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珍对高桥海羽喜爱极了。
儿子养了二十几年,她总是觉得,还是女儿更讨人喜欢些,虽然杜和也孝顺懂事,可是男孩子学着察言观色得来的懂事,哪有小姑娘天然的细心贴心要舒服呢?
不过遗憾的是,她的命里只有杜和这么一个孩子。
幸好,儿子已经大到了会讨老婆的岁数了。
儿媳妇也是女儿嘛。
“这姑娘,真不知是多么好的姆妈才能养的出来,阿海,你瞧瞧,她的手上连一道纹路都没有呢!”
老海连连点头,称赞道:“太太说的是,杨家是上海滩出来名的太太家族,很多有名有号的大人物,家里头的太太都是从杨家娶到的咧。”
陆玉珍拉着高桥海羽的手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高桥海羽脸色微红,低声道:“伯母,我阿妈也说让我想学点家事,不过我总学不会,所以就没长什么纹路。”
“哪里的话,大家族养出来的淑女,不需要会洗碗、扫地、缝衣服,你只要会品茶、懂得搭配衣服料子,管得住家里的仆人,就很厉害啦。要是喜欢自己经营,再学一点财务上的东西,那就足够受用的……”陆玉珍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脸色红润润的,哪里有一丝病容。
高桥海羽也没有一丝不耐,认真的倾听着陆玉珍的话,时不时的点头答允,将陆玉珍哄得眉开眼笑。
杜和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病房的门口。
听着房间里头的欢声笑语,姆妈那中气还有些虚弱,不过十分平稳的声音,杜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抹了抹眼睛。
洛豪笙示意了一下房间,“不进去?”
杜和摇了摇头,展颜一笑,“不了,姆妈身体没事了,海羽也在里头陪着她,我进去了,海羽害羞,她便要数落我了。”
洛豪笙想想觉得有道理,两个人就在前台给病房里点了一些补品,悄悄走了。
洛豪笙松了松领口,重新驾车行驶,上了大路,洛豪笙忽然主动提起:“没事的话,陪我喝一杯?好些日子没碰酒了。”
“你不用上班么?”杜和奇怪的问。
洛豪笙摇了摇头,“我辞职了。”
杜和起先吃了一惊,很快就了然, 问道:“是因为工人们的事?”
洛豪笙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是太累了吧,”洛豪笙自嘲的笑了笑,“我爹一直不想让我掺和这一行过深,想来也是觉得我可能不会接受那些东西。”
杜和想了想,提议道:“如果你没地方去,不如就跟我回连魁班?那里很安静,也没人要你做事情。”
洛豪笙有些迟疑。
“那就去李家厂吧,路上买点酒菜,我们一起喝点,去去晦气。”
杜和拍板决定了下来。
洛豪笙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没有多想,就随着杜和回了连魁班。
车子开到连魁班所在的弄堂口的时候,两个弟子刚好从巷子里头边聊边往外走,迎面就遇到了杜和。
两人登时就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一把将杜和拉进了弄堂口,急急的问道:“阿和,你怎么回来了?”
另一个跟着小声道:“阿和,你别是逃狱了吧?”
杜和有些无奈的说:“没,我已经无罪释放了,这不还拿着酒菜回来同你们一起庆祝一下么?”
见两人不大相信,杜和只好搬出背后的洛豪笙来,“喏,有警官先生亲自送我回来,你们俩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两人这才将信将疑的安静下来。
杜和将东西从车上搬下来,几个人分了分,抬进了巷子,又问:“江班主呢?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不过不大高兴,一直锁在屋子里,唉,我这就去告诉班主一声,叫他也高兴高兴!”小弟子性子跳脱,说着说着,扛着一坛子酒撒腿就跑,另一个想了想,叫了一声“我也去”也跟了上去。
杜和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抱着酒坛子还能如履平地的小弟子,失笑着说:“看来我的功夫是落下了,连两个脸生的弟子身手都比我好了。”
洛豪笙提着两包吃食,心不慌气不喘的跟在杜和旁边,表情轻松的说:“何止啊,你单论功夫,应该连那位班主千金都比不上。”
杜和撇了撇嘴,“我又不是练硬功的。”
洛豪笙耸了耸肩,朝着巷子里头示意了一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一众人前边飞扑而来,杜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身影给抱了个满怀!
“阿和哥哥!”
南风呜咽着叫嚷道。
杜和本以为南风要哭,可是怀里的小姑娘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是大大的笑脸。“你回来啦!”
杜和点了点头。
江中叶疾步走来,仔细的打量着杜和,良久之后,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和煦的说:“回来就好。”
江铃冲上来给了杜和胸口一下,脸色紧绷,瞪着杜和。
杜和以为她要发作,随之江凌忽然灿烂一笑,笑着说:“好小子,还真的叫你回来了!不枉师姐培养你一回。”
杜和用力点头。
接下来,每个连魁班的师兄弟都过来抱了抱杜和,或是劝慰两句,或是一声恭喜,就连张阿发也笑呵呵的道了一声万幸。
杜和看着周围的一张张亲切的脸庞,觉得嗓子有些发紧,险些当场就哭了出来。
当天晚上,杜和买来的四坛子酒水喝了个底朝天,洛豪笙不得不有开车去买了五坛子回来,这才满足了连魁班众人惊人的酒量。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洛豪笙不知怎的,和双喜师兄看对了路,俩人乐呵呵的席地坐在院子里头,拿着两壶酒连说带喝,不亦乐乎。
余大春好不容易才逮住杜和,一通唠唠叨叨的叙说,将本来就头晕的杜和说的连门是哪儿都找不到,好在又碰到了没地位的小十五,杜和将他拉了过来,才得以脱身。
余大春见换了人,又重头开始……
杜和摇头一笑,环顾四方,忽然注意到醉醺醺的垂头坐在桌前的江中叶,脚步一动,就朝着他走了过去。
“江叔叔,这段时间以来,难为你了。”
杜和诚心诚意的给江中叶倒了一杯酒,主动喝光后,诚恳的说:“我听大春说,你将连魁班好些东西卖掉,给了里尔克赔偿,我姆妈那怎么说我不管,我现在也能登台表演了,我希望以后能多给我点机会表演,赚来的钱就补班子里的亏空。”
江中叶摆了摆手,口齿有些不清的说:“阿和啊,说那些,伤感情啊,我同你爹,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比亲兄弟都亲,你出了事,你爹不会不管,我自然也不会不管,这是我当叔叔的应当的。”
叹了一口气,江中叶有些惆怅的说:“只是,叔叔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挺想念你爹的。”
杜和心中微酸,劝道:“江叔叔,我爹应当也想你的。”
“或许吧……唉,算算已经十年了吧,打从你爹走,十年整了,你都这么大了,唉。”江中叶倒了一杯酒,遥遥敬了一杯,洒在了地上。
“他要是还在,看到儿子这么有出息,该是多高兴的呀。”
杜和跟着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好好地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生意……”
江中叶沉沉一叹,怜惜的眼神落在了杜和的身上,那种带着可怜的表情,忽然叫杜和感到毛骨悚然。
拍了拍杜和的头,江中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傻孩子,你爹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生意啊。”
“他走啦,走了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