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丑时月色如水,戚栾穿过百草池塘下的密道进入门派禁地,本平静的水面荡起轻波,水势刚触碰到塘岸便金光暗闪,戚栾看了一眼冷月,知道时辰已到,当即双掌贴着岸边金色流光的幕墙开了一道缺口,然而身后突然风起,一道黑影竟抢他先入!
戚栾大惊,却见那道黑影最后立于‘千尺崖’前,背对着他仰面与冷月相对。
“何人擅闯鹊林门禁地?”戚栾声色微变,毕竟能躲过他耳目的人在这世间屈指可数。
“皓月还如当年,可人已非旧人,戚掌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黑影转过身,青铜面具陡然泛起冷辉。
“恕戚某眼拙,的确记不得在哪里见过阁下。”戚栾也走到断崖边,千尺崖下便是鹊林门泉脉所在,如今泉脉之力骤降,压制周边山林的力量也跟着减弱,很快,邪祟异兽嚎鸣之声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青铜面具背后沙哑的声音轻轻一笑,提醒:“当年冽渊河上,我却还依稀记得戚掌门的声音呢!”
听到冽渊河三个字,戚栾浑身一震,却长久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看着眼前之人。
“循音,我如今的名字叫循音。”循音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音调低沉:“也不知戚掌门可还记得当年你们所谓的武林正派举着屠刀如何追杀两个孩子的场景?啧啧啧,历历在目啊。”
戚栾嘴角一颤,冷然:“邪魔孽种人人得尔诛之,何来屠刀一说?”
“哈哈哈,你们名门正派便是持着这样迂腐扭曲的正义自居的么。”循音放肆大笑,声音却显得凄厉。
“废话少说,既然能跟到这里,定然知道此地乃是我鹊林门禁地!”戚栾衣袍微抖,丝毫不敢大意。
“清楚,当然清楚,不然我为何处心积虑来到这?”循音身形忽动,原处只留下逐渐消逝的残影,临近戚栾面门处,一柄纯黑长剑从他袖口吐出,势若雷霆。
几乎是同时,戚栾脚步一转避开这一剑,伸手拍在身后巨岩之上,‘嘎嗒’声中,巨岩表面一道道裂纹显现,很快便化作碎石坠落崖下,一柄赤红如血的长刀应声落入戚栾手中。
“想不到名震云堇的凤炎刀竟藏于石腹。”
戚栾刀尖点地,回道:“阁下手中的凫水剑也不差。”
循音再不多言,剑芒一吐,脚下砂石飞走,立起狂飙。游走于剑身的黑色灵絮如薄纱般散开,戚栾刀身一横,移步如电,凤炎刀斩断右侧灵絮后疾又凌空翻起,炽烈的刀芒迅速压向左侧,循音见攻势受阻,一股热浪更是扑面而来,竟也不回撤凫水剑,反而在凤炎刀刀气笼罩的圈子里强行划开一道口子,剑气宛如挥洒的泼墨般直抵戚栾胸腹,戚栾当即单掌印在虚空之中闪开几寸,剑气所至之处掀起巨大的尘土。
戚栾趁其后背露了空门,抽刀反劈,炽烈气浪中更是伴着低沉的凤鸣,循音翻身点足,身体随力道再送出几分,几乎只是毫厘之差避过,青铜面具后冷笑一声,回过身挥袖一甩,凫水剑化作一道黑芒,霍然消逝在两人视线中,戚栾不敢大意,驭刀护住周身,但觉身侧黑芒忽闪又逝,再出现时又换到了身前,戚栾这才看得分明,那些黑芒闪过的轨迹都留下极淡的墨色烟尘,不过戚栾亦非等闲,未等黑芒出现在下一处已然反应过来——锁千秋!
果然很快,黑芒所过之处结成囚笼般的网,好在戚栾已有所备,单掌于刀面结印,凤炎刀炎火之力迅速如水流般汇于他掌心,戚栾低喝一声,单臂变得赤红,猛击于黑芒之上,气浪激荡处,网状烟尘随即涣散,凫水剑铿锵一声倒飞而出,循音闪身接住,右手却是微微一抖,剑上之力这才缓缓泄去。
两人重新站定于崖前,戚栾蹙眉,毕竟锁千秋不过是困缚之术,泉脉大限在即,循音显然是有意在耽搁时辰。
戚栾立定心意,横刀起势欲速战速决,耳畔却忽闻兵刃交接声,其来处正是鹊林门大殿方向。
看出戚栾脸色有变,循音哂道:“看来后院起火了啊……”
“你当真以为凭你们浮霜殿就能轻易倾覆鹊林门?”戚栾冷然。
“自然不能。”循音回得很干脆,连戚栾也为之一愕,循音继续道:“不过总要付出些代价,更何况我对你们鹊林门也无甚兴趣。”
“你之意在泉脉!”戚栾沉声道破,手中凤炎刀鸣声大盛,周身衣袍无风自鼓,所站之处亦是立起狂飙,下一刻刀尖点地破空声起,身体已然如离弦利箭直刺循音。
循音同样剑尖直指迎了上去,真气碰撞出强大的气旋,墨色与赤红交接的气浪分散入四周,空气中瞬间只有呼啸凛冽的风声。斗了百来招,两人笼罩在流光圈中相持不下,崖前早已飞石走砾风声鹤唳。
半空之上,戚栾猛然撤力掠开几丈,并指点于凤炎刀刀身之上,很快,刀刃赤红如血,旦听一声大喝,戚栾须发齐扬,并指沿着刀身划向天际,几点殷红洒落,凤炎刀长鸣而颤,红芒暴涨几乎映红了整个夜空。循音也同时撤回凫水剑,游走的黑絮流光开始绕着他周身旋转,看着戚栾如此动作,面具下也微微蹙眉,凤炎灵么?!
少时,戚栾须发披下,再抬头时双目已是金色,凤炎刀气芒所致分裂出一道金色焰墙,逐渐收缩聚拢最后化作人形,戚栾手上稍有动作,金色焰人也几乎同时抬手,滚滚热浪所过之处砂石均是一片焦色。
“以血祭灵,堂堂一派掌门竟也会修习门派禁术,可笑啊。”
戚栾嘴角闪过一丝冷嘲,声音极为低沉:“即便是禁术,可用来对付你们邪教,不正好匡正其名?”
“那倒要试试!”循音执剑飞身而起,凫水剑胸前虚划,数道辗转黑絮成球状疾奔而至,戚栾架刀挽过肩后直接劈斩,而如影随形的炎灵出招如出一辙,球状黒絮彻底湮灭在排山倒海的焰浪中,循音抽身急退,当空提剑转出冷冷剑幕,岩壁上顿时一阵轰然声响,飞扬的烟尘中,戚栾拔身闪来,一点一踏体弯如弓,蓄足劲道斩落,滚滚热浪中,焱灵化作巨大焰浪之刀势若祝融临世,赤红热焰铺天盖地压下,循音不敢大意,双掌收腰一沉,凫水剑旋即于他头顶张开一张墨色翻腾的剑网,下一刻双掌抵于剑网之下,在热焰压下之时正好形成一团暗红屏障,饶是如此,循音衣袍四角依然泛起点点星火,而戚栾这一劈之后,瞳仁中金色亦是微微一暗,显然也是耗费了极大的修为。
循音当机立断,并指于周身一划,衣袍末端一圈随即断裂开来,才一瞬,衣角落地便成了消散的灰烬。戚栾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但也不敢多作停留,凤炎刀一带,很快便送到循音面门处,循音只得一掌能顾,转臂拍于刀身使其偏开一丈,然而刀刃之风还是在他青铜面具上擦出呲呲火光。若非戴着面具,已然伤及面门。
戚栾去势极快,身体侧翻与焱灵一道凌于半空,此刻他瞳仁的金色又再黯淡几分,胸口亦是气血翻腾不止,就连飘忽于他身旁的焱灵形态也有了微微涣散之意。
强弩之末了么?循音暗忖,虽然青铜面具挡下了刀锋之力,但从面具上传来的炙热依然侵入了肌肤。戚栾深知拖得越久越难控制焱灵反噬之力,当下顾不得许多,握紧凤炎刀一声破空,数道影子分列于循音头顶持刀斩落,如同凌驾于半空洒下一阵刀光之雨,循音持剑疾挥,兵刃交接处剑气四窜,崖前又是一阵飞沙走石,饶是如此凌厉疾驰的攻势还是一一被循音化解,但其持剑手臂处已有豆大的血珠沿着袖口滴落。
而戚栾凌在空中神智一颤,身体猛然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栽倒下来,一手捂在胸前大口喘息。
“呵,这便结束了?”循音将手掌藏于袖中,冷然。戚栾没有回答,忽然闭眼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似有东西想要冲破他身体的束缚。
“禁术便是禁术,催动术法之力愈强反噬也愈重,呵,自作孽不可活啊。”循音双臂猛然展开挥推而出,身前凫水剑化作游弋的墨絮旋绕不止,四下黑风四起,戚栾尚自抱头挣扎,蓦然脚底黑风搅动,再想分神阻挡已是晚了,墨絮如拉扯的引线般迅速穿过他的胸腹各处,戚栾仰头一口血箭喷出,循音点足而起,单手握住一条黑絮长线猛然朝崖下甩出,那些纵横交错的黑絮引线陡然拉合如同一张骤然收紧的网!凫水剑也再次成形于循音手中,半空之上,戚栾身体已然如断线的纸鸢般直坠崖下。
四下山脉里,兽嚎之声依旧未绝,但崖上尘息石落只有风声游走,循音收了凫水剑,青铜面具后闭眼凝神,从血祭甬道走到今天这步,还是头一回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四大门派果然是块极难啃的骨头。
循音良久凝气挪步到崖前,看到漆黑崖口之下隐隐有白光轻泛,略作调息后直接飞身而下,不曾想所谓泉脉之力竟是莹白流动于水体中的光华,更如玉璧挂在深渊之上,循音再不迟疑,挥刃疾斩,剑刃触碰到泉体那一瞬间,凫水剑发出轰鸣一声,就此剑体上裂隙顿生,很快碎成数段。而循音身体亦横飞而出,直接撞在山壁之上,好在及时提气护体才未致脏腑受损,但伤势已然再无暇顾及其他。
与此同时,就在这一击之下,古帘泉中光华动荡,崖口上空忽然压下沉沉黑暗,翻卷聚拢的黑云将月光彻底遮蔽,循音抬头看向天际,却见东北面一道极亮的光柱击穿了浓厚云层,只稍片刻便隐入云后,再无踪迹。
是寂冥湖的方向,成了么?循音如释重负,这才感知到右手的痛楚愈发强烈,他艰难站起,缓缓走出禁地。
而在黑暗笼罩前,鹊林门早已鱼游沸鼎,各路山门据点被一一攻破,大批邪教死士深夜来袭,与藏剑山庄那晚到来得如出一辙,顾以彦与楹雪凝守在大殿之上,看着来人个个黑衣风帽,想起灭门之仇再难抑制心中狂怒,手持柔岚剑将蜂拥而至的邪教之众阻在台阶之前,但已是丑时,鹊林门很多弟子尚在睡梦中便被惊醒,刚踏出门楣尚不知发生何事就被邪教之人斩杀,一具具尸首开始遍布回廊长阶,兵刃之声四起大作,就在拼杀中忽见月色褪尽,黑暗中一道光束破云而入,所有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兵刃,目光聚集处只看到转瞬即逝的白色光芒融入了云层中,声音也仿佛被猛然吞噬。
“不好!”一声急喝响于大殿之中,素来沉稳的宫珏洺如一道疾电般闪出大殿之外,顾以彦和楹雪凝见他如此也知有大事发生,再看光柱正是云堇东北方向,一种不祥预感顿生。
“是寂冥湖的方向,难道……!”楹雪凝脸色一白,看来邪教此举声东击西,佯装正面进攻鹊林门,实则已突袭了泉脉禁地!然而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所有人脚底下忽然有了震动声,起初不大,但很快便如大地起了波澜,鹊林门各处厢房发出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与邪教死士拼斗中的弟子不少便就此湮没在尘土里,**及哭喊声一时间响彻穹宇。
“哈哈哈,铁老头,看见了吧,如今你们鹊林门泉脉之力被断,寂冥湖那边可是已有回应了呢。”一处屋角飞檐处,妙夜璇看着铁木鹰,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师父!泉脉怎么了?”赵尚敏站在铁木鹰身侧,急问。谁知铁木鹰断然喝止:“闭嘴!这非你该问之事。”
赵尚敏闻命噤声,但从师父脸色煞白处已然明白几分,泉脉乃门派命脉,如若非遭人阻断又怎会令地脉也跟着起伏动荡?
看铁木鹰截断自己弟子的话,妙夜璇阴恻恻地发出怪笑,脚下一动,一根短头鬼杖带着腥风直逼铁木鹰,两人自此斗在一起,各自周身气浪回旋难分上下。
另一边,宫珏洺刚出得殿外,一道蓝影紧随而至,额前一缕蓝发格外醒目,宫珏洺看了眼前之人一眼,又环顾四下明白过来,浮霜殿此次有备而来,早在各处伺机而动。
“鹊林门山门外不下百处哨点,派内各执事门殿看来你们邪教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实在难得!”宫珏洺虽心急如焚,但很快恢复到一贯的冷静。
书傲晴诡异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当真以为你们名门正派就都是一盆清水?”
宫珏洺似不感意外:“即便你们今日扰乱了泉脉之力,但我堂堂鹊林门也非全然无备!”当下长剑点地划了一道半弧,朝天长声道:“风野涛林阵!列阵!”
话音刚落,大殿内随即数十把长刀飞出,紧随其后是十几道灰影,落地后成扇形展开,每人双手持刀一正一反,眼中更是熊熊杀意。
书傲晴嘿嘿干笑,单手一挥,自腰间两侧飞出两柄月型弯刃绕着他周身旋转,宫珏洺头一遭见这种奇异兵器,再看书傲晴眼睑肤色,猜想他多半是古羌外族人,宫珏洺不知其底细也未敢轻易发难。
书傲晴看这阵势嘴角一扬,双臂伸展开来,弯刃各自离他掌心一拳的距离开始旋转,气流转动如同两团细小的漩涡生在掌心。待四下劲风横掠,书傲晴横身疾进直接冲入阵中,宫珏洺提刀斜挥,阵中弟子纷纷施展身法疾走,扇形阵型迅速成了网状,刀气从阵中如骤雨急临,书傲晴忙用弯刃作为屏障阻在身前,顺势一脚踏在弯刃之上,巨大呼啸的球状漩涡瞬间搅碎了鼓点般的刀气,而他手中控制的另一柄弯刃直接劈倒了阵型最前的三名弟子。
作为屏障的弯刃坠地便溅起一阵火花,只稍一闪又重新回到了书傲晴手上,宫珏洺拔身闪到,长刀或劈或斩,既无刀气盛凌亦无劲风游走,但书傲晴持刃招架却脸色一沉,感觉每一刀之力都沉如千钧,且越来越重,很快,书傲晴步伐所经之处,青石都已踏裂,足迹每一步便深一分。更难受的是,书傲晴仿佛被无形束缚竟一时无法脱身。
彼此过了几十招,书傲晴额头早已挂满豆大汗珠,双手虎口处传来隐隐麻意,当下大喝一声,两柄弯刃合于一起,右手成拳击在宫珏洺刀身之上,弯刃成环状从手臂处滑落飞快旋转,如果宫珏洺手中长刀再进一分便能将其双手齐腕斩断。
宫珏洺不敢大意,手中长刀略一迟疑,但书傲晴等的就是这个间隙,抽身急退,从袖口里甩出几枚铁蒺藜,这一手令宫珏洺猝不及防,情急之下虽挥指点落,但铁蒺藜刺破肌肤,手掌很快渐失知觉。
“无耻小人!”顾以彦和楹雪凝刚好阻截完一批黑衣死士赶到,看到书傲晴用如此卑劣手段打伤宫珏洺,忍不住脱口怒叱。
楹雪凝则在一旁赶紧为他包扎住伤口,取了一枚银针扎入宫珏洺手背,针尖才入,银针迅即变暗,黑气泄散不止。
紫乌螺!楹雪凝脸色一变,师父药典毒卷中记载过的一种大陆并不常见的毒药名曰紫乌螺,此种毒药遇血固血,随全身血脉蔓延,若不及时解毒,中毒者最后僵死当场,骨肉若石!如今亲眼得见连楹雪凝也不免心下一慌。
宫珏洺看她眼神晃动知道此毒自是非常,轻声道:“楹姑娘可有解法?”
楹雪凝只得微微摇头:“紫乌螺之毒产自异域,晚辈只在家师药典上见过,这种毒遇血则固,晚辈……并无解法。”而另一边书傲晴早已桀桀冷笑:“解法?哈哈哈,紫乌螺之毒除了鱼獴外天下再无他法,只可惜,鱼獴生于神域极渊,云堇大陆可寻不到半条。”
谁知宫珏洺却抬起右手封了肩部两处穴位,朝楹雪凝轻笑道:“那就再有劳姑娘一次了。”话音刚落,宫珏洺倒转刀身,生生将自己发黑的左臂砍断。
这一下太过突然,连楹雪凝也反应未及,直到顾以彦声音传来:“宫前辈!雪儿,快!”
楹雪凝这才明白宫珏洺说再有劳她一次的用意,当即为他缝合伤口,而书傲晴亦是错愕良久,闷哼一声抬手转起月形弯刃,阵中弟子马上重新列阵持双刀从两侧围合。
顾以彦手中柔岚剑一挽,直接点向书傲晴弯刃旋转的中心,这在旁人看来无非是废臂之举,但书傲晴偏偏撤开几分,脸色一白,弯刃中心看似锋走锐利实则命门所在。随即分开双刃刺向顾以彦腰间,这一突袭几乎必中,然而冷光轻泛,柔岚剑剑锋已至,格开他手中月刃又侧身换手持剑带出一串剑花,一阵帛裂声响,书傲晴左袖碎裂,血自腋下长流不止。忙抽身急退,内心恐惧早已大过痛楚,这少年的剑法竟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
“这一剑是为宫前辈自断之臂!接下来,是祭那些在藏剑山庄逝去的亡灵!”顾以彦衣袍轻飘,眉目间英气逼人,长剑挽出一道白色剑幕闪到书傲晴跟前,剑影飘动如若漫天飘洒的白羽。
“想不到这个年纪就已悟到孤云出岫剑法的羽化境,南莲长老后继有人了。”宫珏洺由衷慨叹。
书傲晴左臂再难抬起,忽见头顶沉沉压下的剑影,右手一扫四周草木砖石,卷出一道物障相迎,一时间哆哆声不断,剑影洒落处剑痕累累,书傲晴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尽是些虚式花招,无甚用处!”旋即单手掷出手中弯刃,强取顾以彦身后空档,这一下变化极快,楹雪凝神色紧张站起身来,可看见他脸上毫无惧意,就在月形弯刃抵到他背部那一瞬,顾以彦身后冷光闪动,伴随着书傲晴一声痛嚎,柔岚剑直接贯穿了他持刃的右臂,将他钉在原地。
“扑扑!”天际一阵煽翅的声音,一只光蝠跃入天际又很快隐没,书傲晴知是门主要求撤退的信号,无奈此刻脚下却动不得分毫。
“你先走,我来断后。”一道紫影飘然而至,静静站在顾以彦对面与之对峙。
书傲晴点点头,艰难站起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顾公子,又见面了。”孜维脸上显露出一丝笑意。
“是你?!原来你也是浮霜殿的人!”顾以彦看着她,冷然。
孜维轻轻一哂:“公子之前从未问及我来自何处,小女子自不好主动相告,另外,如果我没记错,公子当日只道是寻常采药人,却原来是慈云剑派的弟子,本以为公子不胜酒力酒后真言说的都是真的,如今看来,还真叫小女子失望呢。”
“你……!”孜维口齿伶俐,顾以彦一时语塞。而楹雪凝担心此话在宫珏洺听来会起误会,当即道:“当日你在悦来客栈先后重伤流云阁、鹊林门两名弟子,若非以彦出手相救,恐怕早已命丧你手。”
“呵,那可是小女子我仁心,今日我不妨再做一回好人,如今泉脉之力即断,有大动静的地方可非鹊林门一处,天下之势恐怕顷刻即覆,话已言尽于此,如何?公子是想继续和我周旋,还是早作打算?”孜维话中虽有主动退避之意,但不无道理。
“顾少侠且慢计较,此番邪教也元气大伤,不着急在此刻赶尽杀绝,我们当以大局为重!”宫珏洺知道泉脉之力受损便意味着寂冥湖封印失了一层屏障,邪教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按理这邪魅女子大可继续拖延时辰,却为何反倒出言提醒?
“呵呵,顾公子,我还听说你是藏剑山庄的后人,凑巧,我这正有一事与你藏剑山庄有关,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听?”
藏剑山庄?!顾以彦全身一震,但很快冷静下来:“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凭它。”夜色下,孜维抛出一物,顾以彦看得真切,是一串金属坠子,那是大哥珍视如命的信物。
“以彦,不要受她蛊惑!”楹雪凝走到他身边,多有忧色。
孜维不以为意,笑道:“这个坠子意味着什么自不必我再与公子多言,受人所托将话带到,只不过这番话只方便说与公子一人听。”
“好,我信你。”顾以彦收起坠子,毅然走到她跟前。
“以彦!”楹雪凝一手抓住他腕口,想要他保持理智。顾以彦看着她微微一笑,摇头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这坠子是我大哥所有,如果她当真知道些什么,那必定是大哥留下来的消息。”
“可是你大哥又怎会与邪教之人有瓜葛?”楹雪凝既是提醒也是极力将他与邪教撇清干系,毕竟宫珏洺将一切看在眼里,这种时候若与邪教之人纠缠不清,日后叫人提起难免百口莫辩。
“其实一直以来,我常常会想起大哥死去时的样子,也一直有些不敢多想的疑惑藏在内心,凭我对大哥的了解,天下绝无武功高到可以直接一招将大哥毙命之人,更何况还是用剑,除非……”顾以彦说出心中隐匿已久的心结,事到如今,总不该再用仇恨蒙蔽可能是残酷险恶的真相。
“……”楹雪凝似也意识过来,忽然也回忆起那晚看到的一些细节,“那晚洞穿你大哥胸口的那柄长剑……”
顾以彦痛苦的点点头,开口:“没错,那柄长剑乃藏剑山庄所有,将大哥钉在长屏上的那柄剑并非敌人所刺,而是藏剑山庄的人,且是大哥熟悉到能卸下防备之人。”
孜维看着顾以彦言已尽详,微微一笑:“既然公子已猜得七八分,便不用小女子再多费口舌了,公子不妨多想想那晚尸首中还有谁是公子并未见到的,一切自当了然。”
顾以彦浑身一震,脸色煞然一白,的确有两个人没有见过,二哥和三哥!
“锵!”顾以彦手中柔岚剑蓦然跌落,竟一时呆滞不言。
“想必公子已然知晓,应人之事已了,咱们后会有期。”孜维一挥手,长空之上连响三声呼啸,所有邪教死士得令迅速撤退,盏茶功夫,鹊林门上下一片死静,残月下除大殿尚完整之外,其余屋舍尽是残垣凋敝满目苍夷。
鹊林门伤亡之重完全超出预计,掌门戚栾始终未寻到踪迹,宫珏洺担心此事动摇鹊林门根本,暂且暗中压下,自己则带伤主持门派大小事务,而楹雪凝一边收集药草一边忙于救治各处伤患,已一天一夜未合眼。
“雪儿,你休息下,我来吧。”看她脸上疲态显现,顾以彦担心她熬不住,接过她手中的汤药满眼忧色。
“没事,不用担心……”话音未落,楹雪凝直起身却是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打翻顾以彦手中的药碗。
“顾少侠,你还是先带樱姑娘去歇息吧,这里我来照看就行了。”一旁苏曼文见状,也好意提醒。
顾以彦将药碗交给他,只道句:“有劳了。”然后转身将楹雪凝背起,朝着临时搭建的住处而去,一路上楹雪凝将头贴在后颈处,长久沉默后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比谁都难受……”
“事情终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藏剑山庄所有死去的英灵泉下不安。”顾以彦语气极为平静,但楹雪凝亦听得出话中的坚定。
“那女子所言你尽都相信?”
“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她没有骗我,至于她为什么会有大哥的信物,这一点我确难想通。”顾以彦边走边说,其实内心直觉还告诉他,他和孜维一定还会再遇。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前往寂冥湖,师父说过,上古子魂剑借助泉脉之力封印,浮霜殿此役为的便是打破子魂封印,恐怕其他门派此刻多半都已匆忙赶往,我担心……”
楹雪凝也警觉过来:“你担心邪教趁此机会设伏?”
“嗯,自从煞蚓出现后,各派弟子多有外出协助者,此一节就已架空各门派部分弟子,这次寂冥湖再有动静,能前往者唯有门派各执事长老和掌门,倘若邪教当真设伏,必是有备而来,万一落入圈套,便真如孜维所言,天下之势即刻倾覆。”
楹雪凝眉头微蹙,何时开始,他竟对一个邪教女子的话如此深信不疑?
看到背后再无动静,顾以彦也猜出几分,莞尔:“你是不是觉得我何故如此相信一个邪教女子的话?”
“……”
“还记得那天在悦来客栈吗,你出去置办采药的衣裳,我独自饮酒遇到她,她当时询问我黑玲珑的事,这种果子专治极为阴寒之毒,如同我体内寒毒一样,我猜想她身上一定也受制于某种至阴之毒,我看得出,她不甘受制于人,她与邪教其他教众并不一样。”
“黑玲珑?下山时师父说黑玲珑只在东渺灵岛能寻到,虽然有地图指引,但要到达却颇费周折。”楹雪凝知道依目下情形,很难有充裕时间去探寻。
顾以彦苦笑摇了摇头:“我知道,一切只有等去过寂冥湖再做计较了。”
两人寂寂前行,临时搭建的休憩木屋就在原来厢房旁边的林子里,甚是简陋,楹雪凝刚躺下休息,一场细雨很快便在树林上空淅淅沥沥响起。
“是下雨了么?”楹雪凝听到响动,轻声问。
“嗯,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战,潇大哥跟我们一道来,也不知怎么样了。”
楹雪凝看着他的背影,抿唇轻笑:“不用守着我,你要是担心就去看看吧。”
顾以彦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油然生出笑意,顺手将外衫褪下披到她腿上:“下雨气温也跟着在降,你先安心休息。”
“嗯……”楹雪凝应了一声,顺势躺下侧过身去,将早已红彤的双颊埋入臂弯里。
顾以彦转身出了木屋,重新往大殿方向而去。离得远依然看见有受伤的弟子被不断找到转移,顾以彦走近一路询问,却都只得到回答没有见过,就在愁恼之际,突然大殿后有弟子匆忙跑出大喊:“快来帮忙,那边池塘里好像飘着一个人!”
顾以彦闻声赶往,池塘压倒的芦苇里,一截鼓起的藏青衣袍浮在水面,两名弟子将他拉上岸,正是随同顾以彦一起来到鹊林门的潇云归!
“潇大哥!”顾以彦探他鼻息,虽已气若游丝但好在命是保住了。当即从怀中取出清心丸给他服下,又将之抬往大殿,直到第二日晌午潇云归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潇大哥?”顾以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唤了一声。
潇云归拍了拍脑袋,苦笑:“真是出师不利啊,才当马夫第一天就差点丢了性命,这邪教的人也忒狠了。”
看他尚能玩笑,多半已无大碍,顾以彦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只是你脸上的伤……”
潇云归也感觉脸上阵阵火辣辣的疼,咒道:“这群邪教犊子,一张俊俏的脸算是破了相了。”
“哈哈哈。”顾以彦摇头大笑,连一旁楹雪凝也忍俊不禁。
“我看你这伤估计能喝几口酒就全好了,根本用不上膏药。”
潇云归顺势就从榻上跳下,哈哈大笑起来:“知我者,顾小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