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的上午,杜和与江凌一起来到了长阳路上,在一条有着暖洋洋的眼光照射下来的墙边晒着太阳,等着对面的摩西会堂集会的结束。
摩西会堂就是高桥鹤重点提起过的一座会堂了,红砖建筑的三层小楼,是附近的所有信仰犹太教的犹太人进行宗教活动的公开场所。
当然,这个公开是指对犹太民族的人来说。
里尔克是个犹太人,犹太人是世界上公认的最聪明的民族,也是最会敛集财富的民族,在很久很久之前,犹太人的生意就遍布全世界了,里尔克的经济头脑大概是与生俱来的血脉带来的礼物,因而一路顺风顺水,生意上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在上海范围内的犹太人里,里尔克的财富首屈一指。
也可能是因为过于喜欢收集财物,里尔克同许多严谨的犹太教徒不一样,他的口腹之欲很强。
礼拜六是犹太教的安息日,这一天直到日落之前,犹太人都不可以动灶火,所以许多犹太人都会提前准备食物,而里尔克,他常年包下了西藏路上的上海饭店的包间,只等着做完了早祷之后,就会到那里用餐,盘桓大半天才回家。
这是这位富商忙碌生活里唯一可以放松的一天,里尔克每个周六都会这样安排,从不改变。
杜和确认了里尔克的行踪之后,与江凌稍作化妆,两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女就诞生了。
江凌涂上了许多的白色化妆粉,脸上白的吓人,也成功的掩盖了脸上本来的特色,再戴上一顶波浪假发,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杜和只是修改了眉形,黏贴上一层薄薄的络腮胡子,贴身传了几层厚衣服,就让江凌认不出来了。
“日安,女士,美好的一天,不是么。”
杜和用不列颠口音浓重的英式英语同江凌打了招呼。
江凌绕着杜和转了转,赞同的拍了拍手。
“那么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尊敬的先生。”
提着旗袍的下摆跟杜和行了个礼,江凌挽上了杜和的手臂。
两个人走在一起,一个妖娆,一个沉稳,看起来很搭调,不过更像是在上海游玩的外国公子哥,找到了一个临时的慰藉。许多洋人来上海游玩的时候都会这样做,有专门的人从事这样拉洋皮条的行当,为了迎合外国人的审美,做这一行生意的女人们就会将自己涂得很白,江凌不会化妆,误打误撞之下,做得足以让人产生误会,以假乱真。
从连魁班的大门前经过的时候,几个弟子疑惑的看了两人一眼,之后都别开了眼睛,各自走各自的路,还有岁数小的弟子贪婪的打量江凌旗袍下的白袜,江凌双拳紧握,到底是坚持着到了地方,没有发作。
在等待早祷结束的时间里,杜和借着问路的机会,同摩西会堂里的人打了个照面,在完美的赞同了《塔拉》和《塔木德》的睿智和正确之后,那位大胡子的教师还邀请杜和参观了他们会堂的一角。
杜和成功的看到了坐在会堂里头祷告的人。
里尔克身材与同等级的富商比起来不算庞大,不过在严格遵守洁食主义的犹太人中来说,已经足够显眼,杜和经过礼拜堂的时候,很容易的就发现了坐在正前方的里尔克。
与做过的那些坏事所带来的印象不同,里尔克衣冠楚楚,西装,领结,马甲俱全,三件套西装在许多人穿在身上都会有一种管家的感觉,里尔克却用自己的上位者气质扭转了这种印象,如果不知道他做过的事情,杜和也许会与这位看起来很渊博的绅士相谈甚欢。
不过他的面相不好,比起欧洲人,里尔克的鼻梁带着明显的鹰钩,眼眶深,但是狭窄,眼神很阴鸷,嘴唇薄削,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性格。
杜和走路的时候故意发出了一点声音,他看到里尔克侧了侧头,朝他们看了一眼。
教师同里尔克致意,杜和也没有继续惹麻烦,对自己无法加入犹太教表示了遗憾之后,杜和就与教师尽欢而散了。
江凌自然的从林荫下走出来,把一把小洋伞遮在杜和的头上。
“怎么样,见到人了么?”
杜和点了点头,“见到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江凌虽然有一腔热血,可是对计策这些事情并不在行,懵懂着酒就与杜和出门了。
杜和叫江凌化妆换衣服,江凌就化妆换衣服,一丝的麻烦都没有惹,听话的杜和都不敢相信。
摸了摸自己的独自,杜和微笑着说:“饿了吧,走,请你吃大餐。”
江凌狐疑的看着杜和,一皱眉,脸上的粉底就开始掉沫,杜和好笑的帮着江凌擦了擦,一本正经的说:“真正的大餐,巴黎饭店,任你挑选!”
“巴黎饭店?你还真的要去啊!何大哥同我说,那地界,去一次会掉一大块肉的!”
江凌夸张的比了一大块肉的大小,担心两个人去了之后,直接就因为没法付清餐费被扣在那里。
端盘子洗碗江凌不怕,可是这一身的形象,叫她阿爸看到了,还会饶了她?
上回去外头自己表演赚钱的事儿,江凌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杜和安抚的拍了拍江凌的手背,宽慰的说:“放心,小爷去餐馆吃饭,还从来都没有付不起钱的时候呢!”
“那是你有海叔跟着的时候,我记得你小的时候从来都不带钱,经常是你在前边拿,海叔在后头会账,闹得跟皇帝出门一样阔气!”
江凌对杜和难得的豪迈嗤之以鼻,现下说人像皇帝都是骂人的言语了,谁不知道那位皇帝先生如今过得有多紧吧?
听说老婆都要同他离婚呢!
杜和无奈的揉了揉鼻子,只好将衣袖撸起来,把手腕上的金表给江凌展示,“喏,正儿八经的万国表,金壳子的,够咱俩在巴黎饭店吃好几天了。”
江凌扫了一眼就知道是真货,连忙把杜和的袖子放下来,低声喝道:“财不外露,外头这么多人,你要找抢,我可不奉陪。你从哪儿弄的表?不会又是阿姨给你的吧。”
“放心吧,正经来路就是了,西藏路上哪一个经过的人都比咱俩有钱,人家还看不上我这块表。”杜和虽然口头上不在乎,也任由江凌把他的袖子放下来,没好意思说他胸口别着的胸针才是真正值钱的东西,是杜和费了很大的劲儿从外头弄到的,看起来玻璃质地的胸针实际上是玻璃地的翡翠,正儿八经的珍品,可惜江凌没认出来。
两个人一路上拌着嘴,出了西藏路之后,乘坐了一辆黄包车,慢慢悠悠的去往巴黎饭店,那里,是杜和设计好的,今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