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是冲敬轩个人来的,内容很简单:知道你在汉人军营,要是个男人,就过河同我打一架!
这在常人眼里,此举无非是激敬轩过河,后面必然隐藏着阴险,但在敬轩看来,是兄弟间的情谊还在。
——因为他太过了解突厥人,尤其是贺鲁。
见大家都以惊异担心的目光瞅着自己,敬轩淡淡笑道:“咱两可有些年没打架了。”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两个玩伴相会似的。
看思璇像没事人似的,依然在孩子般玩手,梁建方忍不住道:“穆将军也不说劝劝恩国公,这万一......”
思璇头也没抬,淡淡道:“放心吧,那货皮子正痒痒,就等着我爹去收拾他哩。”
翌日的太阳刚刚变白,敬轩才出帐,就见鹏飞和无尽夫妇早已披挂整齐候在帐外。
敬轩微微一愣,狐疑道:“不是说好我一人去么?”
鹏飞沉脸道:“不行!事关生死,我必须跟你在一起!”
敬轩“嘿嘿”一笑,边走边摆手道:“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死一双,何必哩。”
不料,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却激起了三人的突变,只见鹏飞“仓啷”一声拔剑在手,声音略显僵硬道:“若不能与哥哥死在一起,那兄弟就先走一步。”说着,便长剑横颈。
紧接着,“仓啷”“仓啷”两声响,无尽和秀姑也要拔剑自刎,急得四周一片唏嘘。
敬轩无奈的跺脚叹声,嚷道:“你们这是干啥哩?去会朋友,又不是上刑场!打架是我俩的事,你们不能插手!”
见三人依然横剑不语,敬轩缓缓上前,逐个按下长剑,声音和缓道:“一人去方见我心底无愧,人多了,反倒显得咱做贼心虚。”
鹏飞依然焦急嚷道:“万一那货......”
敬轩“嘿嘿”笑道:“记住,如果我赶明天响午不闪面,你就派人放了贺鲁的血。”说着,便像走亲戚般的跨马而去。
路过桥头的小树林,敬轩沉声喊道:“出来吧!鬼鬼祟祟的,也不嫌冷得慌!”
马蹄响处,只见思璇赖赖一笑,默默走出。
已近桥头,也不见父亲问她一声,思璇便忍不住低声道:“您咋知道我要跟着?”
敬轩鼻子轻哼道:“就你那点花花肠子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你爹。”说着,显出未卜先知的样子。
思璇细眉轻挑,伸了伸草莓般鲜红的舌尖4,冲父亲做个怪相,便默默跟在了身后。
贺鲁身边的大将能人,多半认识敬轩,见那位漂亮的神仙姐姐也跟在身后,便早有人热情的牵马坠镫,殷勤伺候。
刚刚拐进大营,就见不少突厥勇士,跨马举刀站立两旁,贺鲁黑脸抱刀,敖然中央。
敬轩见了也不搭话,“仓啷”一声抜剑在手,便纵马冲了过去。
贺鲁明知不是敬轩对手,但依然使出全力拼杀,刀刀风响,招招拼命,敬轩是沉着应对,不紧不慢。
几十个回合过后,贺鲁渐渐显得力泛,炭球般的脸上,挂满了晶亮的汗珠,虎眼圆瞪,气喘如牛。
又勉强过了几个回合,见贺鲁迎面一刀砍来,但未及敬轩举剑相挌,沉重的弯刀便已脱手落地。
随即,贺鲁黑熊似的身子,也像草捆般滚落马下,敬轩慌忙纵身下马,一把拽起便拥在了怀里。
相拥片刻,就听贺鲁失声嚷道:“我失去了儿子!”
敬轩也声音悲苍道:“我也失去了个好徒弟!”
说着,两个年近半百的汉子,已是泪眼潸然。
照军营的规模和布局,敬轩就知道,贺鲁几乎是集中了全部人马,打算在伊犁河畔与大唐人马决战或是长期对峙。
美丽多姿的伊犁河畔,有着广袤富饶的草原,是游牧民族的天堂,贺鲁十万大军长期驻扎在这里,都不需要大量的粮草供给,因为,他们只要有了畜群和水草就能生存。
看得出,尽管贺鲁已经失去了天山东段的大片地盘和两个儿子,但却丝毫也没动摇他雄霸一方的野心,两碗马奶酒落肚,依然是谈笑风生。
见敬轩始终沉默不语,便咧着大嘴“嘿嘿”笑道:“别看大唐气势汹汹的,小皇帝还是怕我贺鲁三分,不然,也不会轻易饶了你。”
未等敬轩开口,思璇便轻竖娥眉,白他一眼,声音冷冷道:“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那张破纸条,皇上还不会这么快出兵哩,害得我也跟着受罪!”
贺鲁对这位天仙似的侄女是既爱又怕,就她在阿尔泰山下,以少胜多的几仗,就让整个阿史那家族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尊称她为“神仙姐姐”,所以,她的话,贺鲁就不敢不认真。
见思璇这么说,贺鲁脸上的肌肉稍稍僵了一下,被草圈似的胡须围起的嘴巴,痉挛般抽搐了几下,嗫嚅道:“看来,我......是帮了倒忙?”
敬轩长吁口气道:“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你现在究竟是咋想的?”
贺鲁微微愣了一下,继而信心百倍的样子道:“先把汉人挡在河东面,等到河水结冰,就冲过去踏平他们!”
敬轩睨眼瞅了瞅他,声音淡淡道:“人家也是这么想的,以目前双方的实力来看,你未必能打赢。”
贺鲁赖赖一笑,牛眼狡黠的扫视了父女一眼,试探般道:“不是还有昆季和神仙姐姐么?”说着,两眼期待的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
思璇刚要发作,敬轩捏了捏她的手,沉声道:“我早在龟兹就说过,你要是惹恼了朝廷,我可帮不了你,朋友和父亲打仗,你说我能帮谁?”
贺鲁的神情像是蔫了一下,目光闪烁道:“你不会真的要帮他们收拾我把?”说着,眼中迅速划过一丝绝望的光波。
敬轩坦然道:“我谁都不帮!但你不能堵塞商道!”
贺鲁赶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上次......”
敬轩挥手打断他,接着道:“现在你还有个喘息的机会,马上派使进京,向朝廷称臣,争取划河而治,从今往后,绝不东进,我让对岸暂时休战。”
贺鲁炭球般的脸面,略微抽搐了几下,自语般道:“能不能把山北......”
未等说完,就被敬轩打断道:“伊犁河以西有的是大片草原,只要你和大唐搞好关系,日后有你的好处!”
听了此话,贺鲁的牛眼里又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个想利用敬轩在商道的势力,继续向西蔓延的梦想,就要变成现实。
于是,欣然道:“只要你能帮我西进,我全听你的!”
敬轩睨眼瞅了瞅他,声音淡淡道:“先过了这道坎儿再说!”
贺鲁一直依依不舍地将敬轩父女送到桥头,一路上,敬轩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不要再和朝廷作对,而贺鲁却一再提醒敬轩,早日过来帮他。
老哥两各怀心思的缠绵不舍,竟让思璇也插不上话,只好默默跟在后面。
在老哥两马背上相拥作别,贺鲁勒马回转,却意外地见到,思璇冲自己温婉一笑,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然而,贺鲁欣喜谄媚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见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直奔面门而来。
鹏飞无尽他们早就立马桥头,见思璇笑眯嘻嘻的跟在敬轩身后,鹏飞故作冷峻道:“就知道鬼丫头黏在你爹身边!”思璇抿嘴一笑,便和董坤嬉闹着先走了。
对于暂不进军的想法,梁建方并没说啥,但骆弘义却觉得不妥,原因有二:一是大军久驻,粮草消耗不起;
二是怕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贺鲁会调集更多人马守卫,届时,大军恐怕更难过河。
静默良久,梁建方才沉声道:“朝廷出兵的目的,旨在打通商道,安抚邻邦,并不是非要消灭那个部族,既然恩国公有此安排,那就静等朝廷消息。”
正说着,就见回纥首领婆闰冒冒失失的掀帘进帐,咧着长满胡须的大嘴,旁若无人地嚷嚷道:“河水开始结冰了!看样子,过不了十天半月,战马就能踏冰过河!”
见大家脸上并未露出欣喜的样子,只是目光静静地瞅着自己,婆闰脸上的笑容,像是猛然的滞了一下,身子顿时僵在了帐中。
梁建方没接他的话茬,只是将敬轩父女俩,做了一番介绍。
话音才落,婆闰一面慌不迭的冲敬轩行礼,边欣喜嚷道:“雪狼威名,在漠北草原可是无人不知,我和托里叶护是昆季。”
托里的昆季,这便意味着人家也能和敬轩称兄道弟,因为,敬轩的妻子阿依古丽就是托里的妹妹。
亲缘的力量,和草原人特有的热情奔放,瞬间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好在敬轩早就习惯了草原汉子不容分说的激情拥抱。
思璇虽然只是冲他淡淡一笑,但婆闰惊异贪婪的目光,却磁石般在秀脸上粘稠的滞了一下,也许,巴尔顿这头野狼,还从没领略过如此天仙般的美丽。
当听说暂时不打算过河打仗,婆闰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蔫了下去,嘴里嘀嘀咕咕的,似有不满的样子。
其实,婆闰这么积极的过河厮杀,并非是为了大唐向西推进,而是他眼睛盯着河对岸的畜群和女人。
因为他与梁建方事先有约,凡是回纥勇士打头阵,所得畜群和女人全归回纥人。
正事谈定,众人刚刚开始说起了闲话,却见一直默默不语的思璇,“唿”的站起身,手拿一张纸,面如冷月,缓缓走向了梁建方。