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月楼临江而建,位处城中央,是有名的烟花之地。
倚月楼楼主名为楚楚,人如其名,是个难得一见的倾城尤物,不知有多少富家子弟曾为见她一面夜掷千金,却终未能得偿所愿。
站在窗前,看着繁华的街市,青柠思绪万千,满脑子都是萧释之那双危险的眼睛和他那把折扇的扇坠。
青柠将胸前那紧贴着皮肤的迦南竹拿出,细细的摩挲着。
这是由当世珍品蜜结迦南所刻制的竹,很是小巧,只有一节,且仅有半片,做工十分精美。
萧释之那把折扇扇坠,竟与自己这迦南竹甚是相似,方才匆匆一眼,只看清了扇坠的样式,未来得及分辨材质,但蜜结迦南香味特别,平日里虽香气淡薄,但若内力聚集,便可催发出浓郁的香气。
正是这独特的香气,让青柠确定,那就是蜜结迦南。
“萧释之,你的秘密真不少。”青柠叹息,这块迦南竹戴在自己身上已有十余年,它的来历连从小就跟自己一起的漫雪也不清楚。
而唯一清楚的,是在师兄将它改制成颈饰之前,它也是一条扇坠。
青柠发呆的功夫,身后的门被人打开,来人见她一袭夜行衣,瞬间便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
青柠自袖中掏出月牙,于指尖把玩,并未答话。
那是一支极为朴素的簪子,简单的线条如行云流水般遍布簪身,簪头处的凹陷泛着浅淡的碧鸀光芒,就像一只可洞察一切的狼瞳,令人见之难忘。
这支簪子便是青柠的佩剑月牙,是当年名震一时的江湖组织苍狼重金聘天下能工巧匠打造而成。如今苍狼覆灭,月牙辗转到了青柠手中。
“属下荆楚楚见过主子。”一见月牙,荆楚楚便立即明晓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嗯,起来吧。”青柠转过身,将这女子打量了一番,久居烟花之地,艳丽妩媚,骨子里却透着冷清,以一己之力掌管整个肃燕京城的大小事务,倒是个奇女子,“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回主子,太后即将大寿,瑾南、西漠、朔楚和潇月城的使臣已经陆续抵达京城。”荆楚楚起身,依旧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如今新帝登基已有五年,后宫空虚,太后想趁着寿宴为新帝充实后宫。同时西漠和瑾南也都打着联姻的主意。”
“嗯。这几日鱼龙混杂,小心行事。”青柠转过身,透过窗看着楼下,正是倚月楼的正厅,那里歌舞正盛,富家子弟寻欢作乐好不热闹,“出去吧。”
“主子,渊谷来信,召您回去。”荆楚楚迟疑片刻道。
“以后渊谷的类似来信,一律不用呈给我。”青柠偏了偏头,眸光微闪。
以她对师父的了解,师父没有亲自来抓她,便是不打算追究她私自出谷这事儿了,发个召回令也不过为了是找找场子。
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可是,就来信看,谷主对此事十分生气,命您即刻回去。”荆楚楚提示道。
“荆楚楚,我才是你主子。”青柠摩挲着手中的月牙,说出口的话冷意袭人。
“属下知错。”荆楚楚一惊,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赶紧跪地请罚。
“下不为例,出去。”青柠的声音温和下来,却惊得荆楚楚冷汗直流。
翌日清晨,青柠回到樱语阁时,国公派来的侍者已经在院内等候多时,青柠自后窗潜入,正听到漫雪在门外与那侍者周旋。
“漫雪姑娘,客人已经等了许久了,还请三小姐快些。”那侍者催促道。
“三小姐今日身体不适,晨起晚了些,老爷那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漫雪不缓不徐的说着,淡然的语气听不出丝毫异常。
“老爷说,今日有客造访,碍于身份,他不便接待。大少爷和二少爷又都不在,所以才来请三小姐代替老爷迎宾。”那侍者恭敬地说道。
“知道了,你稍等片刻。”漫雪听到屋内传来的些许声音,这便知道是青柠回来了。
青柠换了面具与衣裳,简单地整理了一番,便跟随侍者来到了前厅。
厅内品茶的是一位衣着玄色便衣的男子,身材修长魁梧,腰背挺直,肌肉紧绷着,坐得十分端正,举手投足之间难掩从军之人特有的英武之气和杀伐果断之感。
“在下朔楚仇楚霖,随朔楚使团赴燕京为肃燕太后祝寿。因在下敬仰国公已久,故今日冒昧前来拜会。”这个自称仇楚霖的男子见青柠到此,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向青柠行了个拱手礼。
“原来是朔楚的仇大将军,小女子这厢有礼了。”青柠福了福身,面上换了一副深为遗憾的表情,“家父年迈,体质不比从前,前日偶感风寒,折腾了许久,至今还未痊愈。实不相瞒,家父受病痛折磨,这些日子形容也消瘦了不少。将军素来以‘仁勇’著称于世,家父亦十分欣赏将军之才,但奈何家父颜色憔悴,面容枯槁,实无法以伤病之躯接见将军,还请大将军体谅。”
青柠说的虽夸张了些,但萧国公生了病确实不假。
那日她与漫雪偷跑出谷后,便径直奔着国公府而来。
本以为她们二人出谷回京,对多年未能见到女儿的萧国公来说会是个惊喜,却没想到国公一见到她二人,便直接气犯了老毛病,当场晕了过去。
幸好当时国公府大少萧释之在场,轻车熟路的行针灸之术控制住了国公的病情。
国公虽大碍,却一直卧床至今。
为了让国公静心修养,青柠作出一副记忆尚未恢复的模样,在这国公府卖的一副好萌,骗吃骗喝,才住了这么久。
“如此确为一件憾事,国公身体要紧,在下不便打扰,改日再来拜会。”仇楚霖面露失望之色,向着青柠拱了拱手,这便要离开。
“将军来此,只是为了拜会家父吗?”见这位将军如此耿直,丝毫不怀疑她所说的话,青柠心中突生出些愧疚感,这便不由得主动开口询问。
“在下除了想要拜会国公外,还有一事想向国公请教。”仇楚霖如实道,“在下的家人生了病,寻医无果,听闻萧家世代从医,便想借着这次机会,向国公寻求一个解决之法。”
“小女子虽自幼离家,却也略懂些医理,将军若是不嫌弃,可将病人的症状告知于我,我在侍奉家父服药时替将军问上一问。若这病家父能治,将军再带着病人一同过来。”不知是这将军太过耿直还是太过木讷,青柠竟生出了想要帮他的心来。
“病人并没有随在下前来……”仇楚霖面露难色,“至于病症,在下也说不好。”
青柠闻言,胸口顿时一堵。
没听说过这么看病的。
“将军,这医者行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者缺一不可。如今病人没有来,病症也说不清楚,这纵然是神仙下凡,也难断其病,更别提医治之法了。”青柠面上的笑容开始凝固,她有些后悔帮这将军了。
“这病人的祖母年轻时中了西域奇毒,毒性绵缓,不会猛烈得在顷刻间夺人性命,却可以在体内延绵多年,缓慢的破坏人的身体,甚至传到子嗣身上。病人的父亲二十岁的时候发病,已卧床多年,久治无果。如今这孩子虽尚未有发病的征兆,但在下还是担心,所以才想来向国公请教,寻求预防之法。”仇楚霖也察觉到了青柠语气中的变化,微有迟疑,才一五一十的解释道。
经他这么一说,青柠便知他是为何人求医了。
应是朔楚国皇室的九皇子弘夏羿铭,朔楚当朝皇帝怪疾缠身多年,遍寻天下名医也没治出个结果,听闻这病便是遗传自已过世的太后。
“西域制毒多以蛊毒居多,像将军说的这般绵缓又毒性不减的毒物,多半是蛊毒了。”青柠沉吟片刻道,“若要破蛊毒,需先找到母蛊,但这毒物种在许多年以前,母蛊怕早已寻不到了。”
“那可还有其他解毒的办法?”仇楚霖眉峰微收,略显焦急。
“小女子才疏学浅,委实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不能为将军解忧,将军莫怪。”青柠福了福身,已有送客的意思。
“三小姐哪里话,在下前来求医,三小姐直言相告已是在下的荣幸,怎敢怪罪三小姐。三小姐留步,在下告辞。”仇楚霖拱了拱手,眸光掠过青柠的耳后,面色微变。
青柠自然注意到了仇楚霖微变了的面色,她下意识的抚了抚耳后的皮肤,却发现了面具存在着些许瑕疵。
应是方才一时着急,细节处没有处理好,这才露出了马脚。
青柠扯了身后一绺头发遮住耳后,快步赶回樱语阁处理。
一进了樱语阁,青柠就立刻吩咐漫雪关门,也没待漫雪答话,径直便扯下了脸上的面具。
坐在一旁被青柠忽略的萧国公瞬间让茶水呛了嗓子,咳的像得了肺痨似的。
“萧叔叔。”青柠先是诧异,随后见国公咳得有些不寻常,赶紧上前关切道,“您没事吧,需不需要青柠为您诊诊脉?”
“不必了。”萧时恒连忙摆了摆手,又是一阵咳嗽过后,他才哑着嗓子道,“我本就是医者,自己的身体心中还是有数的,你就不必费心。”
青柠点头,随即笑道,“仇大将军已经走了,萧叔叔不必在我这里躲着了。”
“我来是替你师父传话的,他叫你玩够了赶紧回去磨药。”萧国公一脸的语重心长。
青柠自然知道萧国公接下来老生常谈的内容,便轻叹了一声,径自回到梳妆台前鼓捣脸上的面具去了。
直到萧国公的话中出现“太后寿宴”这四个字,青柠才回了回神。
太后寿宴,她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