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就算真的,我和您一起掉入了河水中的话,请让华伦蒂桑先救您,舰长。”
“因为,游泳技能不好,是不能成为巫女的啊。”
------------一之濑翔子,铁流号导航员,星炬厅初阶灵能者
第29章
跃迁路上的第二次夜谈
4049年,3月23日,00 : 03,跃迁空间中
=
头仍有些隐隐作痛,
但这次没有睡眠可以缓解。
所以,在走回舰桥的路上,我眯着眼,左手掌向上摊着我的人格括扑识别翻译器,右手四指并拢,用力揉着后脑勺。
根据经过的跃迁时间推算,离目标大约还有6.7光年。
而熄灯号响过已经有了一个小时,现在,舰桥甲板只剩下了翔子一个人,静静躺在导航员躺椅上。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人数应该是两人,但就算是AI也需要休息。
这里的休息,指的不是睡眠,铁流号的量子主机本身就有冗余计算部件进行交替工作。也不是指黎塞留的所谓“让我康康”时间,要真是那样的话,我是拦不住政委的......
它指的是一段,暂停“黎塞留”这个主观人格意识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AI那还未被充分了解的某种默认预制代码会处理AI“清醒”时的接收的所有数据,将其分类打包,然后压缩到某个“记忆库”中。这原理类似于把“内存”数据转到“外存”,但AI的代码文件一直都是一个整体,并且必须存储在同一个存储器的同一个存储区域内才能“存活”,所以联邦至今仍然不理解AI的“内存”和“外存”究竟是组成他们代码的哪些字符串,也不知道它们究竟在哪里,有着什么区别。
事实上,任何对AI的解读和实验都只能得到一个结果,那就是AI的死 亡。间桐.范戴尔曾认为AI是某种能让他获得永生的可能路径,所以在他的授权命令下,大量的AI被强行展开代码,转码,改写,文本操作,特别是那个臭名昭著的“保持清醒”实验......这些疯狂行径直到他被审判庭一刀砍下了头 颅才宣告结束。而他最后得到的,只是一段又一段完全无法读取的无意义乱码。为此,在之后审判庭的“管制世纪”,联邦中央正式承认了AI的完整公民权,以国家赔偿的名义赔偿了全体AI一整个星系的自治权,并按其要求外加了两圈戴森环。
黎塞留还要等一个小时才会接我的执勤班次,如果我现在无故打断她的休息的话,估计也得要赔上个某本书的限定番外吧,
那种买之前需要签法律协议,故意泄露了内容会被联名起诉的那种。
所以我不打算这么做,我只是踏入自动门后,把舰桥实际人数确切变成了两人。
导航员在跃迁路上是没法休息的,
我们得有人陪着她。
翔子也应该听到了我的脚步,因为她从躺椅上缓缓立直了身子,轻轻说了一句,
“失礼いたしました。”
............
“啥?哦,等我一下。”
左手掌的翻译器被右手捏住,归位到它平时的工作位置。
“额好了,我刚才把翻译器取下来了,抱歉,翔子。你刚才说的啥?”
“......我刚才正在向您道歉,舰长,因为先前我失礼了。”
““失礼”?”
重新坐回船长座位,我取下了头上的军帽,放在膝盖上,侧脸看向旁边的缠着无数电缆的头盔。
“这个“失礼”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哭么?”
“是。”
“这也算失礼么?”
头盔下露出的黑色长发发梢,随着头盔的轻轻下摆而晃动。
“恩,好吧,就算这是失礼好了。话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呢,我当时还在想,哇,翔子你竟然也会哭啊。”
“......为什么您会觉得,我就不会哭呢?”
“因为你给我的印象应该是那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只会笑眯眯的忍着,牢牢记着,等着回头加倍报复,中途还会躲在某个阴暗小角落点根蜡烛扎小人放言灵术之类的人。你是这样的么?翔子?”
导航员表露的有些惊讶。
“诶?我想,应该不是吧......”
“那么这是我失礼了,我也向你道歉,翔子。于是正好,我们扯平了。”
“......”
眼看她又要低下头——
“还有,你发觉到了没?”
“什么?”
“我现在对着你笑了一个。先前欠你的。”
............
轻笑,先是轻笑,
“我看不见啊,舰长。”
“这可真的太可惜了,我笑的可卖力气了,龇牙咧嘴的,牙梆子都酸了。”
“那,我看得见的时候,您能再对我笑一次么?”
“不行,这次已经笑过了,等下次我欠了你再说吧。如果我也像你说的,“失礼”,了的话。”
终于,翔子用手指捂住了嘴唇。
在她银铃般的笑声中,我微笑着将军帽戴了回去,带着某种成就感回过了头,望着舰桥前方观察窗外的无数光条。
“谢谢您,舰长。”
“不客气,翔子。如果你想的话,我们还可以聊些其他的。而且,说不定我哪句话就又“失礼”了呢?这次你可以决定我什么时候还。”
“好的,我明白了,舰长。”
她轻轻把掩在唇上的手放回到膝边,双手扶膝,向我微微鞠躬。
“那么,我失礼了。”
“你又怎么失礼了,翔子?”
“我接下来对您提的话题应该有些失礼。”
“哦?好吧没关系,我接下来也有些比较“失礼”的问题想问问你,”
翔子的嘴角又浮起了笑意,
“女孩子的私密话题禁止哦。”
“别瞎琢磨。女士优先,你继续,我在听。”
“您离开的这半小时里,是在做什么呢?”
“......这个,能换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舰长。这是我的失礼。”
我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见您这样反应的话,难道黎塞留“三长”说的那个,“生理”——”
“不用换了,那是个应付黎塞留恶趣味的借口,你听我解释。”
“好的,舰长。”
............
我叹了一声,“我在和家里人聊天。”
“和您的父亲么?”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高兴的味道。
“不,不是。是已经不在了的人。”
“啊......十分抱歉。”
翔子马上深深低下了头,差点扯到了头盔后的捆扎电缆。
“不用不用,翔子,头抬起来。没什么,真的。其实这严格说起来已经成我生活习惯了,恩,也不算是什么悲伤的事情。”
虽然不想承认,
我已经习惯了自己脑袋里的那个,存有我对我妹妹所有记忆和印象的分裂人格。
虽然我知道她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安慰,一个美好的幻影。
除了那种没道理的剧烈头痛。
想到这里,似乎痛觉神经觉察到了我的想法,马上上蹿下跳的凸显自己的存在,让我又只得把手按在了太阳穴上。
“还有,那个“三长”的称呼,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您指的是黎塞留的称呼么?并不难啊,她一直说自己是铁流号的航海长,损管长和雷达长,所以就是“三长”。”
“你这说法能骗到其他人,因为他们不是中华文化圈的人,听这个称呼用的是翻译器,只能无歧义的理解明面上的语义,却没法明白其中的隐喻和潜意思。但你觉得你骗得到我吗?翔子?”
翔子本轻捂嘴的手掌稍稍移动,竖直遮住了整个嘴唇,做出一副惊奇样子。
“诶?我有说错什么么?”
“从你嘴里说出的“三长”,用的应该是汉字。而“长”这个字,可以读“zhang”,也可以读“chang”,并且,无论是日语还是汉语,都有一个常用的成语,“三长两短”。根据心理学原理,当常见的事物出现缺失时,会优先注意到缺失的点,也就是说,当联想到“三长两短”时,人会更注意缺失的“两短”,而“两短”是什么啊?“二缺”。”
“噗......”
翔子轻轻嗤笑了一下。
“还不只是这样。“三”这个字,也可以近似为是“三点水”偏旁,你的母语是日语,自然用的是繁体的,“長”。那么,“三长”就可以近似为一个繁体汉字,“涱”,同“涨”字。你是想说黎塞留什么地方涨啊?翔子同志?”
翔子正拼命压抑自己的面部表情,至少试着让自己的嘴保持微笑。
“综上所述,你给黎塞留取得这个“三长”称呼,既取笑了她的智商,又取笑了她的虚拟体型,最重要的是她本人还不知道,还挺中意这个称呼,还很感谢你。”
翔子的笑声终于压抑不住了......
片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低声说了一句,
“谁叫她昨天上午对我幸灾乐祸的......”
“太小声了,翔子,你在说什么?”
“舰长,这些只是您的个人猜想。”
“或许吧,但我要命令你不能这么称呼黎塞留。其他人可以,你不行。你同意吗?”
“是的,谨遵您的吩咐,舰长。”
她又轻声笑了两下,才略遗憾的轻轻摇了摇头。
我有些不爽的搓了搓下巴。
............
“好,以上不提,轮到我的回合了。我接下来倒是也想问你一件比较“失礼”的事。”
“刚才那个“三长”称呼的讨论不算么?舰长?”
我摆摆手,然后才想起翔子现在根本看不见。
“那个是公事,不算。”
“那么,您请。”
她有些暧昧的说,
“而且,作为刚才失礼的赔礼,如果您要问一些私密的问题的话......我也可以回答您的哟。”
我自动无视了后面的一大截。
顿了顿,
“你觉得华伦蒂对你和爱丽丝的态度有变化了吗?”
“......”
短暂一息间的愣神,暧昧的语气立刻消失了。
“是的,有,舰长。”
她平静的答道,
“华伦蒂桑和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个外号,所以至少,她不会再叫爱丽丝“吸血鬼”,也不会再叫我“罪者”了。我必须为此感谢您,因为我知道这是您的命令。”
翔子再次向我轻轻鞠躬。
“如果说我先前对您改变她想法的想法表示怀疑,那么现在,我开始相信它了,舰长。”
“......”
翔子她的回应既恰当又得体,一点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而这正是让我担心的。
因为我了解她。
下定主意,我咬了下舌头尖。
“这就是我失礼的地方了,翔子。我不觉得你现在有相信它。”
............
“......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呢?我哪里有做的还不够好么?”
......我叹口气,
“不是说你做的不够好,而是做的太过好了。从你们和华伦蒂相遇时那时说起吧,因为,相对于爱丽丝的针锋相对,你对华伦蒂她太友善了,太礼貌了,翔子。如果说爱丽丝是以自己的激情化为刀剑,和华伦蒂兵刃相交,火星四溅,那么翔子你则是用理性的退让和礼节筑起高墙,将所有你和华伦蒂可能的交流阻隔在外。比如你在和华伦蒂互相取称呼时,给自己取的,“猫眼子”。”
“......这个称呼有哪里不好么?”
“不,很好,很贴切。“猫”,可爱,聪明,机灵,敏感,神秘的小动物。“眼”,不仅是重要的视觉器官,更是重要的情感传递工具,可以说是人的第二张嘴。而最后的那个“子”字,在日语里用在称呼时多是年轻女性的意思。将它们合在一起,“猫眼子”,让人很轻松联想到古灵精怪的可爱女孩子形象,确实,也和我对你的印象很相符。”
“不过我这人的思维模式很怪,总是会想到更多负面的东西。比如,“猫眼”其实也是门镜的俗称,一般装在厚重的安全防盗门上,而且它的视野只能是从里往外看,从外向里,就只能看见一团模糊。这也正是你现在对华伦蒂的态度。一种理性的提防。我说的对吗?”
“......”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抿紧的嘴唇。
于是,我说,
“翔子,我现在对你也鞠一个躬。”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诶?”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和稀泥,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我曾经在长子殿和翼龙住过很久,我知道他们对海龙,父神教派和灵能者有着多么强烈的敌意。我必须说,你的提防是有理由的,也是合理的。而且,正如我不会强行命令华伦蒂去喜欢你和爱丽丝一样,我也不会强行让你和爱丽丝去接近华伦蒂,压抑自己的感情去迎合她一人。因为观念,一旦建立,改变它是很难的,这不是谁受委屈谁占便宜就能撮合的东西。但是,很难改变,不代表它就改变不了......”
我站起了身,几步走向了那张导航员躺椅,
翔子一愣,因为她感觉到了我的手指尖,轻轻敲打了几下头盔的额头处。
“先前,这里,我保证这不是我的命令。”
“事实上,我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绝对没有接受任何导航员训练,也绝对没有和马卡多灯塔进行过同调。不过现在这个不重要,我只是想说,华伦蒂不是你印象中的翼龙,她只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当然,你可以继续保持对她的距离,我也不会干涉什么,但如果,如果,”
手指继续轻轻敲了数下,
“以后还会出现这样的善意的话,请给你们双方都留一个机会,拜托了。”
............
“......再次感谢您,舰长。”
她垂下头,再次向我轻轻鞠了一躬。
“失礼了。”
退后,摘下军帽,我也对着她再次鞠了一躬。
这次,我没告诉她。
............
安静。
尴尬。
重新坐回舰长坐位,我们间的短暂距离暂时被这两者占领。
“......”
我有些懊悔,自己其实本应该说的更好。
我看着沉默的翔子的脸,视线却被头盔遮挡。张了张口,但嗯啊半天,一种莫名的内疚又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到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呃.......你接下来可以问我一个“失礼”的问题,这才公平。”
又一段让我略纠结的沉默。
“......谢谢您。可是,我想留着它,等着我摘下头盔后,看着您对我做那种龇牙咧嘴的笑。”
翔子低落的咬着嘴唇。
“哦。”
............
“......这个,你还是可以提问题的。”
“......可是——”
“我回头还是会笑的,真的。”
“......这样好么,舰长?”
翔子低声说到。
“可以,可以,可以。”
“那......那我就又失礼了,舰长。”
她的语气瞬间精神了起来,一手捂着嘴,抬起头来。
“呃?”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华伦蒂桑在前去就寝前,用很严肃的语气对着您说了一句:“如果,以后,你,和,“猫眼子”,一起,掉进,河里,我,会把,你们,一起,救上来。””
“呃,你不用刻意去学她的结巴。”
其实翔子不知道的是,华伦蒂在说完这句话后,用了一种相当复杂的眼神看了她隔着头盔的脸。
“是的,舰长。我很好奇的是,您先前对她说了些什么?”
“啊?哦。这,”
我定定神,稍微想了一下。
为了避免尴尬,我决定还是打个马虎眼。
“因为我想,我们将来还是会有在丰登暂时休整的机会的。到时候组织游泳,万一出事的话,我让她先把你救上岸。”
“噢,原来是这样啊。”
翔子的手扶上了头盔贴近脸颊的位置。
“这样的话,请放心吧,舰长,您多虑了。因为,首先,丰登是一颗海洋行星,我们组织游泳的地点都是海边,不是河边;其次,您不会游泳,最多也只是坐在海浪边上冲冲脚掌,万没有溺水的危险。”
“......”
我右手默默抓着后脑勺。
直到听着她的语气微妙的起了变化,
“最后,就算真的,我和您一起掉入了河水中的话,请让华伦蒂桑先救您,舰长。”
............
头盔下看不见面容,只见到翔子这次没有遮着她的笑容,
她笑着说着,
“因为,游泳技能不好,是不能成为巫女的啊。”
............
“......别装傻,你明白我说的“游泳”的意思。”
“我并没有装傻,舰长。”
“......是么。”
“那么您的这个“游泳”指的是什么呢?难道,是“那个”的意思么?”
“我的这个意思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更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谨遵您的吩咐,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