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走的时候,只有老三邱河注意到了,不过邱河只是朝着杜和摆了摆手,道了一声珍重。
杜和很严肃的回了一声,“珍重”,就趁着刚刚有一点亮起来的天色,走出了连魁班的大院。
天一亮,连魁班就热闹起来了。
本来头一天刚刚表演完了大魔术,今天照理江中叶不会安排什么活动,江中叶也确实没有安排什么活动。
但是连魁班却依旧有些骚动,原因无他,昨个才刚刚见过的何团长,带着一队人,坐着汽车来给连魁班送礼了。
本来已经是给足了礼物的,怎么喜欢,也不会表演完第二天再来送礼,奈何何团长实在是坐不住,便想了这个由头,硬生生的找了过来。
江凌一改平日里的泼辣劲儿,穿着一身睡衣亮了个相就赶紧回去换了一身洋装,这件衣服张阿发起码三年没见江凌穿过了,上回穿的时候,还是江中叶给江凌送这件衣服作为生日礼物的时候。
张阿发眼神发亮,盯着江凌形状优美的后颈看了一阵,注意到了何团长眼神里跟他一样的光亮时,忽然有些无力感涌了上来。
何团长彬彬有礼的拜见了江中叶,之后就因为打扰到了江凌小姐的睡眠为由,绅士的邀请江凌小姐出去看一场电影作为赔罪。
江凌的头发丝都快喊着愿意了,脸上偏偏抹不开,红着脸蛋看江中叶。
江中叶开明的点了头,江凌就坐着何团长的小汽车羞涩的出了门。
两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岁数,又都喜欢魔术,这一聊天,发现居然很多爱好都相似,更是相见恨晚,一场电影看完,顺便就游了个外滩,看了共舞台的表演,又去了永安百货,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那些看头上,一路上都在说个不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直到天色见晚了,何团长才颇为不舍的将江凌送了回来。
江凌一进院子就发现大家的神色不对,暗道她不过是出去约会一天,应该不至于这种严肃的表情,连忙就带着何团长去了主屋。
江中叶正在写电报,江凌上前一看就傻了眼。
好半天,江凌才无奈的拍了拍额头,跺着脚嘟囔:“他怎么还真走了?”
“江小姐,什么事情这么为难,方便的话,告诉我知道,我何某人虽然官职不高,胜在人脉熟悉,就算帮不上忙,兴许还能认识能帮忙的人。”
何团长周到的站在稍远点的地方,给足了江中叶和江凌尊重。
江中叶叹了口气,还没开口,就被急脾气的江凌抢了先。
“何团长,有的,真的要麻烦你,我的一个通家之好的兄弟走失了!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呀!”
江凌奔到了何团长面前,不顾礼貌的抓住了何团长的衣袖,满脸焦急。
上海滩最不缺的就是人,整整三百万人,杜和一个石头入了水,他如果不想出来,谁能找到啊!
杜和在连魁班出走了,被杜家婶婶埋怨事小,万一被沉了黄浦江,那杜家可就绝后了!
江凌懊恼的想给自己一下,满心都是后悔。
如果头天晚上不要那么挤兑杜和,兴许他就不会跑了!可是挤兑他不是为了让他回家吗,怎么这个死人这么一根筋,连个声儿都没有,就跑了!
江中叶心中也颇为沉重,大师兄的独子如果在他这出了纰漏,到时候他如何向杜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何团长没有计较江凌的无礼,反而很欣赏江凌关爱兄弟的那种真实感,温和的拍了拍江凌的手臂,等江凌松开手,何团长对着外头守卫的士兵吩咐了几句,就重新走了回来,信誓旦旦的说:“阿凌,我向你保证,我会帮你把人找回来。”
江凌六神无主间听到这句话,如同三冬炭,六月冰,感动的热泪盈眶,只觉得有一得必有一失。
她遇见了何团长这样完美的人,也失去了杜和那个纯朴善良的小兄弟,难不成这是注定的?
江凌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点了点头,乖巧的随着何团长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连魁班体会到了当初杜和离家出走的时候,杜夫人的那种心情。
从晚上坐到半夜,没有任何消息,什么都没有,杜和如同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迹,不管是旅馆、渡口、饭店还是车站这些流人必须要去的几个地方,还是杜和尝尝说起想去的外滩,都找过了,没有任何踪迹。
何团长出动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达到了一百人,而杜和依旧没有任何要被抓住的意思。
谁也没有想到,杜和此时同一群青皮缩在一起。
码头的仓库里,杜和不用丝毫伪装,只是拿砖墙将自己的衣服磨破,就和乞丐没什么分别,顺利的在仓库的木屑里窝了一晚上。
这是那个被杜和骗了又收拾了一顿的假王帮主教他的,而王帮主此时也在一个角落里头,同他的几个手下在打牌九。
视为朋友的人把他当猴耍,被他当做蝼蚁的人却真心佩服他,乐意提供帮助。
杜和看着仓库顶上星星点点的光芒,抱着膀子,将自己缩进木屑里,一翻身就睡着了。
钱财是不怕丢的了,杜和早就将自己的钱缝进了裤腰上,在上海滩呆的这段时间,杜和魔术知识没有学会,却跟这些靠招摇撞骗赚钱的拆白党学了好多的有用东西。
也是这个时候,一直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杜和才认识到,他所在的世界有多险恶,有多么的危机四伏。
清晨,杜和跟着众人挤出仓库,弯腰爬过一道道的栅栏,到江边去等活儿计。
杜和出来之后打探了,上海滩有几个有名的魔术班子,也教授魔术,不过收费十分高昂,杜和攒了这么久的钱,还不够学一招半式的,因此杜和打算赚点钱。
他也怕被连魁班找回去,西餐厅没有敢去,只得抹黑脸到码头充当扛包的,这样赚得多,也不会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不过杜和低估了这活计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