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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万年狐妖

她看了看仍旧弯着身作呕的童昱晴,又看向白乔煊,如他是到家中做客一般和他打了声招呼,“来了……本来只是想请你来,没想到多来了一个,不过也没关系,”说着她看向童昱晴,“看来父母始终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只有父亲的回归,才能让你重燃求生的斗志,抵御失去所爱的痛苦。”

她转身往回走,“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坐吧。我先回去沐浴更衣,那人的脏血不配在我身上多停留一刻,还请两位稍候。”

她走后不久,院外就传来了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卢希和杨濯带着白乔煊的亲卫队赶来,卢希看到倒在厅前,被剁成肉酱的尸身,一声惊呼过后就是一阵嚎哭,白乔煊连忙赶过去抱住她,卢希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半晌过后才从惊惧中走出来,哭着问道:“乔煊,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何人杀了我舅父?是什么人,这么残忍地杀了他?!”

“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卢希的泪水滞在眸中,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白乔煊将她搀扶到座位上,在她身边坐下。杨濯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刚刚内院走出来的女子。那女子注意到杨濯的目光,笑意吟吟地说道:“别紧张,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对乔煊怎样。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也过来坐吧。”

杨濯坐下后,女子甜而不腻的声音再次响起:“当了督军之后,这阵仗就是不一样。我不过是想请你到府中一叙,身后就呼拉拉地跟过来这么多人!”

白乔煊目光如水,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真的是你钟家!”

钟婉露笑靥如花,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将现在的她与方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联想到一起,“不。你应该说,真的是他钟澍波。”

白乔煊摩挲着一旁的白瓷茶杯,缓缓说道:“钟澍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似乎是你的父亲。”

“父亲?”钟婉露似是听到了世上最好听的笑话,咯咯笑个不停,“父亲这个词,你还是留给像二弟妹这样,如此需要他的人用吧。”

白乔煊淡淡道:“自从我意识到身边有暗鬼之后,我连昱晴的亲族都一一查过,你们钟家更不例外,可是我派去清查的人没有查出一丝痕迹,我只能暂且放下对你们的疑心。”

钟婉露莞尔一笑,“那只老狐狸做事,怎么可能会让人查到痕迹?借他的光,我自然也不会被你查到。”

白乔煊微敛眸光,“我一直以为,我们身边那只蛰伏已久的老狐狸是杜洛王的暗桩,现在看来我真是本末倒置,大错特错,杜洛王才是钟澍波这只万年狐妖的爪牙。”

钟婉露一双如削葱般的玉手轻轻拍了几下,“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聪明。”

卢希本来神游天外,听到钟婉露这句话,猛然看向她,钟婉露眼含笑意地看着卢希,“希儿,表姐要劝你一句,你现在好歹也是督军夫人,不能再像孩子一样,如此沉不住气,你应该多学学你的二嫂,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沉稳、大气!”

卢希紧攥的拳头被白乔煊握住,他对钟婉露说道:“大嫂今日请我来,就是为了教导我夫人的吗?”

钟婉露盯了那两只交握的手一瞬,转而笑道:“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白乔煊轻轻拍了拍卢希的手,卢希渐渐松开了拳头,白乔煊又把玩起那只白瓷茶杯,“我想问的,总不及大嫂想要与我说的多。乔煊还是不费口舌,洗耳恭听的好。”

钟婉露的笑容如同玫瑰一样妖娆多姿,可惜玫瑰美是美,却生满暗刺,容易伤人。

“其实钟澍波这一生所做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简单来说,他一生所求,皆为你如今所处的那个位置。复杂来说,他为那个位置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不过我恨他入骨,倒不是因为这个。你们该知道,钟澍波原是庶出之子,与钟舜华并非一母所生。”

卢希对钟婉露仍然充满敌意,完全忘记方才白乔煊说的话,“异母所生又如何?舅父与母亲的感情一向很好。”

钟婉露笑意吟吟,“是吗?感情很好,他会害死卢敬武这个外甥?感情很好,他会害乔煊这个外甥女婿?”

卢希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大哥他……”

白乔煊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钟婉露继续说道:“你以为,你的嫡亲舅父都是怎么死的?他们真的一个积劳成疾,一个坠马身亡,一个生来畸形吗?也难怪你没有生疑,这些事情,就连我的祖父,你的外祖父也没有察觉半分,只以为他的正室福薄,生的儿子一个也活不下来。可怜他老人家临死之际,还当钟澍波是孝子贤孙,巴巴地嘱咐他,照顾好家业呢。”

卢希被钟婉露的话吓得背脊发凉,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还没从恐惧中走出来,就又被钟婉露的下一句话惊住了,“还有一件事,除了我和钟澍波谁也不知道。我与钟克骞,其实也并非一母所生。”

卢希惊道:“怎么可能?舅……钟澍波从没纳过妾室。”

钟婉露笑了起来,“我的傻希儿啊,不是所有男子都像你身边这位一样,懂得负责任,玩过你,就一定会娶你的。”

这次不仅卢希,白乔煊也变了脸色,厉声喝道:“钟婉露!”

钟婉露把玩着自己的裙带,施施然地说道:“我不聋,你不必叫那么大声。你以为这个玩字很脏,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比这更脏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就切切实实地发生在我的生母身上。她本是蒲西最尊贵的闺中女子,却因为卢天胜的反叛,跌落云端。你一定想问钟澍波既然这么想要督军之位,为什么不在卢天胜起事之前夺下那个位置?那是因为当时他还没有处理掉所有的嫡出兄弟,我的祖父也还健在,钟家还轮不到他来做主。你也会想问,我的祖父为什么支持他的女婿而不是儿子坐上督军之位,理由也很简单,他的几个嫡子要么年龄太小,要么被钟澍波害得半死不活,他的眼里,又从来都没有钟澍波,所以自然只能扶持卢天胜了。卢天胜上位之后,钟澍波这个天杀的,因为母亲曾经拒绝过他,便假情假意地救下她,其实只是为了折磨她。他把她关进了一间屋子里,骗走了她身上仅剩的一点钱财,让她只能依附于他,在不知不觉中俘获了她的心,甚至让她心甘情愿为他生下孩子。我出生之后,钟澍波将我抱回府中交给他的正室抚养,我那嫡母原本只是一个丫鬟,根本不敢拒绝钟澍波,甚至在我母亲有身孕之后,自己就装着怀有身孕,可钟澍波还是不放心,怕她将此事宣扬出去,很快就让她病亡了。我和钟克骞被府中的奶娘养了三年。我三岁那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日有多冷,天上飞着鹅毛大雪,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一样,可钟澍波却选在这样一个日子出了门,我一时新奇,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便求乳母带我一起偷偷跟着他。我们随他到了郊外的一处小木屋,透过窗户,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跪在钟澍波脚下,不停地求他,求他让她见见自己的女儿。但无论她怎么求,钟澍波都不肯答应她。那个女人终于被激怒,想要冲出屋子,可她哪里是钟澍波的对手?她被钟澍波按在那张残破不堪的床榻上,一刀一刀刺破了喉咙,就如同,我刚刚刺破钟澍波的喉咙一样……”

卢希顺着钟婉露的目光看向钟澍波的尸体,终于忍不住呕了起来,白乔煊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目光却一刻未曾离开过钟婉露。

钟婉露不甚在意地瞥了卢希一眼,继续说道:“我和乳母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叫,钟澍波发现我们后,很快就用杀死我母亲的那柄匕首,杀了我的乳母和带我们来的司机。他们气绝后,钟澍波将他们拖进木屋里,一把火毁尸灭迹。他放完火后看着我,我在他的眼里感受到杀意,害怕地大哭起来。也许那时他还有一丝残存的人性吧,他并没有杀我,而是抱起我,逃离了那个地方。我不记得他将我带到了何处,只记得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不停地问我,记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傻子才会告诉他,方才那一幕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永生永世再难忘记。他确定我不记得他做过的事后,才放下心来带我回府。”

杨濯问道:“那时你应该只知道他杀的是一个女人,不知道他杀的是你的母亲。你要查这件事不难,只要摆平他的心腹就可以,但你为什么要查这件事?或者说,你为什么会恨他入骨?”

钟婉露的眼锋忽而凌厉起来,“他为了他所谓的宏图伟业,毁了我的一生,把我当作一颗棋子一样摆弄,把我嫁给卢敬武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难道不该恨他吗?!莫说是我,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他的棋子?最先为他所害的,就是你,童昱晴!”

童昱晴看着钟婉露指向自己的手指,有些困惑,钟婉露唇畔含笑,问道:“难道你就从没想过,有勇无谋的冯勇骏,是怎么想到要一个质子的?这你想不到也就罢了,毕竟年代久远,冯勇骏活着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可你连你叔父是怎么在不知不觉中,拥有足以与你们对抗的势力的,都没有想过吗?”

童昱晴唇间的血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钟婉露缓缓说道:“当年钟澍波的嫡出兄弟还在时,他并不受重视,经常一个人游走四方,在此期间他遇到了一个高手,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借冯勇骏之手,让他的师父数年不见天日。那几年,童柏毅就与他的师父关在一起,童柏毅算起来,应该是他的师弟。钟澍波对这个师弟可是格外关照,不仅派人将他安全送回邺津,还借给他人马,帮他杀了被你祖父送走的那十二家人,让他得到一批誓死效忠于他的死士。可惜啊,他太不听话了,总是忤逆钟澍波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他大大小小是蒲东的一个隐患,我想钟澍波早就容不下他了。虽然童柏毅死了,但你们叔侄斗法令蒲炘州合二为一,他可以省下对付你们裘童两家的力气,集中全力对付卢家,对于他来说,这个结果有百利而无一害。”

童昱晴剧烈地喘息着,极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白乔煊担心她承受不住打击,连忙转移话题,“钟克骞一家是你杀的?”

钟婉露低眉浅笑,“是啊,当然是。不然你以为区区一个郑家,就能差遣得动杜洛王吗?笑话!我通过杜洛王得知钟澍波要借郑家之名对卢敬飞下手,便顺水推舟,借机给钟澍波送上一份大礼,让他也尝尝,丧子之痛是不是痛不欲生?你们也没有让我失望,两件事情的线索都查到郑家后,你们就以为钟克骞和卢敬飞之死是一件事情,都是郑家用来击垮卢钟两家的手段。”

杨濯又问道:“钟澍波能将杜洛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杜洛王,可见对他信任至极。他手握重权,白粉又是极为赚钱的东西,用金钱和权力几乎不可能买到他的忠心。你是怎么挖到这个墙角的?”

钟婉露站了起来,缓缓向杨濯走了过去,身姿在绛红暗花凤纹玉锦长裙下尽显妩媚,她边走边说:“这世上大多数男人一生所求,无外乎五样东西:金钱、名誉、权力、地位、女人。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这样傻乎乎的,跟着谁,就会一辈子效忠于谁。”

她将玉手往杨濯身上一搭,“跟着钟澍波,他只能得到金钱、权力、地位三样东西,可跟着我,这五样东西,他都可以得到。如果他跟着我,不仅可以得到我,还可以金盆洗手,不再游走于刀尖之上,不再像杜洛王一样臭名昭著。你说他会选择谁呢?”

杨濯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卢希怒问道:“你竟然背叛大哥?!”

钟婉露反问道:“只许他给我戴绿帽子,不许我给他戴吗?这些事,我和你大哥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卢希怔住,“你说什么?”

钟婉露呵呵笑着,“你大哥临终前也不知吃错了哪味药?竟然在我掌心写下回头是岸四个字!真是可笑,若回头有岸,他又为何至死都不肯原谅卢天胜?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要我来做,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吗?”

白乔煊说道:“你与大哥之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钟克骞之死,是不是勾起了钟澍波对我的疑心,那日追杀我和昱晴的人,是不是他派去的?”

钟婉露回道:“钟克骞之死,的确勾起了钟澍波对你的疑心,所以他才将你调去了财政司,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过那时候他谁都怀疑,也不仅仅是针对你。至于你说的追杀,目的根本就不是杀你们,因为那些人是我派去的。”

白乔煊怒道:“你把我们逼到悬崖边上,你知不知道?一旦昱晴没有拉住我,或者我没有拉住她,我们就会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你不是为了杀我们,是为了玩吗?!”

钟婉露笑了起来,“结果呢?结果你们不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我若真的想杀你们,就应该让他们彻底将你们推下悬崖,而不是在你们九死一生的时候撤人。这一点,以你的精明不会想不到,可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让我猜猜……”

说着钟婉露俯身贴近白乔煊,逼得白乔煊不得不往后仰,“你是在怪我害你心爱的昱晴有性命之忧吗?还是在怪我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若是前者,我可以理解。可若是后者……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去怪陌生人的,你怪我,就证明你在意我,你觉得以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我不应该害你。我已经在你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对不对?”

白乔煊的身体随着深沉的呼吸一起一伏,眼中却是一片死寂,他的谈吐低沉有力,与钟婉露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做?”

钟婉露的笑意漫到眼中,她猛然起身,说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不逼你,反正我也不急在这一时。没有哪个男人,会对我的容貌不动心,你也不例外,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卢希的拳头攥得不能再紧,白乔煊想像方才一样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钟婉露看到卢希的反应,眼中的笑意更深,她坐回原位,说道:“我安排人上演追杀你们这出戏,有三重目的。第一,我是想试试你的本事,看你是否有能力抵挡杜洛王的攻击。杜洛王不逼你,你若还是从悬崖边掉了下去,那你就不配拥有我的爱,更不配得到我的助力。相反,你若活着回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第二,我是想给你提个醒,有人想要杀你,这样你回来后就一定会提高警惕,加强防卫,不至于等到钟澍波、卢敬武或是卢敬鹏真想杀你的时候,你因防守不够而丧命。第三……”

钟婉露的目光落在童昱晴的身上,“我察觉到你们之间有些不对,但又不能确定你们是否真有私情。以你们两个深沉隐忍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轻易流露真情的,所以我设下这一局,想看看你们在生死关头时的反应。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听说你们在悬崖边上九死一生时说的话,我真的快感动哭了。”

卢希的脸色愈发苍白,钟婉露却半点也不想放过她,白乔煊赶在钟婉露开口之前质问道:“如此说来,我父亲也是你命杜洛王杀的了?”

钟婉露面色骤变,“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杀你的父亲?是你向卢天胜献策攻打杜洛,激怒了钟澍波,才会让他起杀心的。我只是……”

白乔煊反问道:“只是什么?只是没有阻止是吗?”

钟婉露捂着胸口说道:“你应该理解我的,那个时候卢天胜、钟舜华、卢敬武这些人都还在,我还没有借钟澍波的手,帮你扫清这些障碍。我不能让杜洛王违抗钟澍波的命令,让他提前暴露在他的面前,也让我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否则不只你父亲,你、我、杜洛王……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我只能舍弃你父亲一个人的性命,救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白乔煊面色铁青,却无话可说。因为说一千道一万,父亲都是为他而死的,他怪不得任何人。

钟婉露又将矛头对准了卢希,“希儿,我还是以表姐的身份劝你一句,离开他吧。你论美貌不及我,论灵犀不及昱晴,我们一个可以在肉体上满足他,一个可以在灵魂上满足他,你与我们相比,又能给他什么?”

“希儿!你不要听她胡说!她……”

白乔煊话没说完,就被钟婉露打断,“我是不是在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希儿,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将你留在身边吗?因为你傻,你永远看不透他的心思!作为督军,永远不希望自己在别人面前是透明的,那太危险了,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地舍弃童昱晴,所以他才会摆出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留你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他贪恋一份安全感罢了。”

“住口!”白乔煊猛然站了起来,牵起簌簌发抖的卢希就往外走,却被钟婉露的一句话绊住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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