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燃尽,仇楚霖翻身上马,带着身后八千将士,向青柠离开的方向追去。
亥时,仇楚霖停在了一个十字岔路前,他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即率兵向东方追去。
左侧的路上遗留下许多士兵丢弃的盔甲,右侧的路看似寻常,但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仍可发现不少散乱的足迹。
丢盔弃甲、行军队伍散乱是兵败溃逃的现象,她是想利用这等小把戏,让自己分散兵力去追南北两个方向的逃兵。
但他若猜的不错,南北两个方向,根本不会有所谓的逃兵,这些表象都只是她故意做出来迷惑他的。
她真正走的方向,正是看似痕迹不多的东方,顺着这条路一直向东,是北洛河的西岸,过了北洛河,就到了朔楚境内。
这条路看起来是她最不可能选择的,但精明如她,又怎能以常理论之。
仇楚霖又向东追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敌方这支万人队伍的影子,甚至连行军的痕迹也越来越少。
军队疾行,怎么会有时间掩盖行踪,可自岔路以东的路上却始终都没有行军的痕迹。仇楚霖甚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她真的走了另外两条岔路?
仇楚霖心中迟疑,下令停军休整片刻,而自己却下了马,借着月光,寻找着这条路上的蛛丝马迹。
忽而路旁一个白色的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近拾起,竟是那个女子白日里佩戴的面纱。
仇楚霖心中一喜,顿时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百密总有一疏,若说她之前所有的设计周密详尽、没有纰漏,那这片面纱就是她的疏漏,即便是路上掩盖了行军的痕迹,但这面纱终归是暴露了她。
穆蛮山下驻守的朔楚军由将军刘词坐镇,同往日一般巡逻换岗,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子时,月黑风高,借着夜色遮掩,一队人马迅速悄声的靠近朔楚军的大营,将其严密包围起来。
营中寂静无声,士兵们睡得正沉的时候,突然有人接连大喊道,“着火啦,快来人救火啊!”
白日里仇大将军调走了大半兵力,刘词本就放心不下,故睡得并不沉,帐外一有声音,刘词便猛然惊醒了,正要下床出营帐时,却发现此刻自己的帐中竟多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桌案前,用剑挑着烛芯,烛光忽明忽暗的,让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他抓起床头的剑,冷声问道,“谁?”
“刘将军,别来无恙。”那人提着剑,从暗处走出,来到刘词面前。
“修……修弈太子。”刘词看清那人后就是一惊,握着剑的手也有些轻颤,但还是故作冷静的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所为何事?”
“最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思来想去,只有刘将军能替本王解决。”修弈道。
“殿下需要末将如何帮助,还请殿下明示。”刘词口里虽这么说着,手中的剑却已经准备出鞘。
“穆蛮山上被你们困住的那个人,刘将军可否通融通融。”修弈道。
“太子殿下,末将奉命驻守在此处,不敢有半点怠慢,太子殿下所说的事,恕末将无能为力。”刘词义正言辞的说道。
“现在率十几万大军驻守在燕涯城外的将领,是仇楚霖的副将吧。”修弈突然换了话题,他笑道,“刘将军,仇楚霖他好像并不相信你。”
“末将是军人,奉军令行事,仅此而已。”刘词道。
“刘将军是忠诚的热血男儿,可遗憾的是仇楚霖并没有把将军的忠诚放在心上。本王是惜才之人,最见不得这种事,不如刘将军投在本王麾下,本王定重用将军,如何?”修弈道。
“殿下,刘词是朔楚男儿,做不出叛国的事,让殿下失望了。”刘词拔剑直指着修弈,颇有几分铁骨铮铮的气概。
“哦?是吗?”修弈冷笑道,“刘将军别忘了,你那些书信可还完好的保存在本王府上,说不定哪日,那些书信就会突然跑到朔楚皇帝的龙案上去。刘将军,还是不要拿身家性命与家族的清誉来冒险了吧。”
“修弈,你欺人太甚!”刘词恼怒,正欲拔剑而起,却听帐外突然混乱起来。
先前只有众人救火的嘈杂的声音,而现在兵刃交接的厮杀声、将士们的惨叫声、呼喊声,混在一起连成一片。
忽而有人在帐外高喊道,“将军!有敌攻营!萧释之也率兵突围下山了!”
“不识时务,刘将军这一点本王很不喜欢。”修弈心中疑惑,他还尚未发出命令,瑾南军自然不会动,那此时来攻营的又会是谁?“看来今夜有人比本王着急,但本王不介意再添些乱子。刘将军,快去救火吧。”
修弈说完,转身出了刘词的营帐,向天空放了一个信号弹,埋伏在朔楚军大营外的瑾南军立即冲进了朔楚大营,也加入混战。
一个时辰后,刘词被俘,朔楚军全军覆没。
“凌风,传令下去,清理大营,命将士们换上朔楚军的衣物,守株待兔。”修弈道。
待清理干净大营,士兵们都安顿下来,修弈拿着一条刚刚烤好的羊腿递给了正在篝火旁沉思的萧释之,“先吃些东西吧,你被困的这些日怕也没能吃上一顿饱饭。”
“你怎么来了?”萧释之接过羊腿,哑着嗓子问道,映着火光,可见他憔悴了许多的面色和干裂泛白的唇,被困的这些时日,耗费了他许多精力。
“我答应了她要助你的。”修弈俯下身,同萧释之一起坐在篝火旁。
“纤纤人呢?上次她写信给我说她住在你那里,她的身体怎么样了?”萧释之问道。
“毒已解了大半,但余毒未清,身体没有大碍。”修弈答道,“青柠来的比我早两日,不过现在还没见到她。”
“她早来了两日?”听到这话,萧释之皱了皱眉,随即便恍然大悟,“仇楚霖今日调了两次兵,共带走了近两万骑兵,至今未归。如今细想,一定是纤纤设计分散了这处的兵力,可她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知情况如何了?”
“报!”一位哨兵从大营外急匆匆的跑来,“将军,在大营外抓到一个奸细。”
“带过来。”萧释之道。
“是。”那哨兵领命下去,不多时便带回来一个被绑得结实的男子,看着装应该是驻守在燕涯城的守兵。
“燕涯城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修弈问道。
“将军!”那人一看到萧释之便激动不已,也不顾被束缚着手脚,直直跪在地上,“将军,太好了,您终于脱困了!”
“是谁派你来的?”萧释之微微皱了皱眉。
“是……是萧大将军。”那人稍稍迟疑,解释道,“萧大将军他没有死,他来燕涯城了。”
“具体怎么回事?说清楚。”萧释之道,“给他松绑。”
“谢将军。”那人道,“今天早上,各部例行召开会议,赵飞程将军没到,来的却是……萧大将军,大家都很诧异。但至于将军们谈了些什么,属下并不知晓。大将军只派属下来此侦查,一有情况就立即回去复命。”
“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待那人离开之后,萧释之道,“二弟他已经得手,燕涯城守军可为我所用。”
“她让萧释谦去策反城中将士,自己又跑去分散兵力,就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的将你营救出来,你这个哥哥做的委实不让人省心。”修弈道,“你的身份虽然暴露了,但好在张建有所顾及,并未昭告天下。他想除你,也只能暗地里出阴招,拿不上台面。不过萧释谦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来招摇,仿佛让你很被动。”
“不,不是被动,二弟死而复生的事若传到京城,定会被他们拿来做文章。到时候狗急跳墙,主动权就会掌握在我手里。”萧释之笑道,“纤纤这盘棋下的漂亮。”
修弈撇了撇嘴,甚是不满说道,“你若是能让她省些心就更好了。”
天就快亮了,青柠遣散了跟在她身边的最后几十个人,独自一人在北洛河畔,静等仇楚霖。
地面隐隐震动,不远处传来阵阵的马蹄声,青柠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仇楚霖他终于到了。
青柠迎着风理了理鬓角被吹乱的碎发,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转过身时,她已经被层层包围,但她却毫无惧意,语气中满是笑意,“仇大将军,小女子在此静候将军多时了。”
映着日出的第一缕晨光,可见她眉目如画,华容婀娜,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原来她面纱下的容颜,竟是如此倾城倾国。
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日出。
“如今你人都在本将手里了,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本将一并接着。”美人虽美,但终究是敌人。她一个人站在河畔,多半是舍身诱敌。
仇楚霖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林中有任何异常。
“将军多虑了。”青柠轻笑着,莲步轻移,上前了几步,“这次没有埋伏,也没有机关,只有我一个人。”
“将军,林中并无埋伏。”一个兵卒侦查回禀道。
“你的人呢?埋伏在哪里了?”仇楚霖显然不相信青柠所言,他命士兵保持警戒,随即翻身下马,来到青柠身前。
“将军,将士们都已经被遣散了,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看到仇楚霖已经动摇的神色,青柠又道,“哦,对了,他们走的那条岔路,将军来的时候应该经过了的。”
听闻青柠此言,仇楚霖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若是那一万亲兵在岔路上折返去了穆蛮山,那穆蛮山此刻怕是……
“世子已经脱困,而将军你却赶不回去了。”寒风凌冽,吹得狐裘舞动,吹得她面上发红,可她的声音却未沾染上半分寒意。
“得你为红颜知己,方谨玥他,很幸运。”仇楚霖逼近,语气中虽含着些怒气,却有意无意的为她挡去了许些寒风,“只是他怎么舍得将你置于险境?”
“既然跟了世子,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青柠扬起头,耳朵被冷风吹得通红,鬓发随着寒风拂在面上,为她又平添了几分风霜。这样的她,不由得让人怜惜,“世子身陷困境,腹背受敌。若凭我一己之力,可让世子免去几分辛劳苦楚,那即便是死境,又何妨闯上一闯。”
“腹背受敌。”仇楚霖微微皱眉,随即唇角攀起一抹笑容,“你看的倒也通透。”
“肃燕朝廷于战时派公主下嫁,期间朔楚突然增兵,公主方至边城就遭山匪劫掠,穆蛮山下世子又遇敌军突袭,再联系到十二年前的旧事,便可发现这不是巧合,而是一个阴谋。是肃燕朝廷与朔楚摄政王之间的共同利益,唯一的目的就是置世子于死地。”青柠道。
“你很聪明。”仇楚霖瞧着她那双似藏了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赞叹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世间许多男儿都及不上你。”
“将军过誉了。”青柠道。
“即使没能困住他,但让他折了你这条臂膀,本将也不算输。来日方长,少了你,看他方谨玥到底有多大本事。”仇楚霖道,“燃香之前的约定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燃香之前约定,若我擒住了将军,将军便退兵,放世子回燕涯城,公平对决;若将军擒住了我,我便弃了世子,跟随将军左右。”青柠敛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如今你救了你的世子,也算还了主仆情意,斩断了念想。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仇楚霖的人,若有二心,我定不饶你。”仇楚霖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将军。”青柠道。
“以后,唤我公子便可。”仇楚霖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柠。”青柠答道。
仇楚霖瞧着她,微微笑了笑,随即高声道,“即刻启程回穆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