冕宁十八年冬,齐军以暗轨埋雷,阙清戎城破,吕之山公殉,终其一生,为国为民,后世皆景仰之。
——《阙清史?吕远山传》
戎城的山壑,蜿蜒数百里,横穿着两国的边界,茂密的树林掩盖,犹如沉睡的巨龙。
“轰隆”一声,仿佛沉睡的巨龙苏醒,咆哮着,席卷起整片大地的宁静。
戎城的山丛在一片迷雾中震荡,所有土壤纷纷暴裂,被强大的冲击力猛地弹至半空,碎成沙土下坠,一时之间,两军交界处尘土飞扬。
阙清的城头,剧烈地摇晃着,城角瓦砾纷纷下滑。
守城的士兵被突然引爆的炸弹攻了个手足无措,在一片混沌的迷雾中,齐兵喊杀声振聋发聩,众人慌乱了手脚,人的本能占据上风,他们脱离了岗位,向安全的地域跑去。
在内室照顾父亲的吕方感到了异常,凭他多年作战的经验很快判断出敌人是以炸药攻击,只是齐军什么时候运来了大批的弹药,又是何时埋在城墙之下的?
吕方心中一沉,但面色依旧沉静,安抚父亲几句后,快步走出房门。
吕方刚走到房门外,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尘土飞屑迷了眼睛,他连忙退了两步,揉了揉眼向城头眺望,几米之外已是一片迷茫,在有限的可见范围内,将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错乱了手脚,茫然奔跑着,不知如何是好。
吕方知道此时必须站出来制止这场骚乱,否则齐兵突击,戎城必败。
念及于此,他的眼神立刻镇定下来,一声大喝:“回到你们的岗位上!不服者,斩立决!”
吕方的声音,犹如石破天惊,在这纷乱中缓缓慢炸开,却又铿锵有力,力度十足,众人在愣了一会之后,停下了他们逃亡的脚步。
吕方声音平静,尽管此时一块瓦砾残片从他耳边掠过,刮伤了他的脸,鲜血涔涔而下,可是他却站在原地,屹然不动,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舒缓,在这纷乱中,那仿佛是唯一安静的所在、力量的来源,”大家都不要慌!一队士兵跟我来,我们全力守侯东城,将炸毁处修复!余下的人,守住这中城!”
吕方遥遥地望向那丛林下的莽莽大地,一声声地破裂声沉闷得犹如天边的雷点,树木不断地被炸出横飞,心中存疑,他不知道齐兵如何能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挖下隧道埋下弹药,他想到了雨旭,也许她在的话能告诉他答案,可是心只中的愧疚却是如此强烈,战场本是属于男人的责任,不应该让她一个纤弱女子亡于奔命。
“方儿,出了什么事?”衰老的、却坚决的声音。
吕方回头,看见吕远山以刀拄地,缓缓地、痛苦地向他走来,就好象一只受伤的老兽,却还是坚定不移地走向他的目标。
“父亲!”吕方上前搀扶,却被吕远山甩开,他的神情是如此刚毅,以至于他忍受了所有身体所有给予他的折磨和反噬,坚强地站在了苍茫大地之中,他冷冷地看着在战火掩映中冲上城墙的齐军,在一阵阵的摇晃、震荡中他站得依旧稳如泰山,“我……吕远山一定会守住这戎城!”
就好象最有力的鼓舞,当那个苍老的声音在这战火中徘徊时,阙清的守将们就好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悸动的情绪,崇敬的眼光望向吕远山,他守住了那么多次的风风雨雨,这一次他也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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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砻和伊若风并骑在小山坡上,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们这一次的杰作。
可是吕远山的声音,却犹如撞击心中的鼓点,两个人似乎都被这老人刚毅的精神和不屈的斗志却撼动!
伊若风遥遥望着那城墙上吕远山的身影,他给雨旭的药房固然能延长他的声音,却在无形中增加了他的痛苦,每一天他都必须接受更深一层的病情反噬的痛苦,在那一刻,他甚至不明白,是什么力量支撑他站在这城墙之上?
齐兵攻城的脚步更快、更频繁了,他们针对着东城,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一轮接着一轮,犹如割倒的麦子一样,前仆后继。
微弱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无声、薄弱,仿佛是在冷漠地注视着这片死亡之剧。两军的死亡都在上升。
吕远山挥动大刀,悍勇不输任何一个少年,赤黑粘厚的血液在他身边飞溅,他屹然不动,杀到酣处,他大吼一声,犹如在向正个齐国宣战!
仿佛在这种力量的鼓舞下,即使齐军的攻势正紧,吕方率领的将士却没有让他们的脚步迈上城墙一步。
一名齐兵先锋的足踩上了这片城墙,却被吕方反手一刀,连足削断,在他大呼一声时,吕方反身,直将他劈成两半,粘稠的鲜血犹如飘散的雨滴,残缺的人体从高高的城墙跌落,而所有人的眼里都没有一丝怜悯,这就是战争,当直面生与死时,其实人与兽没有很大的差别。
伊若风忽然觉得有点恶心,脑子里那个男童的死状和眼前的鲜血淋淋交织在一起,他想吐,可是喉头干哑,只是一些酸水在喉咙里涌动,竟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人性,永远是如此反复和两面性,伊若风也会杀人,下毒、金针暗杀、毒计,他也许没有想过他的这些手段也许会造成更多的死亡,无论那些死亡多么优雅美丽,却也只是终结一条生命,这和眼前的厮杀没有任何区别,其实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方面是如此的无知和苍白。
伊若风正出神地想着,不妨脖子一紧,刘砻竟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背后,他的手如铁箍一般勒住了他。
那个声音,在这迷蒙的尘土,恍惚仿佛遥远的梦境传来:“伊若风,我知道你穿着金丝背心,你的扇子里有毒针和药粉,可是你的脖子,我想却是你最脆弱的地方吧?你逼得我已经够紧了,我不会再放过你……”
伊若风只觉一阵窒息,心中不由叫苦,偏偏此时吴烨被他支出去,为了避嫌,秋池也很少与他接触,他万料不到刘砻会不顾刘晶性命来搏杀自己,他勉力抬起手,想按动扇子里的按纽,可是刘砻却发觉了他这个小动作,冷冷一笑,腾出一只手,将他手一扭,扇子“啪”地一声坠地。
伊若风的脸涨得通红,只想大呼一声,可是连这最后发声的机会都丧失了。
“啊!”
仿佛是发自内心的一声咆哮,可是接着,大地一片安静,什么也听不到了,在这尘土飞扬中,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隅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