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杜和对高桥海羽的成果只是抱有期待的话,那么在看到了她所调查到的材料之后,杜和所剩下的就是震惊了。
其实当时同意和高桥海羽到江湾,杜和更多的是希望多一些同她相处的时间的私心。
哪个年轻人没有慕少艾的心思呢。
谁知这位平日里看来轻盈飘忽不沾烟火的姑娘,却可以在面对自己的专业领域的时候,成为何等可怕的存在。
高桥海羽分门别类的将一份份收集到的材料放好,杜和一扫便知这些是什么类型的,材料的来源琳琅满目,有剪报、有史料、有法律条文,甚至还有实地进行的调查和访问。
高桥海羽的汉字写的很好,与本人看起来不大一样的是,她的字迹结构严谨,法度森严,一笔一划中铁画银钩,透着凌厉的气势,更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男人。
杜和忍不住问道:“这都是你一个人收集到的?”
高桥海羽含蓄的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些涉及国外的材料,我收集不到,如果你在国外有能联系上的人的话,现在要大概勉强来不及。”
杜和凝神将桌面上已经经过高度凝练的信息收入脑海中,分心二用的说:“这些足够了,我还有一点东西交给你,如果运用得当的话,一定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高桥海羽讶异不已,不晓得杜和身处监狱之中是如何收集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的,不过很快,这种意外就被崇拜取代。
杜和君就是一位这样有能耐的人啊。
杜和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就让高桥海羽的心头翻过了好几个波浪,在聚精会神的看过了那些资料后,杜和将其中几份挑了出来,不用说话,高桥海羽就眼睛一亮,接过了那几份材料。
“这几份应当在不同的时候提出来,其中第二份和第三份放在一起,是连环陷阱,不论他怎么狡辩,都不可能摆脱其中的一条,只要他中招,那么这件事就还有操作的空间。“
高桥海羽很快举一反三,将几份材料郑重收好后,随即同杜和商量道:“阿和君,如果事情紧急,我想请你同意,公开那笔钱的去处。”
杜和不禁沉吟。
半晌后,缓缓道:“可以公开他们用来做了什么,但是这件事里涉及到的知情人的名字要全部隐去,不能因为他们帮助了我们,我们反而去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高桥海羽郑重点头。
将两份口供交给高桥海羽,并嘱托她与江中叶取得联系后,杜和看了看时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盘桓了太久,必须要返回监狱中了。
高桥海羽随着杜和的视线看过去,惊讶的“啊!”了一声,“竟然已经快天亮了,阿和君,你快回去吧,不要被人发现了才好!”
杜和歉意的抱了抱高桥海羽,心疼的将她额前垂下的发丝拢了拢,两人默默凝望对方,最后,杜和轻声说了句:“等我。”
高桥海羽眼中有泪光闪烁,“嗯。”了一声。
随后,杜和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江湾是新开始建设的地区,比起已经开发完善的虹口来说,更加方便杜和行动,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杜和就离开了这里,一路向着提篮桥而去。
在更早的时候,几通电话打进了提篮桥监狱之中,在被几个熟睡的印度人不分缘由的破口大骂之后,电话终于打到了一处讲道理的房间。
接电话的是刚刚接好骨头,调入了电话房这个清闲职位养伤的张根娣,因为骨痛难忍,张根娣往往彻夜难眠,只有通过辱骂杜和或者吸一点鸦片来缓解疼痛。
幸运的是,今天张根娣还没有开始吸烟,他的脾气也还算好,更重要的是,他讲中文。
电话那边濒临崩溃的冈本隆治大松一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忙用自己不大熟练的华语对张根娣警告起来:“你们监狱里头有人越狱了,我看到了!他还穿着工部局警务处监狱的囚服!”
张根娣一愣,看了看电话,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再说一遍?”
“你们监狱,有人越狱!就在虹口!难道你们就没人在乎吗?”
冈本隆治觉得提篮桥监狱里头就是一群疯子,没有一个正常人,可是为了让杜和那垃圾再没有机会来见海羽小姐,冈本隆治不得不耐着性子,再一次的告知张根娣。
可惜张根娣压根就不感兴趣,就算真有人越狱,越就越了,管他什么闲事,难不成跑的是哪里的政治要犯?或者他能把人捉回来官升一等?
就他这个残废样,还是别凑那个热闹的好。
敷衍的说着:“我知道了,知道了。”就要放下电话,张根娣的眼神已经搭在了黑的发亮的烟管上,冈本隆治终于歇斯底里的叫喊道:“跑掉的是里尔克先生最重视的仇家,你们放走了他,将吃不了兜着走!“
张根娣的动作一顿,重新拿起了话筒,脸上出现了一种捡到宝藏的夸张表情。
“你是说杜和?”
冈本隆治忽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冈本隆治才用试探的语气问:“阁下认识他?”
张根娣看着自己包着层层纱布的手臂,裂开嘴诡异一笑,“认识,当然认识,既然是这样重要的犯人逃跑,我理当立即通知监狱长先生回来主理一应事务。”
冈本隆治终于心满意足了。
而位卑言轻的张根娣好不容易才求到人帮忙顶职,焦急的在监狱长的办公楼下候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监狱长大人,反而等到了行色匆匆的秘书官先生。
张根娣刚刚燃烧起来的万丈雄心在秘书官的忽略中丧失殆尽,想要上前的脚步也踌躇着不敢稍动。
一个人能否成事是有迹可循的,贪婪胆小为人狭隘,真到了紧要关头反而畏畏缩缩如张根娣这样的人,即使有仇恨的力量推着,大抵也没办法做出来什么大事情了。
不过老天显然对张根娣不错。
秘书官在已经经过张根娣几步之后,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样,站住了脚,回过头迟疑的问:“你是那个新来的?”
张根娣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秘书官哼了一声,招招手,“滚过来。”
张根娣利索的一路小跑,到了秘书官身边。
秘书官的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连带着口吻也很没耐心,急匆匆的说:“监狱后头有个芦苇荡知道不?”
张根娣连忙道:“知道知道。”
“监狱长大人今天兴致好,带人在那边游泳,衣服湿了,你去给监狱长那两件衣服。能不能办好?”
秘书官跺了跺脚。
张根娣大喜过望,高声道:“能的能的,小人跑得快,一定迅速送到,叫监狱长大人,满,满意!”
秘书官看了看张根娣狗腿子的表现,心道这厮如此溜须拍马,大抵出不来什么错,也就掏了钥匙给张根娣,吩咐几句,又给了张根娣一脚。
见张根娣迅速的上了楼,秘书官揉了揉翻江倒海的肚子,急匆匆的巡厕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