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在山林,大隐在市朝。
据说这一被各种电视剧用烂了的金句实际出自东方朔,但东方朔其人本身就充满传奇色彩,是不是他说的,实在待考。
虽然出处没有定论,但话却是有些道理的。
那些整天嚷嚷着要归隐山林的,不过只配一个“小”字而已,执着于环境者,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出世,在乎山林与在乎世事实际并没有差别。
大隐隐于市井,隐于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以人民为已民,以世事为已事如此忘乎所以,舍弃执我之念,才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所以金庸先生的小说里面有一个真正的高手,叫做扫地僧,他每天与尘埃为伴,没有口号,不拉横幅,不惹人围观,不标新立异,不拘泥于任何一种矫揉造作的形式,这种境界恐怕才配得上“大隐”二字的真谛。
如今的颜炎算不算大隐,我不敢肯定,毕竟他曾经亲口说过,自己是以不正之道发家,现在虽然与爱人双宿双飞,过上了波澜不惊的平淡小日子,但总觉得这跟主动放弃财富人生的境界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那天之后,曾经叱咤风云的颜炎改名为了李尽,在所住社区的图书馆当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外聘馆员,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领着一份微薄的收入,变身为人群中那个最不起眼的穷老头。
实话说,我不喜欢颜炎,并非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他居然如此彻底地将秦大妈这样一个富太太,折腾成了如今这般的无欲无求,一个人一旦无欲无求是很可怕的,特别是女人,总觉得跟以前的她判若两人,不敢相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我不愿打扰她,即使我很想念那个过去的秦月,我站在原地,她却走出了很远,但无论如何,我就在那里,如果某一天她想要回来,我会张开手臂开心地拥抱她。
“李芸,你说一个人的心性会不会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听过吧?说的就是一个人的本质是黑便是黑,是白便是白,哪有那么多变来变去的,你当是变形金刚呀!”
“可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过去喜欢逛街,喜欢买名牌的包包,喜欢豪宅,喜欢美酒,喜欢肌肉男,跟我一样,现在却仿佛什么都不喜欢了,你觉得这符合科学道理吗?”
“可能是钱花完了吧,没有钱了,喜欢什么都是白搭,还不如就不喜欢了。至于肌肉男嘛,女人的口味是会变的,今天爱吃火锅,没准儿明天就喜欢清汤锅,谁知道呀,女人的心思就跟水一样变幻莫测。你怎么了?突然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我依然会常常想起秦大妈现在的处境,我以为她在受苦,可她并不这么认为,意识的差距开始一点点腐蚀我们之间还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患难姐妹关系。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从调到32楼来之后,我整个人真的是太闲了。
李芸告诉我,我的工作主要是服务大boss越念林,可我的这位大boss根本就很少在办公室,毫不夸张地说,这段时间这位大boss总共就出现过四次,有一次还只是匆匆上来拿了个什么东西,就又匆匆地走了。基本上我连给他敬个礼倒杯水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我现在的工作状态就是,拿着比以前高出很多的薪水,坐在这个比以前高出很多的位子上,整天不知道干什么,无所事事,诚惶诚恐。
这些当然不能告诉李芸,虽然表面上与她关系还不错,彼此也以名字相称,但越是与她相处,越是觉得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根本无法触及的,在没有完全摸清她心性之前,我还是应该谨小慎微一些,免得干错事,说错话,给自己惹来麻烦。
秦大妈的事情就更加不能说了,虽然看上去她是越念林的人,但我并不知道她是不是就知道事情的全部,稳妥起见,我还是将他们的行踪烂在肚子里为好。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这样,我总觉得这不合理呀,一个人的心性怎么能变得那么快那么彻底,说变就变,面目全非。”
“你跟她很熟吗?”
“算是很熟吧,我觉得很熟!”
“我分析,可能有两种情况。”李芸将身前的笔记本电脑和上,端起放在电脑旁边的玻璃杯,一副要给我认认真真答疑解惑的样子。
“一种是她的演技很好,骗过了你。”
“说起这一点,倒还真的不错。”我突然想起殡仪馆那幕戏,秦大妈绝对是实力出演。
“那还有一种情况呢?”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她原本就是那样的呀,只不过是找回了本心而已。人啊,都是带着面具在行走,谁知道面具底下那个真实的人是怎样的呀?有时候连自己恐怕都会不清楚了吧,哈哈。”
“找回本心?”
“至于你的朋友是哪种情况,你就得自己掂量掂量了。”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富太太了,所以我会以为那个背着名牌包包,戴着奢华首饰,画着精致的妆容,整天出入各种高端场所的人就是她,可我确实并不知道,在成为这个样子之前,她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对我来说,她就像是姐姐和闺蜜的复合体。”
“我想也挺重要的。”李芸明显话中有话。
“要不然你怎么能麻烦摆在眼前了,还有心思想这些问题。”
“啊?什么麻烦?”
“你不知道?”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李芸,她也很无奈地看着我,“看看你的手机,有没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如果有,这个人还算可以交。”
我不知道李芸为何会如此说,但从她的表情上看来,我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按照李芸的说法,我打开了手机锁屏,果然,在我胡思乱想秦大妈事情的时候,三姐给我打过几个电话,我手机设置的震动,没有感觉到,按照三姐的性格,一个不接,就会开始他的夺命连环call,一直call到接电话为止,怎奈我的后知后觉,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感觉到。
发现电话实在没有人接,所以转而连着发了好几条微信。
不看还好,这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怎么可能?没搞错吧!我泄露商业机密,还涉嫌收受贿赂?!”
按照三姐的说法,之前我经手远程电子的合作出了问题,对方已经起诉奇迹泄露他们的核心商业数据,因为我是那个项目的负责人,所以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还有人出来揭发我收受贿赂,总之,正如李芸所说,麻烦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还是个重磅。
“没骗你吧?”
“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跟远程电子的合作,每一个环节都是符合规定的,根本不存在泄露商业机密这件事,我从头到尾也压根儿没有收到任何人给的红包。”
“那你手下的人呢?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远程电子的合同属于续约,只是需要我们提供新的创意,所以虽然是大客户,但也只有我和三姐,就是彭洋,参与了,他我是知道,我相信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相信?你凭什么相信?”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就更加不是这样的人了,我对这件事情,对这家公司绝对是问心无愧的。”
“那么问题来了,项目就你和彭洋经手了,不是他,也不是你,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你跟我说没用呀,得董事会相信才行,我也不是董事会成员。”
“那怎么办?”
我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从我进入奇迹以来,对工作一直都是矜矜业业,老老实实地努力干好所有的事情,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公司的事情,我虽并不期待能被嘉奖,但好歹就算无功,也是无过的呀!
如今这等泄露商业机密,又收受贿赂的帽子,怎么可能扣到我的头上!
“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我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终于想明白了!”
“什么意思?你知道内情?”
“我并不知道什么内情,但我知道,有些人肯定是不会放过你的。”
“难道是……Kathrine?”
“这倒是挺像她的作风的。”
“不行,我得去找她,就算对我再不满,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吧!”
“我劝你尽量别跟她正面交锋,在她看来,你不过只是一只蝼蚁,更何况,你的揭发报告是人力资源部打上来的,人力资源部并非她的主管部门,你凭什么说是她干的?”
“你早就知道了?”
我转过身望着李芸,总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李芸指了指她桌上的一个密封袋,说:“自己看吧,人力资源部严俊签上来的报告,看完自己放到越总的办公桌上去吧。”
我拿起那密封袋,看到表面盖着绝密的红色印章,并且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仅送呈越总”五个字。按照公司的规定,我是不应该看这份报告的,但既然李芸让我看,且又涉及到我的身家清白,我觉得我是一定要看的。
于是我怀着愤怒且担忧的双重情绪拿出了密封袋里面装着的文件,一字一句学习了这位专业的人力资源部高官对我的指控。
原来,他对我的“欲加之罪”还远远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