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秋,微风里还带着些许暑气,而竹歇阁里那一片竹林已渗出缕缕凉意。琈琴在前头领着已换上常服的陌云臣,一名太医和医侍徐徐穿过竹林,倒也不是她怠慢,只是这大院里三分之二都叫那竹林占了,所以要赶到竹楼那里确是要花上一些时间。
陌云臣着一身绛紫素袍,乌发简单的挑一束以绛紫带扎起,他手中执扇,如妖化的惑人墨瞳四下打量着小径两边的竹林。昨夜光顾着追人,今日一看这院子倒有几分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的意境。
“王爷,这儿便是二小姐的住处了,还请王爷和这位大人在此稍作等候。”穿过竹林,琈琴在竹楼前向陌云臣和那名太医福了福身,便推门进了竹楼通禀去了。
留那名太医和医侍立在竹楼前等候,陌云臣兀自走到了竹楼前的荷塘旁。他看着满塘荷花虽盛却显衰败之势,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在另一只手的手掌间。凉风习习,紫衣轻扬,陌云臣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虽不知道其他女儿家的闺苑是何模样,不过这柳枝兰的闺苑应当是这皇都里最别致的了。
“王爷、大人,请随奴婢来。”陌云臣正赏的起兴,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于是敛了嘴边的笑,随着琈琴进了楼。那太医从医侍手中接了药箱,也快步跟了上去。
一进楼,陌云臣就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间林中隐士的陋室一般,没有雕金砌玉的器具,没有富丽堂皇的装潢。在那些竹制的物件当中,唯一能够彰显身份的只有那些官窑瓷器了。不同于柳府甚至是皇都其他地方,这里给他的感觉就是素净、闲适。
上了二楼,虽然两扇窗户都用叉杆撑着,但屋内的光线还是略显昏暗。在靠窗处,木制小圆桌上简单的摆放着戏鲤白瓷茶壶用具;二楼尽头,是木制的梳妆台;在圆桌对面,是柳枝兰的床榻,陌云臣看着侍候在柳枝兰榻边的祯茶,他抬手掩唇轻咳一声,“咳!”
“奴婢见过王爷。”听见声响,祯茶在榻边向陌云臣行了个礼,一双鹿眸悄悄瞄了眼跟在陌云臣身后的太医。嗯……普通,实在普通。
“你们退下吧,这屋子这样小,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别扰了太医诊病。”
“这……”祯茶和琈琴四目相对,祯茶向柳枝兰瞧了眼,见主子点了头,便又和琈琴行了礼,向竹楼一楼退去。
带着太医走到圆桌边,陌云臣如入自家般坐在了凳子上。他手中折扇展开掩面,双眸微垂看着榻上的人儿。
木榻上,柳枝兰盖着一床绣兰薄被坐在榻上,背倚软枕,手捧着本书,看她微微皱眉的样子看起来读的十分认真。陌云臣盯着她额上的白绷带和那苍白虚弱的脸色,他记得昨晚上柳枝兰看起来没有那么虚弱啊……
掩在扇面下的唇角挂了抹意味不明的笑,他盯着柳枝兰翻动书页的纤纤玉指,出声道:“本王奉皇上口谕带怀太医来给柳二小姐瞧病,怎么瞧着柳二小姐好像不太欢迎的样子?”
听到陌云臣说话,柳枝兰翻动书页的手微微颤动一下,她抬起头看向陌云臣盯了良久,陌云臣微微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脸,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屋里的空气沉闷了半晌,陌云臣试探的向惊讶地瞪着自己的柳枝兰唤了声:“柳二小姐?”就想让她谢个恩,她怎么这样反应?
听陌云臣那样唤自己,柳枝兰仿佛后知后觉般,撇了书掀起被子就要下地,陌云臣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了她,“柳二小姐,本王说笑的。皇上的恩典你记在心里便可,你身体不适,就无须行此大礼了。”刚才被她盯的,他反倒不敢让她行礼了,反正皇上也不在。
“小女久居山林,许多规矩还不太清楚,方才唐突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柳枝兰被陌云臣扶着半跪在地上,陌云臣的紫袍衣袖宽大,垂下来几乎盖住了柳枝兰大半身子。陌云臣低头望着她,柳枝兰一身雪白中衣略肥,乌发柔顺的散在腰间,她仰起头朝陌云臣微微弯唇,她这样瘦弱怯懦的样子直教人心生保护。
可是……陌云臣想起昨夜见到的柳枝兰,身影单薄却给人一种孤冷清冽的感觉。他微微一笑,将柳枝兰扶回了榻上。
“多谢陌王爷,只是此举实在是……”柳枝兰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点红,却被陌云臣打断,“无妨,你身体不适,更何况皇上派本王来安抚你,本王可不敢违背圣意。”说完,陌云臣斜眼向怀太医盯了过去,后者立马缩了缩脑袋,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然后,他又看了看榻上柳枝兰抿着唇略显不安的样子,转过身,眸里藏了些冷意。戏演得不错,像柳枝兰这样的丢到梨园里一定能名遍皇都。
“怀太医,快给柳二小姐仔细瞧瞧吧。”陌云臣坐在圆桌旁,折扇再一次掩住了他半张面庞,只露出一双眼睛。
“是。”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怀太医将药箱放在桌上后,自个儿搬了个凳子到榻边,坐下来在柳枝兰腕上盖了块儿帕子便开始诊断起来。
柳枝兰坐在榻上眯着眼,刚才实在是失策,上辈子当了十几年的皇后,早就习惯了太医向自己行礼。如今突然要她谢恩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希望陌云臣这个狡猾的不要看出些什么来。
柳枝兰光顾着想如何应付陌云臣,她闭着眼压根没有注意到怀太医微不可见的快速眨了眨眼,他抬眸向闭眸蹙眉的柳枝兰瞄了一眼。怀太医长相平平,可那样普通的脸上那一双眼却透露些许精明。
怀太医收回目光,皱眉道:“柳二小姐,听陌王爷说您常年习武,按理说身子应比寻常小姐要强健些,但二小姐您心中久积郁结,近日里又经历大喜、大悲,急火攻心牵了多年心疾,这才造成了今日这般。”
听怀太医这样说,柳枝兰心中笑了笑,睁开眼却是一脸害怕,“那怀太医,我这个难治吗?”
“只需静心调养一段时日,辅以汤药便可痊愈。只是汤药不停,二小姐绝不可练武。不然亏了元气,可就没那么好调理了。”怀太医将柳枝兰手腕上的帕子收好,起身走到桌边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纸笔写了个方子,“二小姐等着差人按着这方子去抓药便可。”
“小女多谢怀太医。”柳枝兰面上欣喜地笑着,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她本以为会是明玥岚请大夫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皇上口谕派陌云臣领着太医来,还好早上用完早点后她就让祯茶给她施针变换了脉象。
“怀太医,病看完了,就先走吧。皇上派本王来安抚柳二小姐以示皇恩浩荡,方才听你所言,这柳二小姐的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本王便留下来安抚安抚柳二小姐,顺便再安抚安抚柳府其他人。”陌云臣弯眸盯着怀太医,“对了,怀太医若是方便再开副金疮药吧,既是安抚柳府众人,那柳卫公受了伤,本王也该好好关怀才是。”
看着陌云臣笑得一脸畅快,怀太医就觉得一阵恶寒袭上身来。他从药箱里掏出两瓶上好的金疮药,便拎着药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陌王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实在是……”柳枝兰蹙着眉,这陌云臣到底要干什么,明明前世是死对头,怎么这一世她回皇都后这个男人老是纠缠她!
“无妨,本王奉皇命而来,谁也不能说什么。更何况……”陌云臣走到柳枝兰榻边,坐在原先怀太医搬过去的凳子上,合起折扇抵在柳枝兰略显尖细的下巴上,轻挑的剑眉下那一双桃花眸里冷意盎然,“本王贵为翊忺王,就算是当今皇上也不能奈我何。”
“王爷,你孟浪了!”柳枝兰一双柳叶眼瞪大,抬手就将陌云臣的折扇拍开。
“孟浪?”陌云臣将折扇收进袖里,盯着她冷笑道,“你不是病了吗,力气还真大。”
“任哪个女子被调戏都会这样的!”柳枝兰气呼呼地转过头。虽然她实际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但到底是个女子!
“是吗?”说完,陌云臣提唇淡笑,趁柳枝兰不备,俯过身去,瞬间倚在榻上的那一抹雪白便被大簇大簇的绛紫色淹没,“可本王觉得,你在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