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雪儿,不要哭了,穿好孝服,我们去灵堂。”青柠颤抖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悲戚与自责。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去灵堂为萧叔叔和二哥守灵赎罪。
待青柠与漫雪二人来到灵堂时,门外排着等待吊唁的队伍又长了些,青柠跪在灵前的蒲墩上,静心守灵,前来吊唁的宾客不断,每一位青柠都送迎礼让,心诚之至。
入了夜,青柠打发了漫雪回去休息一个人跪在灵堂。
灵堂的门敞开着,有阵阵微风袭来,吹的灵前的长明灯火焰不断跳动,青柠起身,将门关好,又为长明灯续上些许灯油。
如今她一个人守在这灵堂中,心静如水。
她也曾心乱如麻,当她回想着自她出谷以来发生的这许多事,心中便久久不能平静。
她得到了她一直追寻的真相,尽管事实真相从未如人所愿;她寻到了她执着惦念了多年的哥哥,却也因此失去了两位至亲之人。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却失去了她最不愿失去的。
世间有得必有失,她的执着,最终换来的却只有痛苦。
房门被人推开,夜风袭来吹透了她的衣衫,也将她的面纱拂起一角。
白日里吊唁的宾客不断,为省去许多麻烦,青柠的面纱便一直未曾取下。
来人关好了门,便上前为国公上了一炷香,当他的余光瞥到身旁跪着的女子时,他显得有些诧异,“原来姑娘是国公府的人,白日里确是在下唐突了。逝者已矣,请姑娘节哀。”
“多谢公子。”青柠声音清冷,眸中静如止水,面纱微微浮动,“公子若想吊唁,明日再来吧,萧府晚间谢客,公子此举于礼不合。”
“的确于礼不合。”仇楚霖于灵前深深鞠了三躬,看向青柠的眸中透着几分关心,“望姑娘珍重身体,在下告辞。”
……
一阵微风吹来,长明灯的灯火又闪了闪,唤回青柠的思绪。
青柠回过头,门敞开着,一位白衣男子跨步走进灵堂。
他清新俊逸,似不染凡尘,白衣飘然,受世人赞赏。
他深深地鞠上三躬,虔诚地上了一炷香,才将注意力转向了灵前跪着的女子,“青柠,你打算在这跪上七日夜么?你的身体,可受得住?”
“弦思,那日你来劝我时,可知道我的身世?”青柠不答反问道。
“不知。”柳无痕如实回答道。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劝我?”青柠道。
“那时我受你师兄所托,来看看你过得如何。”柳无痕道,“你的琴声凄婉执着,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不自觉的想要接近你,了解你。我一开口心中就已明了,这说客,我做不了。”
“为何做不了?”青柠抬头看着他,眸中迷茫。
“你执着的是什么,经历过什么,我都不清楚,如何劝你?”柳无痕道,“少言寻我来,本就不合理。”
“师兄是如何跟你说的?”青柠又问。
“少言知道我要出使肃燕,便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他的小师妹执着于一段往事抽不出身,出谷许久也未见书信,有些不放心,所以托我来看看,顺便来劝劝。”柳无痕道。
“师兄说的对,有些事,的确不该执着。”青柠自顾自的说道,“我的身世,你现在可知道了?”
“谨玥同我说过了,他还告诉我,你中了繁花引。”柳无痕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她的面色,在这烛光之下,显得十分苍白,“你可怨他?”
“不,我从未怨他伤了我。”青柠道,随即她的声音便变得有些哽咽,仿佛在隐忍这什么,她终于开口,语气中满是无助与悲戚,“我只怨他竟是如此狠心。”
“青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柳无痕上前,将跪在地上略微颤抖的青柠扶起,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又为她倒了一杯清茶。
他坐在她身旁,深邃的眼眸已陷入了回忆,他说道,“十年前,我独自一人游览名山大川。那一日,我恰到太行山下,落雁崖底。那时正值盛夏,天气十分炎热,我行路有些疲惫,便想找个树荫休息一下,奈何崖底树木稀少,我寻了半天,才寻到一颗像样的树。我急忙跑到那树下去,却没想那树下,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少年,他同我差不多大,十一二岁的模样。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残剑,穿着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刀剑伤的、乱石刮的,浑身上下血淋淋的,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即便如此,他怀中的折扇也被他护的完好无缺。”
青柠安静的听着,满面都是藏不住的担忧与心疼。
“他虚弱的连鼻息都探不出,若不是探出了他弱的不像话的脉,我当真以为他已经死了。”柳无痕心有余悸的说道,“我也顾不得其他,只能赶紧带着他离开崖底,再晚上几分,他的命就真的没了。我在不远处找到了一间被人废弃的茅屋,将他安置好便立即为他施针护住心脉,所幸我身上带着母亲留给我的护心丹,才将将把他的命捡了回来。”
“原来是你救下了哥哥,自那以后哥哥他便失去了踪迹,他去了哪里?”青柠问道。
“那时他身负重伤,行动不便。山里条件又十分简陋,为了让他早日痊愈,我就带着他定居在太行山附近的城镇里。”柳无痕轻叹一声,甚是无奈地说道,“我捡到他时,他神志不清,经脉俱损,又受了致命的一掌,虚弱至极,他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才恢复如初。”
“他伤一好,就回了肃燕?”青柠问道。
“没错。那时他的伤刚好,还需要静养,但他不听劝,执意要回肃燕京城。我知道他心中所想,便没有拦着他。”柳无痕看着青柠,语重心长,眸中尽是期望,“青柠,你不要怪他,他如今这般,都是被逼的。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身负着血海深仇,顶着为他死去的挚友的身份,一个人在燕京城苦苦支撑。他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此间不知多少次命悬一线。他若是不学会聪明、决绝,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也正是这样,他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谨慎多疑。青柠,你记着,无论你做什么,切不可伤了他的心。他那颗心干涸这许多年,你是他唯一的甘露。”
柳无痕急切地说道,语气之中几乎带着恳求,“他并非狠心之人,你需用心开导他,让他感受到亲情,让他知道他并非孤家寡人。”
“弦思,我尽力而为。”青柠道,“有些事情,我无法强迫自己。”
“我知道,萧释谦的死已经成了你的心结,更成了你们兄妹二人之间的隔阂。但青柠你要知道,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心结宜解不宜结。逝者已矣,生者还生,活着的人更需要关怀。”柳无痕提高了声音,让青柠看着他的满怀期待的双眼,语气之中满是担忧与期望,他迫切地希望青柠能明白他的想法,“他入京隐匿这些年,不断培植势力,城府颇深,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着无数人的命运。青柠,他仁善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天下人的命运,握在你的手中。”
“弦思,你未免夸大了些。”青柠敛了敛眼眸,轻声道。
“我有没有夸大,你心里最清楚。他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复仇,他的仇人,可不止肃燕皇室。”柳无痕的面色顿时间变得严肃起来。
“王府的旧案颇有蹊跷,似乎与当年的七芹案有些联系,我入手调查了许多年,但收获甚微。不然我也不会借萧家三小姐的身份嫁给方寒。”青柠自柳无痕的话中听出了些许蛛丝马迹,她问道,“弦思,你此言似有深意。”
“世事无常,真真假假有谁能说的清楚?你以为是真的,它就真的是事实真相么?”柳无痕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剩下的不该由我来说。”
“世事无常,真真假假。”青柠轻声默念着这两个词,脑中飞速思考着。
一个国家,一个王朝,能屹立多年不倒,背后定会有许多因各种原因而见不得光的秘辛,这其中不乏为国捐躯的英烈,卖国求荣的奸佞小人。
有时迫于现实威压,英烈不但不能昭雪,还不得不背负骂名;而奸佞却可潇洒存世,受万民敬仰。
正所谓世事无常,又有谁能说的清?
双兔傍地,又有多少人能慧眼辨雌雄?世事无常,真真假假!
一念至此,青柠心中顿时激起了千层巨浪,“你是说,我所看到的的族谱和那上面记录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的确聪慧,一点就透。”柳无痕扬了扬嘴角,笑道,“我来这一趟,若能点透你,便值了。”
“那萧释谦呢?”青柠追问道,“既然弦思说世事无常,真假难辨,那萧释谦又是否真的死了?”
“我不知道。”柳无痕无奈笑道,“谨玥做事,我多有几分看不透彻。”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青柠沉默半晌,亦笑了,笑容之中多了几分通透,她说道,“无痕公子,心存苍生,胸怀大爱,不负盛名。”
柳无痕面色微僵,他缄默,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