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出多少?”爹有点泄气了,但还不想放弃这单生意。
“一百块,咋样?”
“一百?太少了!老弟,十六楼啊!你空人走走都觉得累,老哥我可是得背东西哩!不中!”
“一百二不能再多了!就这我这一趟就得亏本!早知道就不包这个活!”
我在一旁听着,虽然不懂其中的关系,但大致可以知道,上楼本来不在预算范围,但现在必须得用人工把沙子送上楼,如果按照正常行情,送沙子的人就得赔钱。
“低于一百五,这活儿没法干!你不知道背楼人有多辛苦,一天下来那两条腿呀……”爹动情地讨价还价。
“那是这,你先背,我给你一百三,背上楼以后,我对主家说我只能给你出一百,看主家看在你辛苦的份上,能不能再给你补一点,这样行不行?”
“行行行!辛苦点就辛苦点吧!干!”爹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爹回头对我说:“予儿,你还小,不要逞能,你不要背,小心累着,爹常这干活,没事儿!”
我说:“我试试,背不了我就不背了。”
爹说:“那行!你试试,不要逞能啊!你还小!……”爹很少有这样唠叨的,今天却唠叨得不轻,可见“背楼”怕是真辛苦。
爹把裤腿卷起来,上衣脱了搭在肩上,然后背起一袋沙子慢悠悠地上了楼,步梯空荡荡的空间发出腾、腾、腾的脚步声。
我对身边的胖叔叔说:“叔叔,让我也背一袋试试吧!”
胖叔叔看了我一眼,说:“你?恐怕不中吧,身子太单薄!”
我说:“没事的,我试试!”
胖叔叔说:“好,你多背一袋,你爹就少背一袋——是你爹吧?”
我说:“是我爹。”我弯下腰,胖叔叔把一袋沙子放在我的背上。
我感觉到这袋沙子没有我想象中的沉重。我可以背得动!我回头朝胖叔叔笑了笑,就学着爹的样子上了楼。我感觉自己比爹的脚步轻快。
一层,两层,三层……我数着自己上楼的层数,为自己增加信心。
四层,五层……我感觉到已经十分吃力了,脚步也越来越慢,感觉大腿觉得憋得慌,小腿火烧一样,我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千万不要放弃!……七层,八层,九层!我本来想一口气爬上十六楼的,可是只爬到九楼,就不行了,我只好放下沙袋,休息一下。
放下重负,感觉真的很爽!我走到楼梯间的窗户边,贪婪地呼吸着从城市上空刮来的凉风!
休息了大概两三分钟,我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我要继续向上攀登!于是我伸开双臂,抱着沙袋,用力把它放在肩上,重新向上走去,我的脚步已经放慢多了。
……十四……十五……十六!我到了!但我不能就此放下,还得继续向前,一直走进门里面,才能放下。爹已经到了,这时他正接过老张递给他的烟,点上,美美地抽了一口,看我也背上楼了,爹说:“不好背吧?”
被称为老张的人瘦瘦的,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似的,他笑着说:“你爹说让你考大学哩!考上大学,你就不用干这活了!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出力流汗!”
我此刻正喘着粗气,来不及回答他们的话。其实我想说,这沙子哪里是不好背,简直是太不好背了!我此刻就像是被哪吒抽了筋的龙王三太子,简直是要瘫软在地上,但不能啊,爹还在看着呢!我喘够了气,对爹说:“没事!我背得动!”我环顾四周,这房子也够大,虽然没有老洪家的大,但也有个百八十平方吧。
“老天啊,你这孩子行啊!能吃得苦!孩子啊,你不知道,这活现在除了你爹,都没人干!给钱都不干!太辛苦!”
爹听了,说:“那你说咱没别的啥本事,只能出死力了!老张,这么大的房子,得多钱?”
老张说:“谁O知道!恐怕得个五六十万吧!”
爹说:“啥?都得五六十万?……那咱可买不起!你给人家干活,这主家你见过没有?”
老张说:“见过一两回。人长得排场得很!听别人都叫‘田局长’,我们也随着叫!好像过会儿来哩!”“排场”就是“帅”的意思。……什么?田局长?我一惊:难道是校医口中的“田局长”?不会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到哪哪儿都能遇到有缘人?天予,你的想象力也有点太丰富了吧!我差点就又要佩服我“寄几个儿”了。
爹说:“他能来,那就好!”
老张说:“咋?你还想看看人家排场不排场?”
爹说:“没啥,没啥。好了,不给你拍了,干活!”“拍”的意思是“吹牛”。
下楼的时候,爹对我说:“予儿,你下回就不要背了,太累!”我没有说话,心想,我还得接着背,哪怕上一层楼就歇一歇,也得背,我能多背一袋,爹就少背一袋……
最终,我和爹通力合作,几乎圆满完成了背沙子上楼的任务。所谓几乎圆满,就是有一袋沙子我在背上楼的时候,沙袋破了,在楼梯上洒了一点。我心想,保洁阿姨,辛苦你了,请原谅!
我记得自己背上楼的沙袋有6袋,也就是说,爹背了24袋,是我的4倍。最后一袋背上楼,爹刚把沙袋放下,我就到了,因为这最后一袋,我几乎是一楼一歇才跋涉上来的,汗水早就把我的衣服给弄得湿湿的了,再加上沙子里的土,混合汗水,脖子上、脸上全是“混凝土”。估计我这英俊的天子龙颜都快脏得不能看了。
房子的主人,也就是所谓的田局长早已经在屋里了,看到我和爹进来,把沙袋放下,就急忙拉着爹的手使劲晃,爹说:“手脏!手脏!”但是他依然拉着不放,说:“辛苦了老哥!辛苦了老哥!今天多亏你帮忙!”
我站在一边用胳膊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混凝土,一边正喘气呢,这位田局长握完了爹的脏手,又伸出手来握我的手了,微笑着对我说:“小师傅辛苦了,这楼实在是有点高了,辛苦了辛苦了!”
我被他软绵绵的手握着,感到有点不习惯。我怯怯地问道:“请问有没有水喝?出汗多,有点渴!”
田局长说:“有!有!”说着,对老张说:“老张,我搁在这屋里的矿泉水呢?”
老张说:“早喝光O了!”
田局长说:“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们受委屈了,连口水也喝不上……是这,听说胖子只给你们一百块钱?太少了!这胖子就只认钱!他不给,我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来:“师傅,你拿着!别嫌少!”
爹高兴地说:“田局长,太多了,不敢要!”说着想伸手,又有点犹豫。
田局长把钱递给我:“小师傅,你拿着!到楼下买水喝!拿着!”说着就往我的手里塞。我看了爹一眼,发现爹没有让我拒绝的意思,就接着了。
“小师傅看你年龄还小吧?上高中了吗?”
“高中毕业了,现在上高四。”我回答。
“上高四?……哦,复习!好,在哪个学校复习呀?”
“鹅城一中。”
“哦……那你是……”田局长似乎还要问下去,爹在一旁说话了:“田局长,老张,这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那……好!好!慢走!……以后有啥事儿要帮忙,就给老张说!老张知道我电话!……”
我和爹下楼来,爹从胖子手里接过钱,我们就推着小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华灯初上,吹着凉风,虽然很累,但心里很高兴。爹边走边唠叨说:“我想着人家主人能再给50,我就知足了,谁知道给了100,加起来也离240只差了10块钱,不亏!”
我心里也在想着,这些钱里,我到底挣了多少?——差不多60块!虽然累,值了!
爹在回去的路上,走到了一个买肉夹馍的小摊儿前,买了两个肉夹馍,10块钱。爹把其中一个递给我:“予儿,你吃一个!这一个,给宁宁留着!”
我说:“爹,咱俩吃这一个!”
爹说:“我不吃,你吃吧,你今天立功了!”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一样,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为了避免被爹发现,我接过肉夹馍,低头咬了一口。至于它是什么味道的,我已经吃不出来了,我一边嚼着,一边把视线转向街道。
在我的眼前,街上的华灯变成了一团团一簇簇红色的绿色的花朵,在尽情地盛放。在这些花朵之中,是爹那高大的身影在向前坚定地迈着步子……
第二天,我很晚才起床,全身酸痛。爹已经早早出去了。天宁把饭热好端上桌让我吃。我看到天宁小猫一样乖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充满了我的全身。下午我写完了作业,做好了晚饭,然后就准备和天宁挥手告别的时候,天宁忽然说:“哥哥,我差点忘了,爹说让你穿这件……”她跑回屋里,拿出一件还算比较新潮的灰蓝色夹克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