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一场酒宴,连魁班、荣喜班,不分你我,团团围坐在两张桌案前。
好酒流水般被一向吝啬的江凌搬上桌面
这一场酒宴,吃的所有人都酩酊大醉。
没有人克制自己,也没有人不在克制自己。
王衔珠肆意的踩在凳子上,一坛子一坛子的花雕酒水一般的往嘴巴里倒,仿佛这样就能抛掉所有的不幸与不安,将所有的快乐都在这个夜晚燃烧掉。
李二筒早早地喝醉了,抱着树干在面红耳赤的表白,矜持内敛的邱河难得同热情圆滑的齐迁笑成一团,不苟言笑的江中叶对众人的灌酒来者不拒,他大笑着称赞每个人,祝福每个人,直到大家都不去敬酒了,还喃喃的说着:“都好好的,都会好好的。”王兴宝在一旁大力的拍着江中叶的背脊叫着什么,随后两个人就热火朝天的对碰起来……
“阿和,你到底嫁不嫁给我,再不嫁,我可就要走了啊!”王衔珠醉醺醺的来找杜和碰杯,杜和毫不犹豫的饮尽杯中酒,却对王衔珠的话语 报以苦笑。
王衔珠不理杜和,自顾自的说着醉话,“唉,我晓得,你们这些男人,都喜欢长头发,小步伐,温温柔的女人,是吧?”
杜和连连摇头,诚恳的道,“没有……其实你也很漂亮的,衔珠,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喜欢你原原本本样子的男人。”
王衔珠嗤之以鼻。“我当然漂亮了,喜欢我的人多了,你看我喜欢他们么?”
杜和哑然失笑,赞同不已,“没错啊,我看你们班子好几个弟子都看你挺认真的。”
王衔珠随意的哼了一声,“他们不行,他们打不赢我,”说着说着,王衔珠忽然贴近杜和的脸,湿润的呼吸带着酒气打在杜和的脸上,痒痒的,“阿和,你看我穿这身衣服怎么样?我爹给我买来做嫁衣的,我觉得料子不错,就裁了这一身。”
杜和晃了晃有些迷离的醉眼定睛望去,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王衔珠一身红衣,却不是红裙,巾帼不让须眉的王衔珠平生最恨裙装,即使是来看自己心心念念的杜和最后一面,也没有脱下自己的裤装。
不过她穿了一身的红。
红色的长衫别再腰带里,露着腿上红色的马裤,深红色的马靴和浅红色的中衣相得益彰,虽然一身都是一个颜色,确实深浅有度,相得益彰。
“衔珠,你很配这种艳丽的颜色,很好看。”杜和眼神中不乏对美的纯粹欣赏。
若说喜欢,其实谈不上,杜和与王衔珠接触的次数不多,而且那个时候杜和同高桥海羽将分未分,压根没有别的心思,一来二去的也就相敬如宾了。
可是情不知所起,王衔珠一开始放话说要娶了杜和,不过是一句揶揄的戏言,包括她自己都没有当真,谁知道竟然就在心里头留了痕迹,种下种子,再也拔不掉了呢。
不过王衔珠生而洒脱,杜和说不喜欢,她绝不纠缠不休,今日之后,她还是那个她,不会有半分因为他人而改变,永远追求自我与自由,永远潇洒,永远不羁。
确认了杜和的心意之后,王衔珠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心下一松,便笑了起来,“那是当然,我不玩是不玩的,一旦要做,我亲手裁剪的东西绝对不比别人的差。”
杜和竖起大拇指,一脸敬佩。
王衔珠便同杜和勾肩搭背,论起了兄弟来了。
“我说,兄弟,你看那个姑娘怎么样?”王衔珠指着不远处的江凌大喇喇的说,“削肩细腰长腿,我赌她绝对能生儿子。”
江凌回过头来,狠狠地剜了王衔珠一眼,“跟你生嘛?”
王衔珠哈哈大笑,“那可不行,我已经订了杜和啦,怎么好一夫多妻嘛!”
江凌啐了一口,“不要面皮,谁同你多妻,你就守着你的杜和过吧。”
“阿和,看看,多泼辣,有我们上海女人没有的劲儿,娶回去,绝对不亏,能给你持家的。”王衔珠还在不遗余力的推销杜和。
杜和看着江凌的背影,口齿不清的说,“就她?也就占了个肥字吧。”
“我跟你们两个臭流氓拼了,没完了是吧?!”
江凌一个酒坛塞子飞了过来,杜和条件反射的接住,将塞子塞在了自己的酒坛子上,“正好,我的找不到了。”
“噢哟,抛绣球了啊?”王衔珠又开始起哄,几个喝得忘了大师姐权威的弟子们也跟着开始叫唤。
“我叫你起哄!”
“打你个欺师灭祖的混蛋。”
“你还敢跑?”
江凌脸色微红,说不清是醉的还是羞的,握着拳头挨个捶了一通,打的那些坏胚子哭爹喊娘,才算是压下了这些欺师灭祖的混球,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杜和看着身姿秀丽的江凌,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快到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消失了,杜和笑了笑,重新打开了一坛酒。
花雕酒好,正配这个花前月下的好景色!
灯红酒绿人间醉,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一夜,所有人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酒一直喝到天光微亮之际,最后一个端着酒壶的弟子轰然倒在桌子下,满地都是剩下的酒壶和抱着酒壶酒坛酣眠的醉鬼,东南风温柔的拂过这些人的头发,调皮的发丝便在每个人的耳畔舞动起来,除了风声,院子里只有酒酣的声音。
鸡鸣按时响起,三声啼鸣之后,刚刚还酣睡不已的人忽然有了动作,先是一个,接着,所有要出门的人都悄悄的爬了起来。
有人的眼里还带着醉意,可也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行要出发的远行人悄悄起身,悄悄离去,留下的只有一场酣畅淋漓的记忆,和几个坚守在这里的人。
每个要离开的人走之前都在江中叶的身前停留几个瞬间,或是带着不舍,或是带着祝福。
世道真的乱了,家里人打架和外人打过来不一样,他们不论是留下来的,还是离开的,谁都不比谁幸运,这一场罹祸之后,在场的人,或许十不存一。
只能祝福,祈求平安而已。
离别是很难的,所以他们没有说再见,也许还想着能有再见之日。
走的人很清醒,留下来的人也再没有醉意。
杜和沉默的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远远眺望着那一袭热烈张扬的背影,看着那红点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弄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