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勾玉蹒跚而行,念起独自一人沦落此间,不知归路;又杨雁翎横遭惨祸,生死不明,忍不住惊悲万分,扑簌簌满面泪花。
这林中莽莽榛榛,走了多时,夜幕已然降临,把这原本昏沉的密林更笼得阴翳无比。处处怪木枯枝,就似妖魔鬼怪长头竖爪一般,让人心惊肉跳。
勾玉早是腿酸脚麻,又遍身疼痛,便寻了处干净地界坐着歇息。
许久,却突兀地听到林中远远传来“趵趵”的脚步声,不多时转出一个圆脸,略显富态的约莫三十来岁的妇女来。
妇人见得勾玉,“哎哟”叫了一声,忙小跑来。边取了手帕轻轻擦拭勾玉面庞泪水,边把她扶起,道:“这可怜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林子里面?”
勾玉见得忽然出现个陌生人,显是有些惊疑,挣扎着要脱离。
却妇人笑道:“小姑娘不需害怕,我是住在附近的人家,因我夫家白日进山打猎,至此刻仍不归家,故我来寻。不想遇见你。
这林子中一到夜晚便有许多妖魔鬼怪,甚是凶险。你便随我到家里暂住一夜,也好吃些热茶饭,好好歇息。”
勾玉闻得惊喜,不假思索地跟了去。
二人七拐八拐,不多时出了林子,便见山谷中一间猎人小屋窗口正透着灯火。
妇人把勾玉请入,自家进了后院。忙碌一阵,果端了些热茶饭来。
二人就餐不提。
勾玉吃了有七分饱儿,才想起什么,打着手势道:“此刻天晚,你丈夫不久归家,我一个女子待在此间多有不便,便就告辞,自找人家投宿去。”
这妇却也懂手语,回道:“不打紧,我夫家入山中狩猎,常是一去二三日不归,今夜里料是不回了。况这方圆十里,只有我一户人家,你那里去寻投宿?你便住这,也不打紧。我去给你收拾屋子。”
说罢出了屋门去。
不多时,妇人回来,将勾玉领到隔壁屋中:“我这猎户没有什么好住所,只有这一间屋子,你将就着住一夜罢。”
勾玉看看屋中,虽是简陋,但床榻被褥倒也是干干净净,轻笑点头,算是谢过。
妇人见得,也笑道:“你早些休息,我也去睡了。”将屋门轻轻带上,扭着身子去了。
勾玉才回身坐在床头,轻轻躺下。不多时,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觉到了夜中。
勾玉正睡得沉,忽而被隔壁窸窸窣窣的声音警醒,便侧耳靠着倾听。
但闻墙壁那头一个小孩声音道:“阿母,我嘴中好馋,什么时候才能吃隔壁那个女人的肉?”
妇人道:“这生肖岛上,多年未见生人,怎说吃就吃?”
小孩闻言颇是不满,道:“阿母总说人肉香甜,苦的孩儿从未尝过,如今有了,却又不许我吃,又是何故!”
妇人呵呵笑道:“不是这般,孩儿你听我说,这人啊,若是受了惊吓劳累,肉便酸紧,不中吃。得留待她几日,等养的白胖,才有滋味呢!”
小孩才转喜:“原来如此,多谢阿母告知,孩儿几错怪了阿母!”
妇人道:“傻孩子,你是我亲骨肉,此般珍稀佳肴,自然定要与你尝尝,阿母又不会独吞……”
那双母子说说笑笑,只将这边勾玉唬得毛骨悚然,慌得翻身起床去开门,却这房门早是紧紧的锁上了,那里打得开?
但想到这看着温和无比的妇人原来也是个暗藏杀心的魍魉,再过不得一二天便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真个儿叫人寒意透顶。
急忙回身四望,但不见任何可逃脱的出口,忍不住遍身冷汗。
便在此时,门口忽的响了几声敲门,又闻妇人叫道:“姑娘,你睡了么?”
勾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想是方才摇门惊动了她,额上瞬间冷汗大冒。
顿了顿,但计上心头,慌蹑手蹑脚地钻回被窝里,死死地不出声。
妇人又敲了几下,只是无人答应,便也回去了。
第二日早,妇人又来敲门,勾玉才装模作样地揉着眼,睡眼惺忪开了门。
其实她夜中惊恐不安,那里睡得着?
妇人看似并未识破,呵呵一笑,道:“姑娘睡了一夜,精神可好些了?我这一早烧了饭菜,留一些与你饱饱肚子。”说罢将手中篮子递过,打开看时,果是些热饭热菜。
勾玉见得她慈眉善目,实在想不出她竟是个吃人成性的妖魔,不由有些发憷。
但为不露马脚,便也笑着接过了,端在桌上勉为其难地吃了些。
妇人见得呵呵地笑,仍旧把门关上走了。
勾玉才将饭菜偷偷吐在床下,起身开门。
却房门仍旧是上了锁,开开不了。她便将它摇起来,“箜箜哐哐”地响。
妇人果又过来,将门开了,明知故问地笑道:“姑娘怎么了?”
勾玉打手势道:“大姐,你为何将这房门上了锁?”
妇人道:“只是怕你乱跑出去,这谷中山精野怪将你害了性命。”
勾玉暗道:“你不便是那欲害我的怪物?”手上却打道:“我今日心中不畅快,想去走走。”
妇人道:“不可不可,外边危险。”
勾玉闻言,面上顿转悲痛,作势欲哭。
妇人见得,心道若这人儿哭泣,则血肉苦涩,不甚好吃了,急得道:“好好好,那我便陪着你去走走。”
勾玉闻言才解了悲色,点点头出门去。
二人走在山谷中,但见野花遍地,姹紫嫣红。
这妇人一路不停地说些好笑的事儿欲逗勾玉高兴,道:
“你瞧,我们这儿有山又有水,住着多舒适!”
“你看,阳光多暖和,花儿多妩媚!”
“你听,鸟鸣多欢畅,猿啼多自得!”
……
勾玉只是皱紧了眉头无动于衷。
许久,妇人也是有些烦躁了,语气颇是不耐道:“姑娘,我老婆子见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是可怜你,给你地方住,与你热食吃,你如何只是哭丧着脸对我?若是不痛快,你便走罢,我也不留你,也省了我一日三餐殷勤!”
勾玉闻得,知若惹着这妇人奋怒难忍,只怕顷刻便要不管不顾将自己害了,慌转些面色。打手势道: “大姐,我并非因你不快,请恕小女无礼。”
转头没话找话道:“您这衣服恁的好看,是用甚么织的?
妇人见得,才又重归于喜,笑道:“我只是担忧你,方才语气重了,你别放在心上。我这衣物是我们这儿一种叫作‘绣花蛛’的虫儿产的丝做的,轻薄舒适且美丽。你若喜欢,我便也给你织就这么一件可好?”
勾玉闻言笑了笑,回道:“多谢大姐,这衣服如此精细,想必也十分贵重,小女那敢劳烦!”
妇人呵呵地笑,也不回话。
二人走了远些,勾玉见得那处一处山凹,皱了皱眉头,打手势道:“大姐,咱走了许久,我内中有些急躁,去解个手,你在这儿等我可好?”
妇人闻言面露些难色,道:“这……”
勾玉忙捂着肚子道:“哎哟!我这腹中不知吃了甚么东西,这会儿难受得紧。我去去一会,便回这儿来寻你。”
妇人信以为真,才道:“快去快回,莫让我担心。”
勾玉闻言点点头,小跑着到不远处一块大石后了。
却说妇人坐了小半个时辰,左等右等地也待不到勾玉回来,不禁心生狐疑。
便绕至那石头后一看,那里有什么人影?不禁“啊呀”叫了一声,怒道:“我被这黄毛丫头给骗了!”
说罢现出原身,原来是个八眼八爪的巨蜘蛛。
便这蜘蛛迈开八条长腿,如雷似电地攀着山壁奔去。不多时,果见勾玉在山路中仓皇地逃窜。
蜘蛛怪笑一声,大叫道:“姑娘!你不是说解个手吗?怎躲开我跑这地方来了!”
勾玉闻言回头,但见身后一个蜘蛛怪物追上,不禁花容失色,急忙更拼了性命向前奔逃。
但女孩儿的脚步哪里有巨蜘蛛快?不过多时,已被巨蛛怪赶至身后,将长爪一拌,将她拌得跌摔倒地。
勾玉灰头土脸,顾不得疼痛,慌在地上打个滚,险险地躲开巨蛛怪锋利螯针。迅速爬起了仍旧向前窜逃不止。
巨蛛怪大怒,将腹部翻起。但见底下粘着一个白色的包,原来是个卵囊。
便它在卵囊上破开一个口子,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蜘蛛顷刻间尖叫奔跑着追来,真个叫人头皮发麻!
蜘蛛怪甚是得意,叫道:“孩儿们,快些将那个女人捉住,我们今日里便享受人肉大餐!”
小蜘蛛们欢欣鼓舞,行动更是迅捷,不多时那一个赶至脚边,便攀上勾玉腿脚,张开大口咬来。
勾玉着慌,不期在地上拌了一跤,滚了出去,也将腿上小蜘蛛摔得粉碎,汁液横流。
勾玉见得,趁此时机搬起一块大石,回头狠狠砸在数个要赶上的小蜘蛛身上。只见黄浆四溅,那些蜘蛛立时一命呜呼。
其他近些儿的小蜘蛛见得,都纷纷惊叫避让。
巨蛛怪大怒,口中吞吐蛛丝,大叫道:“我不曾伤害你,你倒杀了我众多孩儿!此仇不报我枉为人母!”
说罢迈开大腿赶上,但一张嘴,一根晶莹剔透的丝线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一下将勾玉的足腕缚得紧紧实实,拖倒在地。
母蛛冷笑道:“我几被你糊弄了。可即便如此,你也逃不脱我的掌心!”
勾玉见那怪物面目狰狞可怖,心上甚是害怕,但转了头去不看她。
母蛛又冷笑一声:“我今也不献什么狗屁的殷勤,便滋味儿差些,也将你就地吞了,泄我心头之恨!”道罢,呼唤密密麻麻的小蜘蛛蜂拥而上。
勾玉见得,不禁面无人色。慌要动作,但身上被蛛丝紧紧地裹住了挣扎不起。
眼看无数蜘蛛扑来,便要将她撕作碎片,忍不得惊惨晕倒在地。
忽闻大地一声闷响,便见那处,以勾玉为核心方圆三丈内尽化流沙泥潭,冒着毒雾瘴气。
那些近前些儿无数巴掌大小的蜘蛛登时或是失了支持,或被毒气熏翻,皆惊恐大叫道:“阿母救我!”咕嘟嘟沉入泥浆丢了性命。
外边些的蜘蛛见得抱头鼠窜,不敢上前。
母蛛见得目呲欲裂,扑上前大叫道:“是谁敢坏我好事!”
便见泥潭中雾气升腾,片刻化作一个泥沼怪物,却是唐焕。
唐焕也不理母蜘蛛,把勾玉负在肩头又要化入泥浆。
这母蛛见口中食被夺,如何肯善罢甘休?但吼一声:“休走!”口中一张,只见千万丝线如箭雨飞射,锐气无匹。
唐焕不敢轻视,手中慌化出棍儿来挡,便“铛铛”几声,棍丝相交,二怪都是大震后退。
唐焕更不恋战,赶忙跳入潭中。
母蛛又射出几根丝绸,缠上唐焕手臂,紧紧地缚住。
却未料得唐焕有断体再生的功夫,只用力一扯,将那条手臂扯断了拉回,定睛一看,却化作一滩烂泥流淌,只剩一根金光闪闪的蟠龙棍儿。
抬眼望去,那处泥潭、怪物与女子皆失了踪迹,不由得懊恼万分,暴跳如雷。
却说唐焕负着勾玉潜入土中地行,念道自家丢了修炼的法宝兵器,心上也不觉烦恼。扭头望望身后女子,更是烦躁难当,理不清头绪,只埋头急急地向前行去。
原来他这地行术虽是一日千里,却也并非想象中潇洒。大地之中也有暗河湖泊,有沟壑山脉,有汪洋大海,更有万丈深渊。
唐焕焦躁之间,目不辨路地行了一阵,忽前方现个黑沙坑来。
他收势不住,一下窜将进去,便狂风呼啸,暗涌滔滔,一下将二人冲散,各自摔向无底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