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的小分支很多,笼统的概括,可以说成熟苗,生苗两支,熟苗活动范围大,与外界接触多,适应时代,生活习惯基本已经和常人无异;而生苗则是依旧居住在山林里,鲜与外人接触,对比下来相对守旧,族人多数保留了祖上的生活习惯。而生苗中,有一支很特殊的人,他们被称为蛊苗。顾名思义,他们,就是苗族中最会养蛊的一支。这一支,人数最少,可威慑力却是最强的,甭说是同族人,就连外族也十分忌惮。往前推个七八十年,这两个字简直让人闻风丧胆。
其实蛊虫,也就是寄生虫的一种,经过特殊饲养调 教,可以寄生人体,帮助饲养者达成某种目的——或是治病救人,或是图谋不轨。因为人们的视线一直停滞在阴暗面,故而有了“触怒蛊苗,只能等死”的离奇说法。
山村闭塞,朱添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来园镇,他对蛊苗的了解不知从何而来,但却真真切切的保留了对传说的敬畏,或者说是恐惧。
是新娘,吓跑了他。
宋青树:“你觉得可信度有多大?”
白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八十。”
宋青树瞪大了眼,“怎么看都是在逃避罪责,哪来的八十?”
白争是个孤儿,打小儿就在云南各个地区流浪,不客气的说,他认识的老头人,老土司,可能是最多的,那些旧时代的执法者早就威风不在,但却拥有满腹的故事可讲,白争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听那些老人讲的故事,在科技远不如现在发达的时候,他们却总有令人惊叹的蹊径可取。一路走来,耳濡目染,打下了不浅的刑侦底子,这也是为什么白连山一个警员都要对他恭恭敬敬的主要原因,早在五年前,白争数次帮助民警破案,已经在几座山的派出所里攒下了名气。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久以前接触的蛊苗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从朱添的眼里看到他们的威慑力,那种直入人心的恐惧,很难装出来。让他最介怀的是,审讯时,朱添一度情绪崩溃,曾经向警察求助,求助什么?他不怕坐牢,但是白卫梁,确实不是他杀的,千万不能让蛊苗的人误会。他害怕蛊苗,甚至超过了坐牢。这样一个人,哪来的勇气去继续行凶?
宋青树不敢苟同,用一种相当专业的口吻道:“在刑事案件中,很多东西是不足以形成信任条件的,比如眼下这种,嫌疑人的口供片面没有实证,同时又存在了左撇子和凶器柴刀两个有力证据形成针对,很难让人相信朱添不是杀人犯。”
看到白争依旧皱眉深思,宋青树干脆放弃了以理服人的心思,“行,那你说,朱添不是,谁是?”
白争:“跟我回去一趟。”
两人再次来到白山养家,白争对罗欣和新娘进行了审问,两者对昨晚有无听到开门声给出了肯定回答,只不过当罗欣出来张望时,却没有看到人影,以为是乡民们嬉闹,故而直接把门给合拢了。这一点,与朱添的口供吻合。
在回派出所的路上,白争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说原本对朱添的口供报以相信是因为直觉,那么现在,白争就有了更加有力的根据。
按照新娘和罗欣的口供,朱添确实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踏入新房,白争勘测过现场,如果要想在屋外探查新房的屋内情况,只有两个点可以做到,一个是窗户,一个就是大门。窗户在新婚当晚是有窗帘遮挡的,而在大门处观察的话,存在数个视觉盲点,根本无法看清屋内的全貌,也就是说,朱添当时不知道新郎不在房中。假使他的口供作假,一意孤行的要杀人,在主观意识上,新房依旧是他首要目标,可事实是,他没有进去。
宋青树一下子就找出了白争的逻辑漏洞:“如果朱添一开始的首要目标就是大厅呢?他连蛊苗都知道,苗族的习俗会不知道?会不会是故意引起混淆,让你这么想?”
白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白家娶亲,新婚夜却遵循了苗族的习俗,以白山养老爷子的脾性,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宋青树联想到了大厅里悬挂的那副虎啸山林,都说挂画彰人,就算他不如白争了解白山养,通过这画儿也窥得一斑了。
“那就是,新郎新娘私下里决定的?!”
“如果真的得到了老爷子的首肯,就拿白卫梁在家里的地位来说,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大厅打地铺。”白争的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白老爷子的脾性人尽皆知,那朱添就算晓得苗族有这么个规矩,也猜不到新郎新娘敢在新婚夜偷偷奉行。”
宋青树做不到白争那么肆意洒脱,“虽然听你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但是我在公安大学图书馆里泡了四年也不是白泡的,那谁说过,一切的猜想推断,都要以切实证据为基础。我觉着,要不,再回去问问?”
白争翻了个白眼:“省省省省,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泡图书馆是假的,泡妞才是真事儿。”
宋青树忿忿不平的甩下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就掉头折返。
这次审问比他想象得要来的艰难,就算白山养老爷子有配合调查的意思,但老人都要面子,更别提他这种长期以来一直风光无限的了。所以等宋青树从老爷子嘴里得到切实肯定答复的时候,白争都快走到派出所了。
这一路上,他把案情推倒重演,如果朱添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会是谁?
左撇子,那把柴刀。
白争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重点怀疑对象。
死者的弟弟,白东原。
是他向警方提供了两条最主要的线索,引导大家把目光放到朱添的身上,有没有可能,是他在目睹朱添翻身出院以后,借机逞凶,进行嫁祸?毕竟那把柴刀,只有他知道在哪儿......
但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白卫梁睡在大厅的?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按照时间点推算,朱添是酒席过后才到的白家大院故而很难猜到新郎会去大厅睡觉。白东原就不一样了,从喜宴开始到结束,他一直都在,只要留心,就可以知道新郎去了哪儿。
那么杀人动机呢?是因为在家里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不忿?那也远远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境地才是,用它做借口,未免太过牵强。
白争反复的在脑海里推敲着,渴望找到一个有力的证点。
猛然间,他的思绪定格在了大厅里那剩下的半杯凉茶上,那个满杯茶渣,一片完整茶叶都没有的凉茶上。
他起初就在潜意识里给那杯茶盖上帽子,笃定是白卫梁用来解酒用的,实则,是给自己引入了一个误区。
白争不是不认得那杯茶,而是他以为自己不认得。这听上去矛盾,实则并不冲突。因为没有被自己列入关键信息,所以并没有下功夫仔细观察。现在看来,它反倒是最最紧要的证据。
苗家有一种茶,叫做加独,与箭毒木的叫法一样。加独并非是常见茶叶泡制,而是用箭毒木伴生的红背竹竿草冲泡,这种草药在大山里并不少见,不过因为它的外形与普通杂草极像,故而很难分辨。红背竹竿草与箭毒木伴生,老药农都说它是箭毒木剧毒的唯一解药,本身具有一定毒性,走得是以毒攻毒的路子。所以要制成人能饮用的茶叶,期间的加工必不可少,只是因为会的人越来越少,加独也就越显珍贵,不过,白争见过,还喝过。
就算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加独,也带着微毒,这种毒,是人体可以自我抵御的,并且会随之形成抗体,要是第一次喝,肯定会产生腹泻,生苗的人管这叫落火。
之所以会怀疑到加独身上,是因为白争想到了白东原早上的晕血,他真的是晕血么?会不会是喝了加独在落火?外加新娘是蛊苗的人,他就越发相信,那杯茶,就是加独。
想着想着,他停住了脚步,转身往来路返回。
脑子里风暴聚集,案情顺着他的猜想向着后方急速推演,谁说那杯凉茶一定是新郎冲给自己解酒的?没准儿是见到白东原进门以后特意招待的!
在半路上,白争遇到了宋青树,不由分说,一并拉着回头。
风风火火的回到案发大厅,白争端起案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宋青树看得瞠目结舌,根本来不及阻止。
“是这个味道,”白争自言自语。
搁下茶杯,大步跑向白东原的房间,宋青树急急忙忙的跟在后头,推开房门,两人顿时呆立当场。
他来晚了,白东原,死了。
双目圆瞪,致命伤和哥哥白卫梁的如出一辙,都是在颈部。
凶器就安静的躺在他的身侧,是一把很漂亮的银质小刀。
白争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将凶器从血泊中提起来。巴掌长的小刀,一面银白,一面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