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疲于奔命,小飞侠单车项目在傍晚的公司会议室里热火朝天地进行,张毅南难得地出现在董事会现场。廖一凡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神,就见推开门进来的楼天宇,和鱼贯而入的环宇出行团队,队伍的最后,是苏原。
“各位,今天上午我收到了环宇出行发来的term sheet(条款清单)的最终版,我个人代表KC Capital,同意与环宇出行一起,探讨环宇出行向小飞侠单车出售线上票务业务的B方案,下面由我们的律师向大家简单叙述条款基本内容。”楼天宇发型衣着纹丝不乱,但冷若冰霜的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苏原同样的语气和冷静的声调寥寥数语的开场白后,每个人的手上都多了一份条款清单。一群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几个董事对着廖一凡开炮:你不是说买方是中华旅舍嘛?不是说上次谈不成了这次接着谈嘛?怎么又成了小飞侠单车?这一天一个变数的,我们董事是摆样子的吗?
“大股东在股东协议中,有权利和潜在买方探讨方案,并且也已尽了会议通知的义务,并无任何隐瞒。但我必须提醒各位一句,所有的前期讨论均为保密,在座各位的义务提醒也已经在你们的手上了,烦请阅后签名。”苏原惯常的冷静,让廖一凡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几天前在江边遗世孤立的那个女人,是她吗?
“律师的话,不用太在意,”楼天宇傲慢地站起身,你们只需要考虑一条:“价钱。”
苏原无端地被打断,有些僵硬地站在中央。四目相对。她的眼中透露出一股敌视,而后者渗透着冷漠和刁难。
令廖一凡意外的,是张毅南居然放弃了原先死活不放的不竞争条款,苏原谈一条,他就死气沉沉地同意一条,偶尔眼色阴沉地扫一眼廖一凡和周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晾下整个会议室的人大步走出去。
廖一凡和周斌交换了下眼神,周斌立即跟了出去。几次会议室的唇枪舌剑,楼天宇丝毫不给苏原留面子,几个人窃窃私语地打探:楼总是不是要炒掉苏律师找不着借口?廖一凡看在眼里,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看到楼天宇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曾经那种熟悉的桀骜阴冷的光。
会议结束,苏原径直推开楼天宇办公室的门,多少天来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她将文件丢在他桌上:“楼总,你对我哪里有不满,请你直说,会议上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整个一天,楼天宇像一只刺猬一样刺着所有的人,傲慢、无礼、独裁、放肆。
楼天宇噌地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她,“我只是不确定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你是不是还能专心地为我们的项目服务。”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怎样的过去,发生过什么,他直觉地要远离她。任何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他闭上眼睛,痛苦地看到刘珍妮的脸。
“经历了这些?”苏原突然激动起来,“楼天宇,你就没有什么跟我解释的?!衡泰的海外项目,你参与了多少?海天金融为你们投资野金医药是怎么回事?在红村的那几天发生的一切,你究竟知不知晓?为什么当时你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为什么当时你没有任何慌乱?你究竟瞒着我多少?”
楼天宇深吸一口气,嘴角挂上一丝冷笑。他转过身拿出桌上的一张图表,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吗?你看好了,也听清楚:从第一天上任KC Capital中国区总裁开始,我的任务,就是打垮衡泰收购它。这是去年秋天做的完整方案,进展也许有出入,你想仔细看看吗?”
苏原浑身都在发抖,他承认了?他一直在利用她,她竟然是他的刀子,将母亲推向死亡、将刀插在父亲的心脏,家破人亡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一把夺过那张纸,她根本看不清纸上的内容,她的浑身都在发抖。而无论上面写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是她这辈子的仇人!她几下撕碎了那张纸,扔在楼天宇脸上,夺门而出。
楼天宇失神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像一座山瞬时崩塌,他只能咬紧牙,不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开口就叫出她的名字。一切都过去了吧,他想。窗外夕阳的余辉播散在坤申江上,慢慢地,将他的影子拉黑、拉长。
顶楼中国会的雪茄吧,包厢一隅坐着廖一凡和张毅南。
张毅南的脸色不像会议上那么难看了。他知道:自己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成为了买卖双方如鲠在喉的一个大麻烦。但在商言商,谁都知道这些投资人,都是些阴狠毒辣的角色,廖一凡的鼎盛资本现在急着出手,他隐约也听到些风声:里面牵涉了私人利益。但这“私人利益”究竟是谁的,他到现在也没查出来——世辉信托的结构显示受益人是一个境外实体,但谁在控制不得而知、谁是最终受益人更无从知晓。周斌这小子不知道哪里找到了一点他的黑材料:在前几轮的融资里,他找后轮的投资人接手了一点他自己的股份。照理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交易从合约的角度没有经过董事会批准,超过了其他投资人要求的限制转让的比例,而且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显而易见的违约。大家目前还蒙在鼓里,但万一不爽了怎么办?他还得吐出来?一年前的钱,投资的投资、花销的花销,怎么吐?
周斌这小子,虽然年轻,却绝对不是个善主,他威胁自己要将材料抖搂出来,还找了几个当年学校里监狱学系的师兄,威胁他正在办美国高中申请的女儿要将他违约的事实情况递交给美国学校。虽然和女儿没有关系,但“不遵守规则”、“欺骗”、“缺乏诚信”这类的词,会对美国学校的申请人造成什么影响,他不敢挑战。
廖一凡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到他面前,示意他打开。张毅南狐疑地看了一眼,心想他这么慷慨地就将黑材料还给他了?一叠英文文件在手中,他一张张地翻着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Trinity School学校的招生办公室主任写的回复,这所学校相信你应该听说过,全美排名第一的私立高中。正好校董和我一个老朋友有很好的渊源。他为你女儿做了推荐,也同时为她承担了高中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根据她目前的申请材料而言录取的问题不大。不过有些补充材料需要你配合提交一下。
张毅南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学校,虽然他不差这点钱,但人家做事上路得很,顿时他觉得自己对比之下就像个混蛋。可是,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商场上的温情脉脉。
“廖总,”他翻着手中的材料,装作这是一份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文件,沉吟半晌开了口,“有什么条件吗?我是说……”他扬了扬手中的材料,“作为交换?是放弃我的股份,还是要补上之前套现的部分…?”
廖一凡突然笑了,原本的沧桑和成熟突然褪去,显得明快年轻,他说:“交换?咱们换个词吧,不如叫成就?就我看来创始人或者要利:将公司做大做强享受财务自由,或者要名:成为一个帝国的象征。张总,我想你的第一个目标已经实现,我现在承诺你,小飞侠单车以后无论是上市还是被收购,我们会为你保留一个终身名誉董事长的席位,欢迎你随时回来了解公司情况……你刚从医院出来,身体还是最重要的。你的女儿去美国上高中,你能够在精神上和实质上给她一个良好的陪伴是很重要的。好好陪陪家人,这里的纷纷扰扰就交给我处理。”
张毅南的脸上渐渐的放下了警惕,柔和了下来,像个慈祥的老人,他称许地拍拍廖一凡的肩膀:“廖总这么年轻,有大格局,真的很不容易。好,我听你的,公司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我放心!”
深夜衡泰集团的总部大楼里,孙明浩和陈克盾在电梯中相遇,而谁都没有理睬谁。相视的一个眼神,却隐藏了无数的信息。他们默默无语地一前一后迈进了天地会的楼顶包房,尽管是夜里,两人还是将声音刻意地放得很低:
“苏棉衡这棵大树已经倒了,你跟KC Capital的欧洲办公室走的那么近,是打算把他们拉进来吗?”这是孙明浩的声音。
“当然不是,孙董,你这么明白的人……拉笼他们,只是为了给我们提供资金,与他们而言分到利益更重要。集团里,毕竟有那么多老苏身边的人,你有把握控得了盘嘛?董事会9个席位,我们2个,还得再搞定5个,才能办得成事,得团结啊!”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嘛,可是你不表态,还抓了两次林向立的小辫子,是个人都看出来我们两个有分歧哦。你知道的,我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孙董有点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陈克盾哈哈一笑,走过来拍拍孙明浩,说:“孙董,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但董事局这么多人,谁也不知道谁和谁有多少的利益纠结。我们唯有分头行动摸排,我不是想要确保您最后一击制胜嘛……”
孙明浩终于听他亲口说出了他的想法,但仍在心中盘算该信或是不该信。他谨慎地提醒他:KC Capital,不是轻易让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不要最后引狼入室而不自知。而陈克盾爽朗的笑笑,摆出一副已然明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