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贺菲面面相觑,虽然早已猜到颜岩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对付的麻烦,但对于他这样的大佬竟然会需要我们的帮助,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在想,像他这样的人,有身份有地位有金钱,怎么会需要别人帮助?”
没想到颜岩如此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而且言语之间分明就满含自我嘲讽的意味。
我们也只有礼貌性地笑一笑,听着他继续往下说道,“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执迷于身份、地位和金钱这些东西,它们离我那么远,以至于我总觉得它们是那么美好,一定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
颜岩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你们也查过我的资料,所有人对我靠着坚韧的意志和卓越的商业头脑白手起家,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都坚信不疑。”
说话间,颜岩又是一阵冷笑,“呵呵,曾经一度我被这样的声音包围着,三人成虎,何况是千千万万的人,以至于我自己都有些迷糊了,我编织着谎言骗着别人,也同样骗过了自己,我沉浸在自我满足的成就感之中,恍恍惚惚,失去了理智。然而,谎言终究只是谎言,泡沫不管吹得多大,总有一天是会破灭的。”
我知道,颜岩在尽量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即使他竭尽了全力想要用平和的语气来说出这些话,他的眼睛却是骗不了人,那上面分明就写满了痛苦、失败和无奈。正是这样,我越来越好奇,接下来到底会听到怎样骇人听闻的故事。
秦大妈一定也是看出了颜岩的心理变化,她努力坐到更靠近自己老公的地方,并且伸手抓住了那双有些微微颤抖的手。
“我不是很明白,颜先生,难道您不是这样的人?您投资的几家公司的经营业绩都是有目共睹的,从一个只有几个人的初创团队,到如今A股和美股上市,事实已经证明了您眼光的独到。”
贺菲问出了我想要问的问题,看来她与我一样,对这件事情充满了好奇。
“是呀,如果没有您,哪里有他们如今的风光?”
“佛家说因果轮回,什么样的因,就会造成什么样的果,如果源头都错了,那这些看似无懈可击的结果又当如何?”
“我不明白您到底什么意思?如果媒体报道的没错,他们曾经怀揣着一腔对理想与事业的热情,但苦于囊中羞涩,如果不是您的支持和信任,不会有人再相信梦想。所以您干的,不仅仅是一笔笔投资,更重要的是成就了一个个相信梦想的年轻人。”
“对,您给了他们希望,也从精神上给了他们之后千千万万同样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希望,这已经不单单只是经济行为了。”
我看着颜岩紧闭着双眼,似乎我和贺菲刚才的话并非是一种赞赏,而是嘲弄,是一种七手八脚的魔障,将颜岩牢牢地包裹在了黑暗里。
“我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换来了这大半生的荣华富贵,我当了那个急功近利的浮士德,我可以承担,也应该承担罪责,但他们是无辜的,正如你们所说,我可能将他们送上了天堂,但实际上也是将他们送上了地狱。”
听到这样的话,我更加迷糊了,这又是哪里到哪里呀!天堂就是天堂,地狱就是地狱,它们之间隔着人间,它们从来就是有分明的界限的。
“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排行老六,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和母亲没有办法养活我,于是将我过继给了没有子女的邻居,后来我的养父跟随劳务公司去了东南亚,也带上了我和我的养母,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总归也还是活得下去。后来养父在一次生产事故中丢了性命,最后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劳务公司也消失了,我们申诉无门,作为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养父的死逼的养母必须要出去工作,后来她被介绍到一家当地人那里当保姆,她走的那天给了我她身上所有的钱,还给了我一个拥抱,人家说母亲的拥抱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最温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拥抱让我彻底成了孤儿,一个在异国他乡的孤儿。”
“那段日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很快的,身上的钱便用光了,交不起房租,便被房东赶了出去,我原本想要找一份工作,但一个连户籍都没有的瘦弱男孩子,工作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没办法,我将自己彻底沦为了乞丐,饿了就吃垃圾桶里剩下的东西,发霉长虫也无所谓,能够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幸运,困了就在路边随便一个什么地方睡下,还好那边不会有太冷的季节,你们可能以为我已经够惨了,可哪有什么否极泰来,命运的车轮跌跌撞撞地拉扯着我,最后将我放在了魔鬼的门口。”
“Dear,可以给我来杯酒吗?”
秦大妈按照颜岩的话,起身从酒柜里拿出酒瓶与酒杯,确认了我和贺菲都不需要之后,她将一个盛满酒液的玻璃杯递到了颜岩的手上。
“试问,一个背井离乡穷困潦倒的孤儿,哪里来的钱支撑起别人的梦想?”
“魔鬼?是魔鬼的钱?”我忍不住猜测道。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其中就包括了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件。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给你钱,即使他真的多得用不完。从我真正用他的钱开始,我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我的双手双脚上被拴上了绳子,从此别人叫我跳舞就得跳舞,叫我表演就得表演,我用自己的人生演着别人想看的故事,我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因为对于一颗棋子来说,存在已经是最大的赠与。”
我有些后悔刚才没有让秦大妈也给我倒一杯烈酒,因为听到现在,整件事情变得更加地阴郁与不可理解,我曾经所坚信的一些东西,似乎随着颜岩讲的故事,一点一点地被消解,与其说是好奇,到不如说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恐惧。
“其实您不一定要告诉我们这么多,那些都是您自己的私事,我们也无权过问。”
我的话刚说完,就感觉贺菲的手在我大腿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她已经成功地被颜岩挑起了兴致,如今我却要从中打断,以她的性格,今晚的觉都不用睡了。
“林子,他,不对,我们找你来,就没有想过要隐瞒你什么,实话说,今天的故事我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如今坐在这里,我和你们一样,心情很复杂。”
我懂秦大妈的复杂,爱、担心、心疼、愤怒,这些所有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或许会让她在这个命途多舛的男人面前,更加地母性泛滥,甚至把母性当成了爱情。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事情之一,独当一面的男人固然充满了魅力,而当独当一面的男人突然透露出软弱与痛苦时,这种魅力会变得势不可挡。
说道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刚上岛的那天晚上,秦大妈给我说的故事,到如今,我想对于颜岩为何会轻身这件事情,多少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傀儡?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张平表面上是你的私人助理,其实是魔鬼派来监视你的人?”
听到贺菲问出这样的话,我心中一惊,赶紧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真相,有时候充满着魅力,同样地,也充满着危险,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被卷入颜岩危险的生活当中,更不想连累贺菲也卷入进去。
可如今话已经说了出来,颜岩也毫无保留地点了点头,我心中一沉,绞尽脑汁想要找一个可以带着贺菲逃离的契机。
没想到我的这个好闺蜜哪里有半分想要逃离的意思,反而像是被福尔摩斯上了身,拉都拉不回来。
“那您岛上出事又是谁做的?”
“没有人”,秦大妈回答道,见我和贺菲一脸疑惑的样子,她解释道,“岛上吐血的戏码,是我们自导自演的,原本还会更顺利一些,没想到出了点小插曲,我的礼服被人动了手脚。”
我和贺菲面面相觑,“金蝉脱壳?”
“嗯,原本他应该是当场死亡的,然后因为我伤心过度,抱着他的尸体不让人看,之后会有人安排专机将我们送到殡仪馆,之后他会变成一抔黃土,滋养着我家的万年青。”
“如此一来,你们便可以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居起来,过着平淡的父亲生活?”
秦大妈点点头,我看她有些失落,眼看幸福就在眼前,却偏偏差之毫厘,这种感觉我也是深有体会,颜岩倒是云淡风轻,从他的脸上并没有看出如秦大妈般的失魂落魄,他轻轻地拍了拍爱人的肩膀,温柔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没事,毕竟我们还在一起”。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过去我种下来太多的情债,我总是告诉自己,人生得意须尽欢,或是在失落的时候只是暂时的沉迷,而如今,这帮孩子和他们的母亲们用实际行动让我自食恶果。”
“原来你也知道……”
我正愁找不到一个词来代替即将脱口而出的“小兔崽子”四个字,没想到秦大妈为我解了围。
“孩子们从小在不完整的家庭里面长大,难免性格有些不尽如人意,他对他们很内疚,所以也是尽量地在钱和资产上满足他们,以及他们的母亲。”
虽然有秦大妈作保,但对于这种始乱终弃,到处留情,还冠冕堂皇的行为,我并不认同,甚至觉得有些厌恶,但我想如今秦大妈都没有说什么,我一个外人,去抨击这个事情,恐怕是万万不合适的。
“对方真的有那么强大么?需要用死亡才能逃离?”
“我不敢相信任何人,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死亡会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直到遇到了小月。”
“所以你从死亡里面得到了启发,开始想象如果某一天真的死掉了会怎样,于是有了岛上的戏码。”
颜岩点点头,他看着秦大妈,我终于有些理解了这种眼神,是渴望,也是重获新生。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实在太过深邃,揭开可以被看到和理解的一层,我不知道下面还藏着怎样的内容,毕竟他的世界离我太远,我无法全然理解他的身不由己,也不懂他的颠沛流离,更加对他所说的自由和逃离有着太多的疏离感。
尽管我发自内心地想要表现出我的信任和热情,这如果在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我一定会这么做,也很容易这么做,而如今,我却骗不了自己,我无法对这个几乎是初次相识的男人奉献出我的信任,我始终怀疑颜岩有所隐瞒,不仅仅是对我,对贺菲,也许还包括秦大妈。
“颜先生,恕我直言,您大可以寻求警方的协助,总好过一个人在战斗。”
“贺小姐,你一定以为我是想要逃脱自己的罪行,所以才有这样的计划吧?”
贺菲不愧为贺菲,我想她再一次问出了我的担忧。
这个世界上道貌岸然的人实在太多,表面上做着正儿八经的事情,背地里却是蝇营狗苟,污秽不堪。
贺菲的问题,加上颜岩毫无掩饰的回答,让整个房间的气氛突然间有些尴尬,以至于秦大妈不得不出来圆场。
“我想颜岩作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有原因的,绝非是因为想要逃避责任。”
是呀,肯定是有原因的,没有一个果会没有因,原来我担心的事情果然存在,秦大妈也并不知道所有的内情。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去投案自首的,我早就想好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是吗?是还不是时候,还是没有那个时候,我想我也无从查证。”
贺菲的话再一次让现场的温度降到了零点,对于她的简单粗暴,我虽然觉得不妥,但依然认为是有必要的。
颜岩面有难色,看得出来,有些话已经到了他的喉咙眼,又被他咽了下去。
“我想要保护一个人,我是注定不能全身而退的了,但他可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相信我,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肯定会选择这条真正光明的道路。”
颜岩说完这句话,眼神回到了秦大妈的脸上,就算不看,我也能猜到,他的眼神里面一定充满了期许和渴望,渴望秦大妈可以相信自己,而此时此刻的秦大妈也是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对丈夫的信任。
“虽然我和你们一样,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原因,但我相信我的丈夫,不管最后走到了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他。”
“好,那么问题来了,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