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很多事情如果不插手,自己会很遗憾,甚至会很痛苦。但其实顺其自然才是对的,插手反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自私,舰长先生,不用太背弃自己的感情,这并不算错。”
------------恩希尔.葛温森,扎哈瑞尔星系行政总长,扎哈瑞尔行星总督
第37章
一边想,一边说
4049年,3月23日,10 : 05,扎哈瑞尔
=
回到现在。
政委拍了拍我的肩膀。节奏恰好和着恩希尔弯曲着右手食指,在三角桌面上敲了两下的声音。
其实不必,我已经和那个管家身侧的男人重新对上眼了。并且心里暗骂,
妈的,我刚才又不自觉想远了,就像脑子里自动快放了一遍个人近期行程记录。
“我很好奇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
这真心是个坏习惯,
我知道我迟早会栽在这上面。
“事实上,我松了口气。”
“很明显。”
“为我的导航员。”
我补充道。“我挺喜欢她的。但如果这次跃迁延迟真的是她的失误,那么估计她很快就会被调走了。”
“收拾东西回家?”
“——.....”
如果这位恩希尔先生有能为来宾准备座位和茶水的礼貌的话,我刚才应该会喷一口出去。
“噢不,不,当然不是,是升迁。她应该会拥有一个高的吓人的评定成绩,然后很快升阶成为一名新的防火女。”
他咧嘴笑了,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段子,“难道是因为她犯了个大错?”
“呃,某种程度上,对。”
他耸耸肩。
“因为这会是她直到现在为止的第一次失误。”
是的,联邦星炬厅给所有正式被遣出参与工作的灵能者都列了个评定排名,根据这个表来划分他们的职阶和等级,
然而一个还没有出现失误的灵能者是上不了这个表的。
原因很简单,这份表上不被允许出现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这是星炬厅第一任传火者,至高传火者魔纹马卡多定下的规矩,他对此的名言是:“父神亦有过,何论凡人乎?”
然后我皱了皱眉,
“并且,一旦灵能者被指派职责而离家后,一般就再也不被允许回去了。我想您对此应该是知道的,恩希尔总长。”
“不,”
随意摆了两下手,
“我不负责管理灵能者,所以我对此毫无了解,我也不想了解。我做好了我的事,只希望他们也能做好自己的事,但他们搞砸锅了。而我,还不得不给他们下一次机会。”
他眨眨眼,隐去了一瞬之间那双目里的恶意。想了想,瞟向了我。
“话说,你的部下失去了升迁的机会,你还为此松了口气,你不觉得你很自私么?舰长先生?”
“......”
“哼。”
政委冷哼了一声。
不过,不是对着我。
“人都是有私心的,总长,我并不例外。”
我轻声笑了。
“她不会被调走,我会为此有些开心,如果她真调走了,我会为自己感到遗憾。我并不认为这是有错的,毕竟,我没有插手其中,只是顺其自然,顺着自己的感情而已。”
“有道理。”
恩希尔点点头。
他的右臂放在了那张小桌的桌面上,正好和他的胸口齐平。大拇指轻轻**着食指和中指的指肚。
这是他的人格括扑特征么?
验证不够。
可惜,一开始我并没有对他进行人格括扑分析的打算,现在才开始的话又太晚了。
然后,指头停住了。
他盯着我说,“确实,很多事情如果不插手,自己会很遗憾,甚至会很痛苦。但其实顺其自然才是对的,插手反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自私,舰长先生,不用太背弃自己的感情,这并不算错。”
............
“......?”
这算是在暗示什么么?
“πλανη,如果你想聊天的话,请为我们准备座位,恩希尔行政总长。”
政委终于忍不住开始插话了,不过语气还是比较平静的。
因为万胜鸟人没有牙。
我相信这本应该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对此,恩希尔再次点点头。紧接着那句奇怪的发言后,他的左手臂也拿上来了,手指交叉扶着下巴。
“那么,”
他话风突然一转。
“你现在知道延迟不是你手下导航员的责任了,舰长先生,恭喜。然后呢?你刚才确认的原因呢?关于我们现在不愉快的氛围。”
政委的右臂本能的抽搐了一下,但还好,没有再需要我再次按住他的枪套。
“λ?γω,难道不是因为您独特的待客之道么?恩希尔先生?”
“他正在跟我说话,政委。”
政委稍稍瞟了我一眼,就转开了视线。他干脆闭上眼睛,任我发挥了。
对此我很感激。
“因为您希望我们能帮助您控制事态。”
“你说了一句废话,舰长。”
他平静的回复。
“不,我说的是帮助,您,控制事态,”
恩希尔耸耸肩。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
“......”
我想起一件事。
............
十多年前。
我的父亲曾经在母亲难得回家轮休,亲自掌厨的一个晚上迟迟没有回家,手机也关机。
然后他终于开门了,面对着桌子上已经被保温罩盖了快一个半小时的菜肴,和三个埋怨的人,一脸晦气的解释道:
“突然被留着开会,说这个季度教学质量评估已经出来了,咱们学区又是垫底,唉......”
“好了好了不说了。”
母亲上前帮父亲脱下了那件领结上别了七年初级教师标志的外套,挂在墙边的衣架上。
“先吃饭。”
四目相视。
父亲的眼神瞬间就柔和下来了,就像魔法一样,刚被现实附上一层薄薄的霜,一下子又带上了温度。
他轻轻点点头,
“恩。先吃饭。”
“今晚上喝点?”
“......”
犹豫了一下,
“......恩,来一点吧。”
母亲的眼睛眯了起来,父亲连忙补了一下,
“不过这次先说好,点到为止啊。我本来就喝不了多少,可不和你比较。”
“行啊,手长在你自己身上,我可从来没强灌你。”母亲轻笑着,“儿子,把罩子揭了,朝颜!你又玩了手机的,去洗手!”
......
老爸上头了。
我默默的继续啃着碗里的糖醋排骨,看着妹妹正对着双颊通红的父亲偷笑。
而父亲摊在椅子上也是一脸傻笑,看着母亲翘着嘴角,翻着自己的手机通讯记录。
父亲这人,平时看着老实认真,做事严谨,一喝多就变成了傻子,所以他基本能算是滴酒不沾的人。
除了和母亲坐一张桌子。
当年他也是参加女同事的婚礼,结果酒店里给学区同事安排的桌子坐满了,只得和母亲坐在了同一张桌子。
这是给新郎的战友安排的地方,全是习惯性按军姿端坐着的便装军人。
这让还叼着烟的父亲的压力很大,
于是,
父亲掐了烟,理了理衣服,也装模作样的端坐起来,
母亲当时也只是刚入伍没多久的年轻姑娘,看到眼前这个陌生男青年四不像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后一对正主仪式结束,上菜上酒......然后过了快一年,父亲就老老实实奉子成婚了,母亲就曾指着他们的结婚照和我逗趣,这上面其实有三个人,还包括被怀了两个月的我。
有一次,母亲和我们视频通话的时候,她背后掩体的射击孔还不时闪过划破夜空的防空火力,不过通讯系统自动把那些杂音都过滤了,只剩下母亲对我们兄妹俩的嘱咐,“儿子,妈妈放心你,妈妈相信你能做好自己的事,你要管好你妹妹,要好好学习,不许她早恋。朝颜,妈不是说谈恋爱就不对,只是你现在还小,容易冲动,容易看表面,容易吃大亏啊。”
朝颜瞬间不高兴了,“那妈你当年就不冲动么?半年不到我哥就怀上了?”
“不是我怀上了,是怀上了我......”
“哥哥你别捣乱。”
屏幕对面,母亲竟呆了半晌。
接着,幸福汇成了笑意的湖泊,在母亲沾满尘土和油污的脸庞荡漾着。
“谁让你妈运气好,遇到个喝几杯就能没了底细的傻子呢?”
然后,
这个已经又喝醉的傻子正傻笑着看着母亲手里,自己的手机熄了亮光,顿了几秒,又再次被激活。
“老公啊。”
“嗯?”
母亲将手机屏幕对着父亲的两眼前。
“这些年轻女孩子都是你的同事?”
“啊?~~~呃,恩,对。”
“她们刚才为什么都在给你打电话?”
“......”
话说,
这时沉下脸来的竟然是父亲。
“刚才?也就刚才才打个电话过来,不止她们三,还有个男的,都是些俗人!虚伪的很......”
然后就像水桶底部开了个洞,父亲把今晚上的怨气直接一泻千里在了饭桌上。
大意就是,今晚开会,自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自己本来是这批人里相对成绩最好的了,却是自己挨骂挨得最凶,那些不如自己的同事轻描淡写过了关,各种作壁上观,现在散了会,倒是打电话来装亲切样子,还让自己冒头去顶教导主任的台,巴拉巴拉之类,对此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我清楚记得的是母亲的话。
她问父亲,“恩,我记得你们主任马上要退休了。”
“对~~~都快一百二十岁了,也该交班了。”
“上面对此有安排么?”
父亲被酒精染得通红的脸上嘴角撇了撇,自嘲起来,“谁还看的上咱们学区啊?还不是得看他选谁来接这摊子?”
“那主任应该选的就是你了,老公。”
“......”
父亲双手握拳,使劲揉了揉眼睛。
“老婆你说啥?”
母亲用笑容做了重复。于是父亲又晃晃脑袋,“为啥?他不是刚还骂过我吗?”
“因为你不会处事啊,老公。唉。”
母亲的笑容里掺入了无奈。
“我想你和你的几个同事之间也没什么交际,是吧,说不定他们背地里还挺不喜欢你的。”
父亲的眼神不太自在了。
“......呃,差不多吧。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按你说的,你平时比他们要优秀,私下里你也看不太起他们,彼此彼此呗。所以你说,如果你现在就这么上去当了主任,他们会服气吗?会不会支持你的工作?是不是有可能有机会就要给你搞点事情?”
“......”
父亲沉默了。
“所以说......唉,所以说你们主任这是在帮你啊。”
母亲叹口气,“他反正要退,能帮你背一些是一些,但你自己也要学会为人处世啊,老公。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平时要和同事们处好关系,要圆滑一点,不要怕吃小亏。回头有消息了,千万别再摆那副臭脸,请你主任和大家吃个饭,说说笑笑一下,让大家多少改变一下对你的印象,明白了不?”
“哦......”
“还有,你说你气主任骂你,难道骂你就骂错了?你在你学区成绩是最好,和其他那些学区比起来,你这教学成绩又算得了什么?当了七年初级教师,难道你就觉得这就是你的能力极限了么?你就已经做到最好了么?!你就可以觉得自己不该挨骂?!”
“......没有,老婆,没有没有。”
父亲不知不觉坐正了,一颗汗珠从额头滴了下来。
“这样吧,明天下了班,我买些水果,你和我一起去拜访一下主任家。”
“啊?明晚上啊?你不是后头早上的航班——”
“听到了么?”
“......听到了听到了。”
看着父亲忽然又变得怅然若失的表情,本来有些伤感的我和妹妹在旁边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
这件事教会我的一个道理就是,听人说话,要学会去想。
“不,我说的是帮助,您,控制事态,”
我进一步解释道,“无论我们是否理解了您的意思。而如果我们理解了,并愿意配合的话,对您的帮助肯定更大。这就是我的意思,总长先生。”
“哼。”
哼了一声,“贾克斯。”
他轻敲桌面,然后把边上的水晶烟灰缸扶了过来,一旁的男管家探手入怀,摸出付没有任何商标标识的软盒香烟,和一个金属打火机。那烟卷的包装与过滤嘴上都镀着一层金色,一丝火光闪过政委那只肉眼的眼仁,鸟人眨了眨,看着管家默默收回手臂,让烟雾再次飘荡在恩希尔戴着各式珠宝的指间。
“接着说,我喜欢听。”
呵。
这派头,没个十年八年我还真学不出来。
“好的,恩希尔总长。您瞧,您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您受过高等教育,领悟并实践着优雅与礼节的艺术(呕......),所以能让您发火是肯定有原因的。不过,肯定不会是从千百光年外初来乍到的我们,而您肯定也不是随意迁怒的人,所以我猜,您只是希望我们能帮您传达一个态度,无论是对莱昂舰队,还是那些,额,真正的“苦主”。我猜的对吗?总长先生?”
夹着烟的手向着我摊了摊,示意我继续。
“至于这些“苦主”吧,应该也不是本地的星炬厅。当然,那位......呃,“擅离职守”的防火女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是很合理的愤怒理由,但这件事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铁流号接到的任务是护航商队,维护这里的贸易补给航线,不过就我实际看到的情况,我并不认为情况能严重到,需要从极东调人过来帮忙的境地。而且话又说回来,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么说不好听一点,星炬熄一会儿又如何呢?所以这所谓的“海盗劫掠航线”并没有对扎哈瑞尔的贸易造成什么实质的损害吧,除了对那些“苦主”来说。”
恩希尔撇撇嘴,弹了下烟灰。
“于是,“苦主”他们就没考虑到您实际的困难,为了一己私利去“告御状”了,搞的影响很不好,所以您就故意用这较差的态度,一来呢,是想利用我们向那些“苦主”们施施压,二来是希望受了委屈的我们在看到实际情况后能早点申请回家,早点把这破事儿冷下来,我说的对吗?总长先生?”
恩希尔笑了。
这次不是嘲讽了,因为那恰到好处的外露着上颌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很优雅。
“我一直以为和政委出双入对的军官都比较轴,这是我的观念错误。”
他掌着两边扶手,从垫着毛毯的椅背上立直身子,“看来是我误会了。”
“是的,恩希尔总长。”
在政委那只好眼睛的瞟视下,我回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我们来此是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护航任务,若是莱昂星区或舰队对我们在扎哈瑞尔看到的情况有所兴趣,我们会“酌情”如实汇报的。”
(政委跳了跳眼皮)
“而且,对于我们完成任务的具体过程而言,您的帮助相当重要,这一点我们肯定也不会忘记。至于那些真正的“苦主”嘛......情有可原,但他们没有从大局考虑,也没有考虑您的实际难处,现在事情被闹成这样,大家都下不来台,更别说解决问题了,这就是瞎搞嘛。”
(政委眼皮又跳了跳)
“所以我回头是会去劝一劝的。当然,这都只是我个人的有感而发,您对此可什么都没有说。”
“我也不必再说什么了。贾克斯,可以了。顺便给两位先生准备座位。”
管家点头示意,离外半步,向着我们身后方面口拍拍手。很快,仆人们缓步涌了进来,打头的是四个男仆合力抬着一张面上分作数个扇形,细刻着水果,牲畜和农庄风景,连着镂空雕刻的桌腿,颇有些巴洛克宫廷复古风格的黑木圆桌,身后是两个男仆将同样风格的木椅举至齐胸,和三个托着餐盘的女仆。尽管那些镶着华丽银边的圆盖将里面盖得严实,但食物被细致烹饪后散发的香气,依然开始在我的鼻尖若隐若现。
恩希尔掐掉烟蒂,笑着说,
“如刚才所说,我准备好用早餐了。两位如果还没吃过,也不嫌弃的话,请入座吧,也算是我的赔礼。”
......
政委看向了我。
其实不必,我已经准备好拒绝了。
“非常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但军人必须优先服从命令,而我们已经足足迟到了两个半小时,接下来正式护航前,还得再跑两个地方,真不敢继续耽搁了。”
“哦,真遗憾。那我厨师们今天上午的工作成果被浪费了三分之二。”
男仆们放好桌椅后就离开了。剩下女仆们一人正小心的摆放餐具,另两个则继续一左一右侍立在恩希尔身后,为他系着餐巾。这时,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
“话说你还需要去找谁呢?千百光年外来的舰长先生?你在扎哈瑞尔有认识的人么?”
“呃,一位刚认识,另一位还没有。”
“哼,这话挺有意思,我又有些好奇了。”
餐盘盖被轻轻揭开,恩希尔拾起一旁被摆好的银汤勺,首先喝起了奶油蘑菇浓汤。
“能说说吗?也当为我开开胃。”
“当然,总长。这本来也是需要您帮忙的事。那位认识的,其实也只是认识长相,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谁?”
“同步轨道平台的那位轨道军女指挥官。”
我耸耸肩,“好像我们和她之间也存在着些许误会,需要解释。嘿,就像我们刚才那样的解释,总长先生。”
“噢。原来如此。”
恩希尔再次露出了那种练习良久的标准笑容。
“我明白了。”
点点头,他又舀起一勺,抬到嘴边。
“那另一个呢?”
我也再次露出了那副真诚的微笑,与恩希尔的笑容相映成趣。
“这,就需要您告诉我们了,总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