

她现在很犹豫。她知道现在的月云晨一定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但她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安慰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找朋友倾诉自己心中的苦闷。或者,他只是想自己安静的呆着,用时间去疗伤,待到恢复些气力,便躲在黑暗里自己坚强的在溃烂的伤口上缝缝补补。

但如果他想不开怎么办,那么多次他都挺过来了,未必这一次他就能挺过来。担心他的安危,她拿起手机发去一条信息。

“突然好想喝糖水哦。”

“不怕长胖吗?”

很快,她收到了一条回复。冰冷的始终如一的字体令人感受不到人的情绪,无从确定如常的表述背后是否仍是一个健康的少年。

何况是,自己的伤口都多到不知道怎么办的人还在关心着别人。

张柚继续发送信息:要是有人分担我就不怕。

不一会儿,她又发去一条:好想喝哦!你要一起吗?”

同一时间,月云晨回复的信息到了:走吧,我也想喝。

“我去接你。”

“不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打车过去。”

“嗯。”

……

冬暖夏凉糖水店,张柚先一步到了。这便是她之前邀月云晨来品尝过的那家店。她开的糖水店。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家糖水店是照着育德中学附近的一家同名店复制过来的。大到店里的装修风格,店里的物品配置,小到墙上便利贴的留言,都一模一样。她让江玥找人按图装修的时候只是想做一次性使用。后来不舍得就这样拆了,索性租了下,招了一个店长,几个员工,就这样开起来营业了。

她看着店里的摆设,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

她想起自己与月云晨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便是在这家店里。那一天,她对他说,经常用脑的人要多吃甜食。他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假。单子上的饮品,他来回看着不知道喝什么好,最后点了一碗冰的绿豆沙,于是她点了跟他一样的。但他一张冰块脸已经够冰了,她跟老板说:“我要一碗热的。”

那时候,她还想不明白月云晨冷冰冰的面孔后面的样子,能约这头“冰块”出来喝杯甜饮就已经很有成就感了,仿佛征服了全世界一样。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他,只是嘴角微微翘起就已经能代表心里非常开心了吧。

最近几个月相处下来,他脸上的“冰块”明显已经溶化地差不多了,性格也越来越开朗了。这反倒让她有些遗憾,这个转变过程,她都没来得及参与。亦不是因为她而改变。

张柚到后大概过了十分钟的时间,月云晨也来了。店面本身不大,只容得下四张四人桌,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张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顿时有些开心,给她露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其实月云晨一直担心张柚会不会在意他的家庭,现在自己家的问题完全暴露在张柚的面前,而她仍然愿意在晚上请他喝甜品,他自然是非常非常开心。

张柚看到月云晨脸上那清澈的笑容,让她怀疑白天是不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在他的影响下,她的担忧也淡了许多。她轻快地问他想喝点什么,他用少有的调皮地口吻说:今晚过来,主要是陪你,你想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张柚心想,什么吗,到好像是我需要被安慰一样。这让她犯了难,他现在似乎心情很好,到底还要不要引导他把心里的事倾述出来。又想,人只有把自己心里的情绪用合适的方法发泄出来,才能减少它们对自己的伤害。这样憋着看起来很好,时间久了难保不会出事。

她打定主意,便开始找话题切入。

“真没想到你爸爸是胜辉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

月云晨略带自嘲的说:“是啊,我也没想到。”

虽然知道张柚是好心想要尝试着安慰他,但他也并不太想跟任何人谈自己的心事,所以只是简短的给予回应。他没有跟人将自己的心事细细倾诉地习惯,哪怕是在张柚面前。

张柚不气妥,她知道让人大开心扉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工作。她继续扯着话题问道:“你跟你爸爸有多久没见了啊?”

“这个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六岁那年便再也没见过了吧。”

月云晨现在很矛盾,他不想对柚子撒谎,可是又不想对她讲自己的过去。所以表达都是比较简短而模糊。张柚也不着急,慢慢轻柔的御下他的防备。

两人之间像是在进行一场心理攻防战,月云晨防守的堡垒脆弱而严实,张柚需要小心翼翼,循序渐进。

张柚改变策略,以退为进,缓缓说到:“我也已经很久没见到我爸爸了。我爸爸也是做生意的,他平常也非常非常忙。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姐过生日,爸爸到了很晚才回来。姐姐就一直哭、一直哭,伤心地问爸爸‘你为什么不能多陪陪我们,你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事情,它们是不是都比我们重要’。”

“爸爸和妈妈就一哄着姐姐,哄啊哄啊,直到我和姐姐睡着。第二天当我们睡醒睁开眼时,发现爸爸就在身旁看着我们,那真是极少极少在早晨见到他的一次。原来是他特意请了一天假来陪我们。那天,爸爸带我们去了一直想去的游乐园,还去了动物园,一直到我们实在走不动了,才回来。那一天,我和姐姐特别特别高兴。姐姐还说,等她长大了,一定会替爸爸分担工作,让他能有很多很多时间陪在我们身边。可是爸爸说‘不,你要有自己的追求,能够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才是爸爸这么努力工作的原因’……后来姐姐选择做服装设计,爸爸顶力支持。现在姐姐已经是国际顶尖的服装设计师。”

“你爸爸真伟大。”

月云晨有些羡慕,他想到自己母亲陈丹,再想到自己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父亲,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

张柚笑笑继续说:“每一位父母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只是他们的方式不一样,就看你怎么去领悟。”

张柚定定的看着他,似要把他的心思看透。

月云晨不置可否,舀着碗里的银耳莲子,似要把它们好好数上一遍。

他鼓起勇气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去感悟,我不能确信他们有没有爱过我。太小时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我记得的是,他们每次吵架从来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好像……我就是多出来的……东西。”

月云晨无奈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不知道尊重是什么,不知道怎么跟人沟通、交流,我时常害怕别人会像……‘她’……一样,我一张口就会指责我……”

说着说着,月云晨眼里的光逐渐暗淡,即将沉入自己痛苦的记忆里。柚子及时伸出手握住他,她脸上的笑容像一个光亮的出口。

“可是你现在已经变得很坚强了不是吗?你已经慢慢学会怎么与人交流,那些与众不同的过往,让你的内心变得比普通人要强大,你也比别人更懂得、珍惜爱。你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地,你会比普通人更善于辨别和发现爱。”

张柚的话让月云晨深受触动。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心事,月云晨觉得自己应该再勇敢一点。

“其实我有失忆过一次, 我隐约感觉到,它让我失去了一些重要的回忆,但也带走了我一部分痛苦,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是有关于他跟柚子的一些重要经历。虽然上次问张柚时,她矢口否认了,但他心里一直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他说这些,是想让她明白,对于失去的那段记忆他其实也很遗憾。如果可以,他想把它们找回来。

另外,他也感觉到,导致他失忆的原因很可能和董欣然有一些关系。所以,尽管董欣然对他那么好,他仍然爱不起来,只是把她当妹妹一样相待。当然,这个想法他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张柚感受到了他内心的遗憾,极时安慰道:“有时候重新开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会从中感受到一些新的体验。人生就是在不断的丢弃和拾起,丢弃旧的、落后的自己,拾起新的、进化后的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的改变,不断的成长。直到我们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最好的自己。”

毕竟我们都没有真正失去彼此,反而因祸得福,让我们更了解对方了。更重要的是,你变得更开朗了,更会表达自己了。我们在最对的时间靠近了最好的彼此,经历着最美好的过程,也将会有最美好的结果。

张柚的言语中有满满地能量,可是月云晨知道,柚子所说的“丢弃和拾起”是一种主动的选择,而他的失忆是一种被动选择的结果。如果在失忆前可以让他做出选择,他一定不舍得丢弃与柚子的一切经历。当然这些想法并没有影响到张柚的话感动他。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它被张柚的小手握在手心。他仔细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张柚肌肤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这种感觉让他心里非常舒服。而且张柚说话间一直在无意识的用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手心,竟让他有些依恋。

张柚似乎查觉到月云晨注意力转移的方向,想把手抽离出来。月云晨在她刚要有所动作时用力抓住,眼睛直直的盯着张柚的眼睛,似乎在说“我就不放”,张柚只好低着头,任由他握着。

今晚的月色有些宁静,甜饮店的空调吹来令人舒畅的凉意,店外夏夜的燥热与这里没有半点关系,两人细细地品尝碗中的甜饮,时间慢慢拉长成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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