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做同一个梦,尤其是在父母刚刚离去的那段日子。这梦太过离奇,却又十分真实,如今每每回想起来,她已分不清,这个梦究竟是她真实经历过的,还是年幼的自己幻想出来的。
——至少,在她第一次讲述给大伯听时,大伯选择了相信后者。
五岁,马上要上一年级的小朋友,正享受着她最后一年的幼儿园时光,也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晴晴,马上就是你六周岁生日了,跟爸爸说,想要什么礼物啊!”高级皮质座椅背后,露出半个后脑勺,手扶方向盘的年轻男子从车的后视镜中瞥了一眼后排的小女儿,话语里满是宠溺和温柔。
被唤作晴晴的小女孩穿着小洋裙,抱着一个布偶,一个人坐在后排显得有些孤单。听见爸爸唤她,她忽闪着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把脸埋在布偶后,没有回答。
“哎呀,亲爱的,别老惯着她,”副驾驶的美丽女子声音柔柔的责怪他,却让人感到无比甜蜜。
女孩把头转向了窗外,滴答——车窗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些水珠。
下雨了。
女孩盯着车窗上的水珠和外面烟雨蒙蒙中的霓虹灯出神,她的脸上显现出一种不适年纪的复杂情绪,让人猜不透她的内心,看起来,似乎有些落寞。此时,后排的车座显得更空了,而她也显得更加娇小,孤单。
最终,车子在一家精美饰品店停了下来。
女孩盯着玻璃柜里那些耀眼夺目的饰品,眼中终于有了孩童般的好奇。最后,她的目光定在了一个吊坠上。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宝石,里面有彩色的冰晶,色与色之间完美融合,让人看了不觉突兀,浑然天成,又充满了魔幻色彩,而这种彩色的质感,恰恰是最能吸引小孩子的。
“喜欢吗?”记不得是爸爸还是妈妈这样问了一句,女孩立即点了点头。
记忆至此开始模糊,而她记得的,却至今都难忘。
生日那天,难得闲下来的爸爸打算陪妈妈一起去取蛋糕,而她的人生,也在那一天,走入了不同的轨道……
“真可怜啊!”
“还那么小,唉……”
“是啊,真是不幸!”
…………
她看不清那些统一穿着黑色礼服的人的面孔,听不清他们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些不绝于耳的哭泣有多少是发自真心,那些慰问又有多少能真的抚慰她的心灵……
她只知道,当她在大伯的陪同下,捧着那张黑白合照走向那两个冰冷的木床时,随着她的小皮鞋在大堂的地面上走过发出的每一声响,她的心都会随之而颤抖,原本漂亮的大眼睛此时却更显空洞无神,她经过每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时,他们都会对她投来灼热的目光,令她抱着照片的手指紧紧的抓着相框,直至泛白。
“哒,哒,哒,哒……”皮鞋碰到地板的声音和钟表摆动的频率那么一致,如同小女孩的心跳,噗通,噗通……
“咦,这小女孩怎么不哭呢,她难道不清楚她爸妈……”不知哪里来的多舌妇突然从人群中冒出这么一句话,却在没说完前被大伯一个回头的冷眼给瞪了回去,当然,小女孩自然是听到了。女孩的脚步也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望着大堂正中央那张放大版的黑白照,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累,哭到睡,哭到麻木……
那天——
是她六周岁的生日,台风,突如其来,多处出现严重**通事故……
在那之后的几天,女孩变得异常安静,不哭闹,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吃饭,一切都听从大人的安排,显得有些自闭,让家里的老人和大伯甚是担心。
家的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公园,那里有一片属于孩子们的天地。她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那里的秋千上发呆,默默地流泪,她面前,是一个彩色油漆刷的小木桥,颜色正如她的那个彩色的吊坠。
“你在哭什么?”
女孩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慌张地向四周看,却并未发现有人在附近。
“喂,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小女孩腾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躲在了秋千后面,尽管那小小的秋千并不能挡住她什么,可小手还是紧紧的抓着秋千的绳子,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是的,从那天之后,她变得更加没有安全感了。她的眼神警惕起来,脸上还带着未干泪痕。“……谁?”
“喵~!”从彩虹小桥下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挣扎了几下,才从那小小的拱桥下钻出来。一个小男孩?他是一直在那里吗?为什么她从未察觉呢?
一个小男孩,这对她来说并不算威胁,因而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盯着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呀?”男孩声音很可爱,就是脸上和身上还有些灰没有弄干净,女孩确实想不通他是怎么藏在那么小的空间里的。
“我……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说着,小女孩一撇嘴又要哭了。
“哎,你你你别哭,”男孩跑上前,拿袖子去抹女孩脸上的泪,结果袖子上的土把女孩的脸弄成了小花猫。男孩咧嘴笑着,“你的爸爸妈妈没有不要你,他们去……去我家了!”
女孩被这样的回答搞得一头雾水,“你家?”
“对,我还见他们了呢,他们叫我告诉你不要哭,等你长大了,他们就来接你了!”男孩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你骗人!大伯说……”
“你大伯骗你的!”
“……”
“你……”小男孩盯着女孩脖子上的吊坠,说道,“你的项链真好看,能让我看看吗?”
“……不行,这是我爸爸妈妈留给我的。”女孩的小手紧紧地抓着那个吊坠,这是在现场的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一件遗物,女孩一直带在身上,不肯取下。
“嗯……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让我看看吗?”男孩突然有些兴奋,期待的等着女孩的回答。见女孩依然犹豫,他直接趴到她耳边,小声说:“其实——我是一只猫!”
女孩听了,满脸生气,后退几步,大声说:“我才不信呢!你是个小骗子,我不要跟你说话!”
“嘘——!”男孩紧张的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说的是真的!你快过来!”
女孩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跑开了。
后来的几天里,女孩还是回去那里荡秋千,她也会经常见到那个小男孩,而且他每次都是从桥下面钻出来的,让她觉得他是不是就是住在那里的。
他每次都会跟她说一些奇怪的话,也会很执着的想要看她的项链,尽管每次都会被拒绝,他也还是会重复他的那个秘密,只是小女孩一直把他当做一个玩笑。
女孩喜欢来这里和他见面,虽然他总是奇奇怪怪的,有些无厘头,但至少这样,她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将近一个月时,女孩开始见不到小男孩了,她趴在地上看,桥下却没有人,她想叫叫他,却发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女孩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又被抛弃了,她又开始想爸爸妈妈了,她又想哭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女孩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去公园,她怕他万一回到桥下,这么大的雨,他一定会淋感冒的。于是,她偷偷溜了出去……
当她到那里时,桥下还是没有人,女孩有些失落。
“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树丛里传出,女孩一回头,刚好看见那个刚刚钻出来的小脑袋,脸上带着笑容,却瞬间被雨水模糊。
女孩跑过去,给他撑着伞,却不知要说什么。
“我要走了。”男孩的开场白让她突然一震,尽管,这已是他消失几天后她所能预料到的事。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手被冻的发白,递到女孩面前,“能和我交换吗?”
男孩微微发抖的手摊开,是一颗和女孩的项坠长得相似的宝石,男孩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些疲惫,他在等她的回答。
“你要去哪?”女孩费力的把伞举高,以便让伞盖过男孩的头顶,却淋湿了自己的肩膀,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回家,我家在很远的地方,叫彩虹的尽头,可能回不来了,所以……”所以,你还愿意把项链交给我吗?
“……”女孩把伞放到地上,慢慢把项链取下来,和他交换了……
男孩开心的笑了,突然,女孩发现,男孩的头上有两个白色的尖尖的东西,就像一对猫耳朵,在雨水的冲刷下若隐若现。
“你是妖怪吗?”女孩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说过的啊,我是猫,是守护彩虹尽头的精灵!”说完,男孩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女孩的头,“我走了……”
说完,男孩便要离开,“等一下!”女孩拉住男孩的衣角,“你叫什么名字?”
“……小晴,如果我能回来,我会来找你的……”说完,便钻进了灌木从里,随即一团光亮从里面透出来,之后,女孩呆呆的望着一只白色的小猫从自己眼前跑远,消失在雨幕中……
他知道她的名字!他真的——是一只猫!
淋雨后,女孩发了高烧,醒来时,便向大伯说了此事,但大人们都觉得是她烧糊涂了,没有人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且也没有人发现,虽然她的项坠和以前的差不多,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女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和他交换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许他真的是个骗子呢?也许那只是一个魔术呢?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可能让一个人变成一只猫吗?
父母离世后,她就被过继给了大伯,尽管,她还是唤她大伯。她没有按部就班的去上小学,而是在自己的极力要求下让大伯把自己送到了一个老师父那里学功夫,当然,起初这个要求使所有的大人们感到惊讶,一个小女孩,竟然要去学功夫,还是和一个遁入山林的老头一起去过隐居生活!这种想法怎会是一个六岁小女孩该有的?有谁会让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决定她的一生?
但许是大伯考虑到了她的心理原因,也许她的童年在远离伤心之地后,可以过得更好,能够有个不一样的人生,因而他最终选择了支持。她的坚持,使她改变了本来的人生方向,也使她踏入了一个与众人不同的人生轨道。
偏远的山林,远离世俗纷扰的生活,使静默的灵魂总是可以在那里得到共鸣,得到回音。
小小的身躯站在石头阶梯的最后一层,背绕大片竹林,神情镇定,向老师傅毕恭毕敬的磕了一个响头,大声说:“师父,我叫——若雨晴!”
她的声音坚定有力,让人忽略了她嗓音的稚嫩。若雨晴,这个意有所指,耐人细品的名字,代表了她的过去,也代表了她的期盼。雨过天晴,便是彩虹,她的彩虹,究竟何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