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的队伍抵达初安城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初安城内的将军府已经由管家福叔张罗着置办好了一应器物,将军府由里至外焕然一新,挂满了红灯喜绸,布置的格外喜庆。
青柠被仇楚霖安排在城郊的别院,三日之后大婚,他便来此接她。
朔楚的习俗,新人大婚前三日不宜相见,否则被视为冲撞喜神,是最为不吉利的事。
所以自将她送到别院,仇楚霖便回到了初安城等待大婚,别院内的一切事务均交由仇西扬打理。
待嫁这三日,青柠每日都是一个人入睡,一个人醒来,却出奇的一个梦都没有做。
不过也幸好她没有突发奇想的爬上屋顶看月亮,不然又会与仇楚霖不期而遇。
她并不知道仇楚霖这三日一直住在她的屋顶,因为仇楚霖隐藏得甚好,好到第二日有人夜探别院来找青柠的麻烦,他都没现身。
那晚青柠睡得早,亦睡得沉,不速之客都快近她的身了都没有醒过来,不过好在那不速之客手脚不利索,碰倒了距自己五尺之外的圆凳,惊醒了青柠。
青柠保持着从前的习惯,睡前将月牙置于掌中,隐于枕下。
她虽对有人夜袭她房间这件事后知后觉,但发觉情况之后的反应也还算机敏,她迅速握紧了月牙,密切关注着来人的动静。
只是过了许久也不见来人动手,那人只站在她床前,像是正借着月光费力的打量她。
又过了半晌,青柠也不愿再与那人僵持,便掀了被子翻过身,睁开了早已睡意全消的眼睛看着那人,颇为不耐烦的问道,“阁下看够了么?”
今夜月光朦胧,屋内的光线更是昏暗,那人又是逆光的方向,故青柠除了自身形判断出大概是个女子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是谁?”那人虽压低着声音却不难听出确是位女子。
她这问题问得青柠一头雾水。
她都打听到这里了,还能不知道她是肃燕的瑰宸长公主,仇楚霖的未婚妻?
“姑娘这话问得有趣。”青柠坐起身,将月牙隐在手中,缓缓说道,“你既来此处寻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原来你就是肃燕的长公主!”那女子声音一冷,似乎很是气愤,“你说,你到底对将军安了什么心?”
这是……仇楚霖的桃花?
青柠暗自翻了翻白眼,她这还没过门,便有人上门挑衅了么?
“自然是安的一颗真心。”青柠轻笑着起身,踱步来到那女子身旁,“听姑娘的意思,你以前见过我?哦,也对,我曾随将军去过猎场,替将军挡过一门婚事,见过我的人也不少,不知姑娘是哪一位啊?”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是杀你的人!”那女子话音未落便向着青柠拔出了剑。
“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不像是郡主的气量啊!”青柠的目光越过那女子,落在不远处的内室门口,随即若无其事的抚了抚发髻,将隐在手中的月牙不动声色的插回了发间。
徐梓悦显然没有想到青柠会识破她的身份,她于暗处咬了咬牙,杀青柠的心便更为坚定了,“你别装蒜了,你若真的不懂武,怎么会从围猎场活着出来?”
“是将军抱我出来的,郡主那日没看清楚吗?”青柠道。
“你……你大胆,受死吧!”徐梓悦被青柠这一激更是恼怒,当下便要向青柠动手。
“郡主是吧,你还不够资格与我家公主动手,今夜闲来无事,本姑娘陪你玩玩。”荆楚楚此刻已快步来到徐梓悦的身后,手正覆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之上。
这两个人打起来,便也没青柠什么事了。
青柠退回床边静观二人的战况,半晌过后,她浅浅的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楚楚,这几日不好见血腥,你别伤她,让她走吧。”
荆楚楚闻言,攻势瞬间变得猛烈,直直将徐梓悦逼出窗外也没伤她分毫。
门外仇西扬闻讯赶来,徐梓悦见事情败露,没在敢停留,赶紧离开了别院。
仇西扬带人搜寻无果,便来敲响了青柠的房门。
“夫人,您没事吧。”仇西扬未进内室,只在外间停留。
“小将军,等你来什么都晚了。”荆楚楚缓步自内室走出,倚在内室与外间相通的木质门框上,语气慵懒又不乏嘲讽,“天儿这么凉,回去睡吧。”
“你……”仇西扬梗了梗脖子,险些动了手。
“你什么你啊?”荆楚楚接过他的话茬,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揉了揉自己的耳垂道,“你既打不过我,也说不过我,还留在这儿自取其辱啊?”
仇西扬气红了脸,夺门而出。
荆楚楚却因他木讷羞愤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楚楚,你别老欺负副将军。”青柠亦是忍俊不禁。
自这二人见了面,仇西扬就每日都被荆楚楚三言两语气得脸红脖子粗。
“下次你动作轻点,弄出这么大动静吓了我一跳。”青柠回到桌边扶起方才惊醒她的圆凳。
“这圆凳不是那个什么郡主踢翻的吗?我也是被它惊醒的。”荆楚楚无辜的说道。
“它倒的时候,徐梓悦距离它足有五尺远……”青柠笃定道,随即她想起了些什么,眼神飘向了屋顶。
“不可能,将军要是在,能让徐梓悦混进来么?”荆楚楚随着青柠的视线抬了抬眼皮,便立即否定了青柠的猜测。
“也是,他要是在,徐梓悦也进不来。”青柠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吹了灯,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回到床上睡下了。
待下面没了动静,彻底安静下来,仇楚霖才重新闭上眼。
大婚当日青柠起的很早,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六七个自肃燕陪嫁到朔楚的侍女围着她,伺候她出浴,然后有条不紊的向她身上一件一件的添置衣裳。
忙碌之余,还不忘打趣她。
“公主,你今日好美,驸马要是见了您,必定会被您摄去心魂,死心塌地的对你好。”
青柠配合着穿上嫁衣,任那两名侍女为她整理衣裙。
那侍女说的话叫青柠想起了仇楚霖第一次出现在马车上那日,自己也是这般打扮,却未见他像侍女说的那般,对着自己失魂落魄。
“他与寻常男子不同,他胸有沟壑,怎会被皮囊这等凡物摄了魂魄,他不会像你说的那般……”青柠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词汇,“……丢人。”
后来青柠仔细回想,自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大抵心里头正别扭着他没有像侍女说的那般对着自己丢人过。
实际上是她自己不知道,仇楚霖掀开盖头的那一瞬,确被她的睡颜所惊艳,他贪恋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将将收回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他确实对着她丢过人,只是她睡着了而已。
荆楚楚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铜镜里头饰繁复的青柠,委实替她觉得累。
“公主,这只发簪奴婢试了很久,实在觉得有些累赘,要不咱们不戴了?”为青柠梳头编发的侍女手中拿着月牙,在青柠头上来回比划了几遍,也没能找到一处合适月牙的地方。
“那东西是利器,不知沾了多少血,公主今日还是不要戴着了,不吉利。”荆楚楚接过侍女手中月牙,径自收入袖中,没给青柠开口反驳的机会,“我替你收着,过几日再给你。”
“好。”青柠点头,伤人利器的确不该出现在他们的大婚之上,“你小心收着,别伤了自己。”
梳头的侍女自然不明白一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发簪为何在主子口中变成了利器。但主子的事,自然也不是她该过问的,“好了,公主看看可还满意?”
“嗯,这样就好。”青柠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头,“你们几个今日辛苦了,桌上的小玩意儿你们喜欢什么,就挑去吧。”
几名侍女连连道谢,在桌上各自挑了一件饰品,这便退出了房门。
门外远远地传来炮竹声,荆楚楚拿起喜帕盖在了青柠的头上,挽着她的手臂起身,如释重负般说道,“老姑娘,你的如意郎君终于来接你了。”
老姑娘。
青柠晃了晃神,自己确实已经是老姑娘了,寻常女子像她这般大的,孩子都能到处闯祸了。
“楚楚,你越发没大没小了。”青柠扶着她的手臂,无奈的说道。
“你有,你再吃那破药,心智就跟个孩子差不多了。”荆楚楚引着她向外走,嘴上还不忘讽刺她,“以后我就得看孩子似的看着你。”
“药已经吃完了,药效能持续几个月,我不会再吃了。”青柠道。
“主子。”荆楚楚于门前停住了脚步,她拉起青柠的手,平静的声音下暗潮涌动,“我初见你的时候,你高傲决然,拒人千里,虽有几分不近人情,但也无需谁来担心你的安危。如今你虽然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却平易近人了许多,慧极必伤,你现在这般,也许是好事。”
“主子”,这久违的称呼提醒了青柠,“楚楚,你从来都不是婢子,你是以自由身留在我身边的,你无须为了我拼命,你随时都可以走。”
“我既决定跟着你,就不会走了。”荆楚楚扶着她小心的迈过门槛,走下台阶,又道,“仇大将军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无论你因何缘由下嫁于他,都尝试着接受他吧,摊开你这一颗心,尝试着让他住进来。”
青柠轻抿着薄唇,喜帕下的面上隐隐爬上红晕。
“这一次,是真的嫁人了。”
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