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别人家抬过人的人都知道,死人比活人沉,没知觉的人比有知觉的人沉,杜和给郭宽的感觉就是个介于死人和昏迷的人之间的重量。
明明看着轻飘飘的瘦弱年轻人,在水里头的重量却重的让人难以相信,巴坚一个人根本就拉不住杜和,只能眼看着杜和如同不断的下滑,最后只剩下一双脚,吃不住的巴坚呵斥着叫来了郭宽,才算是没有彻底的让杜和滑进池子里。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巴坚和郭宽合力将水里的杜和给拖上来,两人也折腾的筋疲力尽,巴坚自己还险些因为虚弱而栽进池子里去。
郭宽抹着额头不知是水还是汗的东西,偷眼看着一身狼狈的巴坚,忽然想看看莉莉小姐见到这样的巴坚之后,还能不能热络的起来。
那女人明明是个窑子里混出来的高级姐儿,谁他娘的敢相信她居然还有洁癖,但凡是有点味道的人她都接受不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接受了监狱长的狐臭的……说到底,鼻子好不好用,大概还是看人吧。
郭宽想到了莉莉小姐那结实挺拔的身材,吞了吞口水,打了个哆嗦,同巴坚说:“大人,咱们还是先换一身衣服吧,这小子死不足惜,大人您贵体可不能有恙啊。”
巴坚无神的眼睛一转,忽然说:“没错,这小子不能死。你倒是提醒我了,给我拿一身衣服,叫两个人,把他送到诊断室去,尽力救,就有一点,莫要给他注射营养液,叫他就那么饿着。”
郭宽心道这人晕过去明显就是因为饿的,抢救还不给打营养液,还不如就直接扔回池子里。
不过大人物说话,他也只有答应的份儿,叫来两个兄弟,弄了个担架,将生死不知的杜和晃晃悠悠的抬进了诊断室。
提篮桥监狱关押着几千号犯人,诊断室却只有两间,其中一间平时还是医生睡觉打麻将的地方。郭宽带着人过去的时候,大夫才刚刚起来,正揉着满是褶子的眼睛穿衣服。
郭宽担忧杜和真就死在这了,没等他穿完就将大夫给请到了诊断室里,六十开外的老大夫是个纯粹的老中医,本来可能还有点救死扶伤的品质,但是日夜耗在这鬼地方,天天都有人受伤倒下,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见到杜和浑身是水,脸色发白,老大夫嫌弃的拿了条毛巾,将杜和的手腕擦了擦,才号了号脉,又翻了翻杜和的眼皮,沉吟了一下说:“脾胃衰弱无力,经络阻滞,血液不通,精气衰竭,心神耗散,这孩子是不是累着了?”
郭宽尴尬的点了点头,低声说:“三天没睡觉……算累着了么。”
“还没吃没喝吧!嗬,好久不见这么阴损的法子审人了,这孩子才刚成年,也许能救过来,要是你小郭看守,早就死了两个来回了!”
老大夫捏着胡子,满脸鄙夷,也不嫌脏臭了,两手在杜和的经络上敲敲打打起来,过了一阵子,老大夫擦了擦脸上的汗,吁了口气说:“这就差不多能吊住命了,亏得他肚子里有点东西,要不还真不好弄。”
郭宽搓了搓手,“那边审问的大人说不叫他打营养液……您看……”
老大夫笑呵呵的说,“老夫这里可没有营养液。”
郭宽拍拍脑门,想起了老大夫出了名的中医名号,放心的交差去了。
人一走,刚刚还满脸淡然的老大夫忽然就关闭了诊断室的门,小屋子就一个大门,为了防止烦人逃跑,连窗户都没有,倒是省了事。
“小和啊,还有意识么?”
老大夫一拳一掌交叠,在杜和的胸口用力一按,口中还呼唤着杜和的名字。
外人在场一定会难以置信,号称专精中医的大夫居然会专业的心肺复苏术,而且还与杜和如此相熟,而这一切,都在杜和张开眼睛之后有了答案。
“唔,金爷,困死我了。”杜和伸了个懒腰。
见到金大夫的第一眼,杜和就认出了这位老人家的身份,正是连魁班班主江中叶的好友金大夫的亲爹,老金家现在的户主金爷。
金爷名讳不详,江中叶知道也不会平白提起,杜和是压根就不敢问,晚辈问长辈的名讳,是不敬长辈,挨了板子也活该的,因此杜和只能从了大家的叫法,只叫金爷。
金爷常年在监狱里头蹲着,大家都知道,还以为老爷子是给自己找了个安全舒适的好地段养老,殊不知这一门两父子都是中西合璧的综合医生,学西医就离不开人体结构,素材哪里来?
全在金爷的诊断室里头来。
监狱里对一向和稀泥不掺和事情的金爷十分满意,对停尸房经常有出入的尸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爷进而掌握了大量的一手资料。互惠互利而已,金爷为监狱做事,监狱里头只需要开放停尸房而已。
毕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更不缺的是受伤的死了的人,金爷的研究成果在监狱里得到了迅速的丰满,汇集成材料,传递到监狱外头去,才有了监狱外头的金大夫的手艺精湛家喻户晓。
这是金家的大秘密,不过对江家是不瞒着的,江中叶知道,江凌知道,杜和自然也知道。
毕竟金大夫当年同他的父亲也是好友来着。
监狱里一向给人阴森冷漠印象的金爷在杜和面前的笑容足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见杜和睡眼惺忪,满面倦容,连忙找了一件干净的病号服过来,叫杜和洗了个澡,才将杜和从小门领到了自己的房间。
“安心睡,阿爷给你打一针葡萄糖,醒来还是个好小伙子。”
金爷给杜和盖上厚厚的一层绒毯子,手法熟练的给杜和消毒输液,很快杜和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金爷身手利索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锅子,放在在旁边的小炉子上炖着,十几样黑漆漆的药材或切或撕料理好,又拿出一根上好的人参来,看着火候,将东西一样一样的扔了进去,锅子盖盖得很紧,一点味道都没有传到外边去。
金爷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伺候着那只锅子,至于原本‘溺水’加上过度疲劳的杜和,有了肚子里的东西缓和,和连魁班江凌二师姐锻炼出来的闭气法的保佑,杜和只需要睡上一觉,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金爷压根就不担心。
等杜和睡足了十二个小时之后,金爷及时将杜和叫醒了。
“小和啊,喝汤了。”金爷脸上有些不舍,可是这地方不是让人任性而为的地界,杜和身上的湿气和损耗的精气,还要靠这一锅汤来温补,而金爷这里也不可能收留杜和太久。
杜和揉了揉眼睛,就听话的坐了起来,乖觉的主动下床,坐在了炉子旁边,倒叫金爷更加心疼。
金家和连魁班做了三代的邻居,金老爷子也和杜家做了两代的朋友,故人之后受到了这么大的委屈,他却帮助有限,心中可以说是愧疚万分了。
杜和察觉到金爷脸色有异,眨眨眼睛,好奇的问:“金爷,巴坚今天没来提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