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裙摆,欢快地跑上城楼。
“大小姐,慢点跑!”
她不顾身后人的呼喊,用足了全身的力气,飞快地往楼上跑去。
“博之哥哥————”
她终于停下步子,连连喘了几口粗气,扬起脸来,却又是美好的笑意。
“博之哥哥————”
秦博之闻声回首,目光触及毓秀的那一刻,嘴角的笑意立刻荡漾开来。
“毓儿————”
毓秀扬着一脸的笑容,兴奋地向他挥着手。
他笑意渐深,没有一刻的犹豫,转身便跑上了城楼。
毓秀就这样望着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她看着他向自己跑来,立刻欢快地迎了上去。
“博之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博之的眉头微微一抬,随即又是笑道,“我要到宫里去了。”
毓秀叹了一口气,不满地嘟起了嘴,“爹娘又让你进宫学医,我看啊,爹爹的想法,是想让你进宫当差呢。”
博之伸出来手来,轻轻刮了一下毓秀的鼻尖,嗔道,“进宫当差也没什么不好,义父如若真是这么想,也是为我好的。”
毓秀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气道,“还是爹偏心!弟弟们不求上进,整日好吃懒做,爹还都随着他们去了!却偏偏让博之哥哥你进宫去做苦差事……”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博之笑着拍了拍毓秀的肩膀,“义父不管怎么说,还是最疼你的,一定会给你许个好人家。”
一听这句,毓秀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她伸出手来,轻轻拽了一下博之的衣边,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父亲和母亲正迎面走了过来。
“毓儿,你在这做什么呢?”
钟夫人冷着一张脸,侧目望向秦博之,“博之,师傅还在宫里等你,别误了时辰。”
“博之明白。”秦博之拱手作揖,恭敬地望向钟平与钟夫人,“博之先告退了。”
毓秀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停,很快就转了回来,“毓儿也先回去了。”
她一转身,极快地消失在了钟平与钟夫人的视线中。
待毓秀走得远了,钟夫人秀眉一挑,颇有不屑道,“老爷,您刚才可都看到了。”
钟平闷闷不乐,“看到什么?”
“孤男寡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像个什么样子?”
“博之也是我的儿子,与毓儿,是兄妹情深……”
“兄妹?”钟夫人轻轻一哼,更是不屑,“毓儿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我就不信博之没那个心思。”
钟平叹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若是他们有情,我也必然不会允的,你放心吧。”
“老爷。”钟夫人凑上前去,即可便换了一种语调,“咱们钟家的孩子,都不争气,唯有毓儿,是个通透的孩子,可不能白白费了这个好苗子。”
钟平即刻明白夫人语中所指,心下却也只是叹气。
后来,城楼上的少女毓秀便成为了宫中盛极一时的钟美人。
红衣翩翩,出水芙蓉,螓首蛾眉,巧笑倩兮,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初进宫时,她是欢喜的,可她万万不知,在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便已经奠定了她命途多舛的一生。
红影重重,朦胧了毓秀眼前的景象。
好像很多年前,她也并不像现在这般。曾经的她,也有女儿家的柔情。
如今的她,一身红衣,面上的妆容姣好。好像那一年,她跑上城楼,挥着双手喊着博之哥哥的名字。
他回过头来,笑着唤她“毓儿”。
有多少年,她再没听过有人唤她“毓儿”了。
她轻轻闭上双目,泪水顺流而下。
“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她给拦下来!”
毓秀闻声望去,恍见城楼下的一抹明黄。
纵然那么远的距离,毓秀也只是看到了他的威严。
果然,这么多年,他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真心。
对于她来说,他是皇帝,是夫君,也是她一辈子的仰仗。可是他爱沈长安,爱宋燕姬,爱沈长乐,却从来没有爱过她。
她钟毓秀有的是宠爱,她拼了一辈子,设计了一辈子,到了尽头,还是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初见他时,她也是一袭红衣,一舞倾城,他赞她是钟灵毓秀。
毓秀,毓秀,钟灵毓秀。
那一刻,她是少女情怀。那样俊秀的少年,她不是不动心的。可那也仅仅是动心而已,后来,她被丢弃在大殿里,她被一次又一次地冷落在宫里,她也不是不恨的。不怪她心狠,要怪,就怪皇帝的喜怒无常吧。她这一辈子,都是依附在皇帝身上,纵然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她往前一步,城楼下又是一阵骚动。
“别去了,拦不住的。”
钟毓秀微微睁开双目,她的视线与城楼下沈长安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接。
现在的沈皇后,也全然不是当年初入宫时的贤妃了。
她的面上,只有冷漠与无情。
是她害得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可是,她钟毓秀又何曾没害过沈长安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是真的累了。
活着,真是没意思。
争了一辈子也是这个结果,早知如此,她便也不会走进这大楚的深宫。
人影憧憧间,她好像看到了秦博之。
只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在这人世间,除了她的孩子,她最放不下的就是秦博之了。
他为她付出了太多。
为了她,他终身未娶。
她都明白。
如果有来世,她亏欠的这些人,她再来慢慢偿还吧。
她闭上双目,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
霎那间,天色昏暗,只有那朱色飘渺。
愿来世,不要再入这深宫之中。
天地之间,唯留钟灵与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