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并不难找,就在人群聚集处的亭中。
方寒与青柠还未到,便听琴声远远的自亭中传来。
青柠随方寒来到亭内时,正巧瞧见黛云公主跟在修弈身旁,也来到了此处。这二人站在一起倒甚是般配,也不知方才修弈怎么想的,竟忍心辜负佳人一片心意。
新封的淑柔贵妃此刻正陪在太后身侧,倾慕的眸光落在方寒身上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突然一声断音,琴声戛然而止,将青柠停留在修弈二人身上的视线吸引到了那位抚琴的红衣贵女身上,那贵女已跪在地上,连喊着太后恕罪。
“罢了,今日哀家高兴,不责罚你了,起来吧。”太后慈祥的笑着,皇上纳妃,她今日的确高兴。
“母后仁慈,不怪罪你,但你自己可要记着些,以后万不可再这般粗心了。”黛云公主来到红衣贵女身旁,见她呆愣的模样,甚是温婉的说道,“还不谢过母后的恩典。”
“谢太后娘娘。”听到公主的话,贵女囫囵的行了个大礼,退到一旁。握着自己红肿的手,疼痛委屈也不敢出声。
“母后不必担忧,这张泉清琴是雷家所制,黛云明日吩咐人将它送去雷家,请雷家家主修复便好。”黛云公主看着太后,眼睛又瞟到方寒那处,意有所指的说道,“今日难得众贵女们齐聚,若能争奇斗艳一番也算没有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只是没了泉清琴助兴却是一件憾事。黛云记得,流芳殿中有一张琴,名为素韵,虽非名家所制,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当世珍品,不如将素韵琴请出来,好让众贵女们斗一斗琴艺。”
黛云公主的意思太后自然清楚,趁着皇上松口,再为他指一名德才兼备的女子,在四国使臣面前,他总不能驳了自己的面子。
肃燕皇城的后宫,绝不能仅留一名别国女子。
“黛云想的甚是周到,哀家也正有此意。黛云,你去挑两个手脚麻利的侍女,亲自
去将素韵琴请来。”太后说道。
“是,母后。”黛云公主喜不自胜,计划中最难的便是请出素韵琴,没想到竟进行的这么顺利。
“待会儿,你可得救朕。”黛云公主带人走了之后,方寒没由来的在青柠耳边轻声说道,看见青柠不解的眼神,方寒又道,“母后这是摆明了要给朕的后宫塞人……”
方寒还未说完,便听到了太后的声音,“语儿呀,哀家多年不见你,甚是想念你幼时的琴声,今日你定要弹上一曲,解了哀家这一件心事。”
“是,太后娘娘。”青柠应声,就算为了漫雪,她也的确不能让他惹太多桃花。
不多时,黛云公主已经带着素韵琴回到亭中。
青柠一见到那琴,便觉心念一动,有种奇怪的感觉顿时袭满全身,那感觉就像是这张素韵琴与自己有着道不明的纠缠。
坐在桌前,轻抚着琴弦,丝丝凉意浸漫指尖,那种感觉变得愈加浓烈,仿佛有一缕情愫在心中百转千回,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不知为何,青柠竟红了眼。
恍然间,琴尾的字迹猛的映入眼帘,像是一滴甘露直直的落在心房,那情愫终于破土而出,狠狠地扎在心尖。
“赠吾妻离若”
这是父王亲手为母妃斫的琴。
一个画面恍然浮现在眼前,画中人的样子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离儿,今生你为凤,我为桐,凤栖梧桐,我本该护你一世周全,安稳无忧。奈何,身负重任,国将不国……”他执着她的手,眼底透着悲凉。
“王爷,来世你为夫,我为妻,织布耕田,我要你许我一生晨钟暮鼓。”她抱着他为她斫的琴,笑得既幸福又绝望,“这孽债是我欠下的,便该由我去了结。”
“离儿……”
男人的声音还在回荡,女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只剩身后如瀑布一般开的灿烂的紫藤,向风诉说着为爱而亡。
指尖凉意浸入指腹,青柠回过神时,手指已凉了大半。
北海冰蚕丝,江湖人千金难求的至宝,竟被父王做成了琴弦。
青柠轻轻拨动琴弦,悠然的琴声从指尖倾泻而出,时而清如溅玉,时而颤若龙吟。
如高山流水,曲高和寡。
众人只觉好听,如痴如醉,却听不出曲中萦绕着的情愫。
忽而一曲萧声传来,融入琴曲却并不显突兀。
琴声清雅,萧声怡人。
仿佛本就该是一曲琴箫合奏,相得益彰,曲境悠远。
萧声渐近,一曲也近尾声,一片白色的衣角落在素韵琴前。
“无痕公子。”青柠道。
“三小姐。”他回礼。
这世间最难寻的,便是知音。
一言一句,不多说,便能知对方心中所想。
“这段琴箫合奏实在让哀家大饱耳福。”太后笑道,“语儿的琴艺精进了许多,听得哀家甚是耳馋,哀家定要与萧国公好生说说,将你接进宫,陪哀家住上一月半月。”
“是,多谢太后娘娘。”太后是想为方寒制造机会,但也成全了自己,住在宫中,探访琅嬛便更方便了。
天色渐暗,青柠避过众人,来到了流芳殿。流芳殿存着母妃的琴,那是否还存着王府其他物品。
结果却让青柠失望,流芳殿中,除了素韵琴,什么都没有。
出了流芳殿,便迎头遇上了柳无痕。
“我就知道,在这一定会等到你。”他笑道,“你与这张琴,渊源颇深。”
“世人都说,一见无痕误终身,今日一见,无痕公子果真不负盛名。”青柠关好门,来到柳无痕身旁,与他并行。
“世人抬举,尊我一声无痕公子,弦思受之有愧。若三小姐不弃,唤我一声弦思便好。”他风轻云淡,温文尔雅,声音如暖风一般让青柠觉得舒适。
“弦思,琵琶弦上说相思。”能唤他一声弦思,这世间,怕也没有几人能有此殊荣。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是家母思念父亲。”柳无痕接起那句诗词,转过头,轻笑着问道,“我该唤你什么名字?我可不想一直叫你三小姐。”
青柠停下脚步,直直的看着他,他清新俊逸,似一尘不染;他的眸子漆黑,眸中没有一丝阴鸷;他笑起来很美,干干净净,足以让人沉沦。
“青柠。”她这般看着他,想了许久,“无人时,叫我青柠吧。”
青柠,她向他坦白了名字,从此在他面前,便再没有秘密。
“青柠,你既信我,我便不会让你失望。”他向她承诺,眸中清明。
“一生难觅一知音,若是相识不相知,岂不是辜负了这段缘分。”她笑了,毫无保留,笑得随心。
虽隔着面具,但柳无痕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美。
“方才那首曲子,你可知它唤作何名?”他问。
“不知。”这曲子是偷学师父的,每逢师父醉酒,都会抚琴,每次弹奏的都是这首曲子,偶尔有醉成烂泥的时候,便抱着酒坛子,口中连念着“阿竹,阿竹”。
“竹心。”他说,“也是我母亲的名字,是父亲谱的曲。”
“你母亲,定是一位绝代佳人。”青柠顿了顿,迟疑道,“你父亲……”
“就是你师父。”柳无痕苦笑道,“而我母亲她,已经故去多年了。”
“逝者已矣,节哀。”青柠垂头,感到抱歉。
“无妨。”柳无痕道,他看着她,眸中流露出许些不忍,“曲子本身没有情,曲中的情愫来自奏曲之人。母亲弹奏的竹心伴着她对父亲依恋与思念,而你弹奏的竹心,萦绕着的是追忆、悲伤和想念。青柠,往事已矣,何苦执着?”
“你此刻又像个说客了。”青柠浅笑,笑容中多了几分沉重。
“是么?”柳无痕讪笑,“少言说的不错,你聪慧但太执着。”
“师兄他名唤少言,却不见他少说半句话。”青柠说道,语气中少有了女儿家的娇嗔。
“你师兄他是关心你,不然怎会托我过来看看你。”柳无痕故意装的语重心长,却在看见她那调侃的眼神之后,所有伪装,都瓦解了,“罢了罢了,我注定是做不了这说客。”
二人一路走着,迎面来了位不算熟的熟人。
“无痕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萧释之冷嗖嗖的眼神扫过青柠,落在了柳无痕的身上。
“萧大人……”柳无痕看了看青柠,迟疑片刻,拱手拒绝道,“若有事还请……”
“容不得你拒绝,跟我走!”萧释之仿佛并没有耐心与他多说,一把握住了他正拱起的两只手,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向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青柠并不理解萧释之那冷意袭人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二人的关系有些不寻常。
树林旁,假山后。
月黑风高。
他将他抵在了假山石上,他一手托着他的下巴,一手制着他试图挣脱的双手,一双黑色的眸子似融进了黑夜,“琴箫合奏,谈天畅聊,柳弦思,你当我瞎吗?”
“你不也护着她?”柳无痕抗拒着捏在自己下巴上的那只手,语气强硬。
“呵!”萧释之邪笑着贴近了柳无痕的脸,鼻息擦着他的唇,缓缓的说道,“我的弦思,吃醋了?”
萧释之说着,便要覆上了他的唇瓣。
“你说过,不逼我的。”柳无痕的话成功地让面前的人止住了动作。
“我给够了你时间,现在,我不想再等了。”萧释之挑起了他的下巴,拇指在他的唇角细细的摩挲,“她只是我妹妹,你醋什么?”
“又不真的是你妹妹。”柳无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醋意十足。
“我护着她,是因为她是释之的妹妹。”萧释之笑着,摩挲着柳无痕唇角的手探向他的脑后,扶着他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你醋起来,真好看。”
“谨……唔唔……”柳无痕的后半句话,就这般被萧释之吞入了腹中。
他挣扎了半晌,终是在他缠绵悱恻的吻中失尽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